10 點

幕布後的女孩們紛紛探出腦袋來看,蔡勤偉看着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愣了幾秒,很快,他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放開姚書晗的手。

姚書晗下意識摸了摸鏡框,皺眉,“我當然是姚書晗了,總不可能你是姚書晗吧。”

舒顏啧一聲,偏過身子拍腦門,“我就說怎麽那麽面熟,原來是你……”

姚書晗心裏咯噔一下,隐約察出什麽不對,也難得去管蔡勤偉了,走過去把舒顏拉到一邊,“你有事?”

舒顏答非所問,“你近視?”

“啊?”

“你以前不戴眼鏡。”

姚書晗無語,“我戴隐形啊。”

舒顏看着姚書晗單純迷茫的臉蛋,莫名有些焦躁,伸手摘下她架在耳朵上的眼鏡扔在一邊,“先把這個拿了。”

姚書晗覺得她莫名其妙,“你有什麽事?”

舒顏站直身,低着頭問她,“你在這做什麽?”下巴指指舞臺邊面色不善的蔡勤偉,“那男的誰啊?動手動腳的,你都不管?”

姚書晗吸一口氣,笑,“那是蔡老師,請我來看劇本,你來幹嘛?”

“你看劇本還上門-服務?真貼心。”

“舒顏,”姚書晗一手放在腰上,“你到底想說什麽?”

舒顏聳聳肩,“沒有,我什麽都不想說。我來找你要鑰匙,今晚我沒課,忘帶鑰匙了。”

“你等一下。”姚書晗低頭翻包,額角直冒冷汗,剛才舒顏的反應真的有些奇怪。不過好在她出現的也及時,這樣一來,蔡勤偉也不好再纏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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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把我忘了。”

咚——咚——

姚書晗腦子裏響起震耳欲聾的鐘聲,聲波沖擊腦膜,一下接一下,都快把她颠暈了。

她垂下頭極力抑制心中洶湧而上的洪水,咬咬下唇,等拿到鑰匙後把手臂伸過去,不敢轉身,“你在說什麽?”

舒顏半垂眼眸,凝視她片刻,擡手拿過鑰匙,“算了。我先回去。”

身後的人轉過身,一步步漸行漸遠。

舒顏——

姚書晗驀然轉身,雙眼緊緊鎖住那人瘦高的背影,張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睜睜看着她走出門,消失不見。

姚書晗抓住胸口的衣襟,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思戀和惱怒化為種子落盡她心尖的血肉,在痛苦與絕望的催化下生出薔薇的枝條,緊緊裹住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尖銳的刺紮進去,要吮吸她的血液,哪怕此刻她的血滿是苦澀,嘗不出分毫沁甜。

耳邊響起蔡勤偉焦急的擔憂聲,“書晗,你沒事吧?”

蔡勤偉上前要撫她,被她一手打開,呆立原地,“書晗,你……”

姚書晗頹然地朝他擺手,“沒事。讓我靜一靜。”

十二年,我整整等了你十二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的每一滴血液都貪戀着你呼出的氧氣,你怎麽可以說我忘了你?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問我為什麽把他忘記,可是這裏面絕不包括你舒顏!

姚書晗失魂落魄地走在林間小道上,穿過藝術樓前的銀杏林,一路上不少學生向她問好,卻見她一滿面愁容,烏雲密布,看在衆人眼裏皆是我見猶憐。

“姚老師,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學生跑過來關心問道。

“沒事,就是有點累。”姚書晗努力彎彎嘴角,此刻的她真是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姚老師注意休息啊。”

“好的。”

天色一點點變黑,校園裏一片漆黑,教學樓下的花園燈一閃一閃明滅交替。

教室裏學生埋頭奮戰作業,沒有一個注意到講臺上的姚老師和平常似乎不太一樣。

姚老師沒有像以前一樣走下來看看同學們的作業完成的怎麽樣,問問哪科作業最多,然後毒舌地吐槽一下某位老師的品行;她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黑板上寫一首小詩,或者向同學們推薦一部新的小說,分享讀書心得……

