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春夢【番外】

春知曉夢不覺恰似你我那年，不經事卻說離別。——《詠春》---------------------------------------

“今天就講到這裏，下課。”講臺上，中年男人清了下嗓子，取下擴音器。

階梯教室裏一下炸開了鍋，學生們沸騰起來。

“啊，下課啦下課啦，終于完了，兩小時連堂，後面坐那麽多老師，公開課真是麻煩。”

“就是，前面那個男生好高，我撐着看多媒體脖子都酸了。”

……

“書晗，你還不走嗎？”一個女生問。

一旁，一個小姑娘梳着兩條麻花辮，戴着黑框鏡，低低垂着頭。

似乎習慣了對方的沉默，女生并沒有什麽奇怪，繼續說：“再不去食堂就沒飯了。”

被叫做書晗的女孩默默點了點頭，聲音不大，正好能讓旁邊的人聽見：“詩詩你先去。”

詩詩看了她一小會，哎一聲，背着書包要走，突然倒回來，“書晗，我忘帶飯票了。”學校食堂有餐盤，學生可以自備飯盒，也可以用餐盤。領取餐盤需要出示飯票，三塊一張，比一毛錢紙幣還小的黃紙片，前面寫的xx食堂飯票，改個紅章，背面是空的，經常被學生拿來寫寫畫畫。

書晗有三張飯票。常有人找她借飯票，說是借，可是還的人很少，她也不找人還。

書晗把飯票從卡套裏拿出來，遞給詩詩，“給你。”

“謝謝。”詩詩笑了笑，收起飯票走了。

人越來越少，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

書晗低着頭，許久，慢慢轉過頭，透過垂下的劉海的縫隙悄悄向後張望。

Advertisement

只有最後一排靠門處還有兩個人沒走。

她又慢慢低下頭，安靜不語。

都收拾好了。她已經把筆和尺子裝進筆袋裏，筆記整理好，本子和書摞得整整齊齊。

只要背好書包就能走了。

書晗在心裏默默數着時間，一二三四，到一百的時候，她又偷偷偏過頭，确認門後的人也走了。

偌大的階梯教室只有她一人。

有點空曠，有點冷寂。

她把書包抱在懷裏，一級一級地爬上階梯，走到倒數第三排，左起第五個座位，凝視不語。

忽然，下面階梯教室的大門晃動了一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嗯？”書晗猛然轉身，一腳踩在臺階的棱上，身子往後傾斜。她急忙抱住桌子穩住身形，站好身後長長舒了口氣。再向門口看去，沒有人。只是風有點大。

有點靜。

書晗挪動腳，斜身走進倒數第三排座位裏，一點一點靠近，最後在第五個位子停下。

她抱着書包，垂着頭，緩緩擡起手，指腹貼在冰冷平滑的桌面，靜默半分，矮身放下座椅板坐好，整個人趴在桌面，下巴枕在小臂，淺淺呼吸。

頭頂的白熾燈泡時間有些久了，接觸不好，來來回回的閃，忽明忽滅。

書晗側臉趴在桌上，緩緩閉上眼。

這個地方，剛才那個人坐過。

她在這裏停留過，在這裏呼吸，這裏殘留着她的味道，她的氣息。

窗外風過，細枝微微顫抖，葉尖殘留的露珠滴落。

沒有聲音。

忽然，從教室正門口的燈一盞盞熄滅了。

世界暗了下來。

書晗閉着眼，沒有動。

有人慢慢向她走來。沒有聲音。但她能感覺到。

好靜，一切都好靜。

空氣裏傳來淡淡的香氣，冷冷的，卻很清新，讓她着迷。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冬天。因為冬天很冷，所以越冷的時候，擁抱就會越溫暖。你喜歡冬天嗎？”

——“喜歡啊，因為冷讓我感到生的實感。”

一次擦肩而過，一次沒頭沒尾的對話，或許，那個人已經忘了。

可是從那以後，書晗便牢牢記住了冬天，和那個人出生的日子。

十二月十六日。

書晗沒有睜開眼，不知道來人是誰。那人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就靜靜的，等着，等着。等那人過來，等那人靠近，等那人說話。