她只是安靜地趴在講桌上,雙眼無神地凝望着虛空中的某個地方,不知在想什麽。

姚書晗覺得自己被欺騙了。

那個騙子就是舒顏。

在她以為舒顏是最青春、最陽光、最善良的時候,舒顏狠狠踐踏了她卑微但赤誠的一顆心。而在她以為舒顏早已把她忘記并打算報複舒顏的無情時,舒顏卻帶着責備和無奈質問她為什麽把她給忘了。

明明是你先忘記我,你憑什麽覺得錯的是我?

姚書晗長長嘆息,舒顏啊舒顏,我該拿你怎麽辦,又該怎麽去面對你?

晚自習下課,姚書晗慢悠悠晃下樓,有氣無力的。

尹大鵬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書晗,你今兒咋了?”戳一下她胳膊肘,“被勾魂兒了?”

姚書晗一揮手臂,“滾。本小姐今天沒工夫理你。”

“你這樣,不對勁,肯定有啥事。”

姚書晗挑眉看他,語氣不善,“你怎麽又跟我一起下課?”

尹大鵬哼哼,“你以為我想啊!黃主任排的課我有什麽辦法。”

“下次他排課前我一定要告訴他別把我和你時間排在一起,看見你我就心煩。”

“姚大才女,作為單身同盟,你不能這樣總是針對我!”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論,我是有人追卻單身,你是沒人追且單身。”

“你!”尹大鵬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反駁,眼神向外一瞟,轉而叫道,“哎,舒老師!”

怦怦——

姚書晗心一蹦,腳下一亂,身形不穩,往一邊偏倒,尹大鵬手疾眼快扶好她,“小心。”

“晚上好。”舒顏手裏拿着亮着橙色燭光的易拉罐子慢慢走到兩人跟前,面上帶着暖融融的微笑,“尹老師也剛下課?”

尹大鵬一驚,滿臉喜色道,“是啊。舒老師你來幹嘛,落東西在辦公室了?”

舒顏摸摸鼻子,低頭淡淡地笑,擡眼看向把頭別在一邊的姚書晗,“算是吧。”

“啊,那你快去拿,用我幫忙嗎?”明知道對方沒什麽要自己可幫的,尹大鵬還是不死心地問道,萬一就有戲了呢!

姚書晗紅着眼眶看着一邊的走廊,暗罵尹大鵬活該萬年單身,這麽低劣的手段他也好意思使出來。

舒顏搖搖頭,但還是感謝道,“謝謝你,不過不用了。那東西,估計不是我誰去也沒用。”

這話聽得姚書晗一怔,轉過頭,眼神複雜地看向舒顏。

舒顏走過去,姚書晗不自覺後退兩步,舒顏皺皺眉快步走上去拉住她袖子,“來,拿好。”把易拉罐放到姚書晗手裏,把住她肩膀。

“行,那我回去了。再見。”看着兩人奇怪的舉動,尹大鵬自覺沒趣,在這挺礙眼,就先走了。

“你不是要拿東西?”姚書晗問她。

“我來接你。”舒顏垂下眼睛,看見橙色的光打在姚書晗泛白的嘴唇上,眼底波光顫了顫。

“其實不用的。”姚書晗抱着易拉罐,自嘲地笑了笑。

舒顏拉着她朝前走,避開向她們投來好奇眼光的人群,選了條人少的小道拐進去。

兩人在樹林裏慢慢走着,姚書晗低着頭,不說話。

突然,舒顏停住了腳步,姚書晗跟在她後面悶頭往前走,撞在她胸前,驚愕擡起頭來,迅速推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舒顏壓低下巴,月光落進她漆黑的眼折射出微弱的反光,她輕輕開口,道,“姚書晗,你記不記得你跟我是高中同學?”