近了。

來了……

書晗感覺到，左邊的風被什麽擋住了，她感受不到它的清涼，還有它細細低鳴的聲音。

旁邊坐了一個人，她不知道是誰。

但她沒有慌張，也沒有害怕。

心裏很靜，很淡，很安穩。

她左頰上隐隐撲來微暖的氣息，輕輕的，淡淡的。

耳邊傳來微涼的觸感。書晗看不見，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一只很漂亮很幹淨的手，這只手輕柔地觸碰她的耳朵，緩緩解開綁着鞭子的絲帶，一點點心細地松開糾纏在一起的頭發。

那人挑起一縷，似乎是輕輕吻了一下，又放在鼻尖輕嗅，鼻息漸種，随着書晗心跳的頻率，慢慢加快……

“書晗。”

那個人叫出她的名字。聲音很輕，好像只要風一吹就會飄得很遠很遠，抓不住，要去她到不了的地方。

書晗全身忍不住顫抖。

那人傾身，靠過來，覆在她身上。

那人挑着她的長發，慢慢低頭，柔軟的唇瓣貼上柔嫩的臉頰。

“我喜歡你。”那人說。

為什麽這麽安靜呢？

那些風呢？

風中飛翔的鳥兒呢？

它們為什麽不鳴叫，為什麽不歌唱？

為什麽要只留下我一人呢，這麽暗，這麽靜……為什麽你會來到我身邊呢？

“書晗，我喜歡你。”那人又說，伸手撫摸她的臉，要她擡起頭，看着她。

書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低垂眼簾，雙目剪水，微咬下唇。

舒顏。

真的是你嗎？

你為什麽在這裏，剛才不是一下課你就走了嗎，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你真的是舒顏嗎？還是只是她殘留氣息幻化成的幻影？

你記得我的名字嗎？我一直不敢靠近你，不敢跟你說話，我好害怕你不記得我的名字，害怕你不知道我是誰……

原來你記得，真好。

你說你喜歡我，我好開心，因為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書晗，我喜歡你。”舒顏說。

書晗深吸一口氣，垂下頭，不語。

舒顏把她抱進懷裏，細細摩挲她細膩的臉龐，目光深沉，深深凝視着她，“書晗，我喜歡你。”

她微微張開嘴，緊緊閉住眼睛。

心跳得很快。心髒會蹦出來嗎？如果蹦出來了，她會死去嗎？

可是如果這顆蹦出來的心髒能交到舒顏手裏，她願意。

她很開心。

舒顏，我喜歡你，給你我的心。她想。

細密的吻一個接一個落下，書晗後仰躺在冰冷的長桌上，渾身戰栗。

舒顏用牙咬住她襯衫的衣領，輕輕往下扯，感受到她的顫抖，停下動作，擡眼看了看她。

書晗對她微笑，擡手輕撫她的頭頂，默許她繼續。

衣領被慢慢扯開，舒顏埋頭含住她小巧的鎖骨舔舐吮吸，尋找她脖間的血管，淺淺地吻，再用嘴唇反複摩擦，微微喘-息。

舒顏又說：“書晗，我喜歡你。”

書晗淡淡地笑了。

你為什麽只會說這一句話呢？

很快，她又想，沒關系，只要有這一句，便已足夠。

“書晗，我喜歡你。”舒顏說。

“我也喜歡你。”書晗笑道，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脖子。

她任她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她讓她疼痛，讓她快樂，讓她沉醉。

那個人一直說：書晗，我喜歡你。

書晗，我喜歡你……

……

“同學，同學！”

被猛地戳了兩下胳膊，姚書晗猛地睜開眼睛。

原來是個夢……

寝室都是上床下桌，躺在床上，房頂的燈很刺眼。

她一看，叫她的是個她不認識的人。

那人說：“同學，我在你們寝室充下電，我寝室跳閘了。你還不起床？都快遲到了。”

姚書晗猛然坐起，“現在幾點了？”

“七點了啊。”

“啊——”姚書晗抓狂地扯了把頭發，七點三十五早自習，二十五就要早讀，她是語文科代表，這早是語文早自習她要早去做準備啊！

“你們寝室就剩你一個了，她們都走了？”那女生邊開手機邊說，“都不叫你啊？”

“嗯……”姚書晗低下頭，找着衣服穿。

女生在下邊給手機插上數據線，擡頭看她，忽然笑了，“我叫陳羽婕，在516，我寝室就我一人一個班，其他都是別班的，反正我都是一個人，不然以後我來叫你？”

“诶？”