姚書晗張張嘴,手裏燭火跳動起舞,溫熱的暖意傳進手心。

“說話。”舒顏催道,她有些不耐煩了。她看不得姚書晗那副純潔無辜,驚惶無措的樣子,她不明白,明明沒有人欺負她,她是怎麽做出那副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的模樣的?難怪追姚書晗的男人那麽多,肯定是她可憐兮兮的樣子激起了男人的保護欲,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裏——該死,現在就連她也受不了姚書晗那雙目含水,輕咬下唇,既受傷又倔強的模樣了!

“記得。”姚書晗幽幽道,聲音輕飄飄的,沒什麽溫度。

舒顏詫異地擡頭,竟看見姚書晗輕輕勾勾嘴角,笑得有些悲涼,她說,“我記得的可多了,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只有你。”

說完,姚書晗靜默了,冰涼的夜色裏,微風吹亂她耳畔的碎發,黑色的發絲飄散在蒼白的臉頰上,遠遠看去有着說不出的淩亂與傷感,印在舒顏心上,醞釀成一種別樣的美。

舒顏呼吸一窒,“你記得,為什麽不告訴我?”

姚書晗輕笑一聲,“告訴你,有用嗎?我和你念了半個高一,你對我沒印象。我和你在同一所學校讀了三年高中,再見面,你不認得我。你說,我為什麽要跟一個忘掉我的人說‘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高中同學’?我為什麽要和一個曾經那樣侮辱我感情的人說‘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以前喜歡你的那個人’?呵,舒顏,全天下就你的面子最大了,別人什麽都要依着你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啧,舒顏煩躁地抓了把頭發,伸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姚書晗苦笑一下,沉默了。

舒顏摸着下巴想了想,态度很誠懇,認真說,“書晗,這事我必須跟你說對不起。我這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就是兩個字,馬虎。真的,我對生活上很多事不上心,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觀察不敏銳……哎,怎麽說呢。”

她順順頭發,望了望天,組織了下語言,繼續道,“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才說出那種話,現在想來我也覺得特別傷人,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認真的,也不知道同/性/戀這種感情是怎麽回事。我現在覺得特對不起你,跟你道歉,你看怎麽做能彌補你,讓你洩洩氣,你跟我說,我盡力配合你。”

姚書晗驚訝地看着她,氣極反笑。

這種話,大概也只有你才能說出口了吧,舒顏。

你這人就是特有本事,你知道嗎?你能夠把特別特別真誠的話說得非常惡心,讓人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下千萬次油鍋炸了拿去王府井和烤的蟑螂蠍子一塊賣!

可惜,有的人舍不得。

姚書晗第一次見舒顏這麽較真的樣子,抿抿嘴,拍拍她肩膀,“沒事,你也說那是小時候的事了,都過去了。我沒什麽好氣的,你只要記得我是你的房東,你歸我剝削壓榨就行了。還有……”

舒顏眼神一亮,“還有什麽?”

姚書晗嫣然一笑,只是清麗的臉上有着些許無奈,“別講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不過年輕不懂事亂說話而已,你別總記在心上。現在追我的男人很多,你別把我以前的糗事傳出去,壞了我名聲。”

舒顏沒想到姚書晗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肩頭一顫,胸口隐隐作痛,但只是一瞬間。

她說,“你放心。但像今天那個什麽菜啥萎的,你可千萬別答應,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姚書晗彎彎眼睛,“他送我玫瑰呢。”

舒顏說話不過腦子,“你要喜歡,我送你,別跟他好。”

姚書晗踢着腳下的落葉,嗤笑一聲,“你管的真多。”

“我是為了你好,你看,我得對你好,來贖當年我犯下的罪過。”

“嗯。”

姚書晗仰頭望着深黑的夜幕,空中暗雲浮動。

啊,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啊,姚書晗想。

不過,只要舒顏能在身邊就好,不然,她還能奢求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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