陳羽婕留着斜劉海，紮着爽利的馬尾，露出一只耳垂上銀色的耳釘，姚書晗有些驚訝地看着那耳釘——學校是不允許學生戴首飾的。

陳羽婕見她沒回答，也不在意，把手機放在姚書晗書桌上，“那就這麽定了。”

姚書晗急忙穿衣服下床。

陳羽婕看她穿好衣服，說了句，“你身子挺好看的。”

姚書晗扣扣子的手停了一下，疑惑地看她，“啊？”

陳羽婕笑了下，“沒什麽，你快收拾，我等你。”

“哦。”姚書晗拿了杯子去刷牙。

陳羽婕靠在洗漱間門口，說：“你是哪個班的啊，我叫哥們兒給我帶了早飯，幹脆你別去食堂了，等第一節下課我給你送去。”

姚書晗嘴裏還含着泡沫呢，扭頭看她，口裏支吾不清，“啊，不用了，謝謝——”

對方卻不容她說完，走上前拍了下她肩，“別客氣，一個早飯而已，等會下課你別走，我給你送去。”

“真的不用——”

陳羽婕卻從包裏拿出另一個手機，撥了號說：“喂，徐帥啊，再給我帶一份——”又看向滿嘴泡沫的姚書晗，“你想吃什麽，校門口有什麽小吃你都知道吧？”

姚書晗愣住了。

電話都打了，她再說不要就不好了吧……

“随便都行……”姚書晗小聲道。

陳羽婕點下頭，對電話說，“那就再帶一份一樣的。”

忽然，陳羽婕又問姚書晗：“你吃辣嗎？口味鹹不鹹？”

姚書晗木然地搖頭。

陳羽婕就對電話說：“不要辣，味道淡點。”

“謝謝……”

陳羽婕笑着搖了搖手機，“不客氣，謝謝你讓我充電。”

後來，姚書晗想，有時候遇見一個人，就是那麽不經意。

----------------------------------------------------

結婚後的第二年。

有一天搬家，舒顏從姚書晗堆放高中物品的紙箱子裏翻出了一堆日記本，津津有味地讀起來。

嗨喲，不愧是我老婆，日記裏每天都寫着我，嗯……真棒！

正當舒顏眯着狐貍眼睛搖晃腦袋怡然自得時，翻到下一頁，突然，舒顏睜大眼，面上惬意的笑容凝固了，急忙唰唰往後又翻了幾頁，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後化為悲憤。

舒顏指着姚書晗日記本裏高一上期的記錄，使勁敲本子，“姚書晗，你過來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以前每天日記的內容都是我，從十一月七號開始，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是姓陳的那個賤女人！”

姚書晗喝到一半的大紅袍差點噴出來，朝舒顏那邊望了一眼，“阿顏你什麽時候把我日記本翻出來了。一年一本，你看着很累的。”

“老子不累！老子精神得很！”舒顏用力拍了兩下桌子，“你快過來，不跟我解釋清楚你今晚，明晚，後天晚上都別想睡覺！”

媽呀，那誰受得了！

姚書晗才不幹。

姚書晗端着杯子走過去，舒顏立馬抱住她的腰，目光如炬，望着她一瞬不瞬，一定要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姚書晗揉兩把舒顏的臉，“我不喜歡她。我都嫁給你了，你還擔心什麽。”

聽姚書晗這麽一說，舒顏心裏才好受些，神奇地吐了口氣。

不過姚書晗又說：“其實阿婕人很好，比你漂亮，胸比你大，還很照顧人，最重要的是，她很有錢。”說着，姚書晗抿了口茶，嘴角帶着壞壞的笑。

舒顏氣得直拍桌子，“我知道，姚書晗你嫌貧愛富，結婚之前你對我多好，結婚後你看看你怎麽對我！好啊，嫌我窮，那你跟她走，你去找她啊！”

“哈哈，哈哈哈哈。”姚書晗抱着杯子笑彎了腰。

舒顏推她，“你走，你走！”

姚書晗放下杯子，低頭吻住舒顏。

舒顏笑着閉上眼，雙手環住姚書晗的腰。

姚書晗想，有時候，愛上一個人，不管中途有多少磨難。

愛你的終究會愛你，不管身邊有沒有更好的，曾經你對她有多深的傷害。

我愛你，還需要其他嗎？

——春夢【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