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較量
姚書晗跟陳羽婕以前是高中同學,不過姚書晗認識她比舒顏要晚。那個時候已經分文理班了,姚書晗讀文科,在二班,陳羽婕也學文,是個藝體生,學美術。兩人寝室在同一層樓,卻不在一起,但陳羽婕每天都會去找她。
上學生,每天下午五點半下課,姚書晗吃完飯回去藝術樓,先在一樓靠着舞蹈室的鏡子聽對面琴房的人彈一會音樂,然後上三樓畫室找陳羽婕。其實跟陳羽婕在一塊姚書晗很少說話,多是陳羽婕說,姚書晗聽。
陳羽婕也不是話多的人,講些想說的就埋頭畫畫了,有時候是石膏人,有時候是景物。姚書晗喜歡看她畫水彩,五顏六色的比黑黑白白的石膏像好看多了。
姚書晗最喜歡看陳羽婕畫風景畫,有時候陪她出去寫生。大概她陪陳羽婕走的最遠的一次就是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陳羽婕邀請姚書晗到一個古鎮去旅游,還說那裏有個度假酒店,山藥雞湯做的一絕。沒錯,當年兩人游玩的古鎮就是姚書晗和舒顏現在玩的地方。
古鎮上有個巫蠱娃娃手工作坊,在鎮子邊緣的偏僻小巷裏,一般旅客很難找到那去,偏偏姚書晗和陳羽婕都是喜歡稀奇古怪東西的人,那會兒陳羽婕在手機上查旅游攻略發現那個店,就拉着姚書晗進去。
店主是個四五十歲的夫人,披着大頭巾,跟她們簡單介紹了一下大概的制作方法和不同類型的巫蠱娃娃和功效。兩人商量了一下,準縫一個巨型的大兔子。
姚書晗坐在火爐旁,托腮看着陳羽婕在兔子心髒的位置縫了無數條線,沒精打采地問她:“你縫這麽多線幹嘛?”
陳羽婕擡眼看了一下她,火光映在姚書晗白皙的臉,鍍上淡淡的橙紅光芒。
姚書晗用腳踢她,“說話。”
陳羽婕繼續着手上的動作,淡淡道:“焚心。”
姚書晗愣了一下,剛才店主好像是說了把娃娃心口給縫牢,就能鎖住對方的心。
可人家說的是“縫心”,不是“焚心”。
姚書晗把凳子挪過去,低頭看她,“喂,你記錯了,老板說的是縫心,把你下咒的人的心給縫住,不是焚心。”
陳羽婕略微擡手,銀針穿破布面,她笑了下,“這是你做的娃娃,我幫你縫心,下咒你愛的人愛上你,可是對于給娃娃縫線的我來說……”擡起頭,笑着看向姚書晗,“是焚心。”
姚書晗動了動唇,低下頭。
陳羽婕輕輕揉了下姚書晗的發頂,“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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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靜默後,陳羽婕把縫好的娃娃送到姚書晗懷裏,笑道:“我很強的。”
姚書晗看着陳羽婕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無措感。陳羽婕是個愛笑的人,但姚書晗總覺得她的笑容很奇怪,是一種格式化的笑。你永遠無法從她的表情裏解讀出想要的信息,因為她總在笑,生氣的時候在笑,難過的時候在笑。而那些笑容裏,姚書晗幾乎找不到陳羽婕高興的時候。
收到大學通知書後,姚書晗問陳羽婕是不是去了y美,陳羽婕說沒有,她去了y財學金融。姚書晗很吃驚,說你不是藝體生嗎,怎麽去學金融?陳羽婕只是笑了笑,說是父親安排的。
大一以後姚書晗和陳羽婕斷了聯系,問其他同學,聽說陳羽婕不久前和家裏大鬧了一場,去美國留學了。
姚書晗很奇怪為什麽陳羽婕突然不聲不響就走了。
後來,大三的時候,有一天宿舍阿姨找到姚書晗,說有個人找她,那時候她不在,阿姨就叫找她的人晚點再來。
姚書晗就在寝室等着,等了一下午人都沒來,晚上七點開始下雨,九點的時候有人來敲寝室的門。那時是大三下期的考試周,很多學生考完回家了,姚書晗還有一科排在最後一天,室友還在圖書館沒回來,寝室裏只有她一個人。
打開門冷風就灌進來,姚書晗冷的一哆嗦,接着就看見兩年了無音訊的陳羽婕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兩只眼睛黑洞洞地看着她。
姚書晗吓了一跳,拿毛巾給她擦了頭發,把濕衣服脫下來,找了幹淨睡衣帶她去洗澡。
“書晗。”走到門口的時候陳羽婕忽然扣住姚書晗的手腕。
姚書晗疑惑地看她。
陳羽婕翹着嘴角,盡管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姚書晗猜到她是在笑,或者說是在努力做出微笑的動作。
姚書晗很想告訴她如果你不是真的開心就不要笑。
陳羽婕問姚書晗:“你記得我的生日嗎?”
姚書晗愣了一下,咬住下嘴唇……她是不記得的,她只記得四個人的生日:舒顏,爸爸,媽媽,還有自己。
陳羽婕仰頭哈了口氣,姚書晗清楚地看見,這一回陳羽婕是真的笑出來了。
陳羽婕說:“兩年前,一月十二號,我等了你二十四個小時,就在馬路邊上。”
姚書晗猛然想起,兩年前她曾答應給陳羽婕過生日的,只有她們兩個人。當時陳羽婕很高興,不斷重複“書晗你別騙我”。可是後來姚書晗因為準備一個節目把這件事給忘了……
“我……”
陳羽婕搖搖頭說:“沒什麽。”
姚書晗咬着下嘴唇垂下頭,低聲說:“阿婕,對不起。”
陳羽婕溫柔道:“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沒人規定你要為我做什麽。”
陳羽婕在浴室洗完澡後換上姚書晗的睡衣,衣服有點小,她的胳膊和腿都露了一大截在外面,上衣把身子勒得很緊,顯得胸部更加飽滿。
姚書晗拿吹風機給她,陳羽婕說:“不用,我不喜歡吹頭發,對發質不好。”
姚書晗悻悻地收起吹風機,坐在她身旁,問:“當年你怎麽一聲不響就走了?”
陳羽婕斂着眸子,目光凝固,只是姚書晗不知道她在看着哪裏。
陳羽婕說:“我做了個手術。”
心髒收縮了一下,姚書晗捂了下嘴,起身從上鋪抱了床小毯子下來給陳羽婕披上。雖然是夏天,但外面一直下着雨溫度有點低,陳羽婕剛才淋了雨,姚書晗怕她感冒了。
姚書晗接了杯開水給她,陳羽婕擡頭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關心我?”
姚書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陳羽婕笑一下,有道:“還是在可憐我?”
姚書晗心底有點生氣。
她一直很敬重陳羽婕,高中三年,在她最痛苦的時光裏,是陳羽婕一直陪着她,給她溫暖給她安慰,教會她許多不會的東西。她也很欣賞陳羽婕。陳羽婕不擅長寫文,可總是有着敏銳的洞察力,能讀出文字裏深藏的感情。她覺得陳羽婕是浪漫的,自由的,更是堅韌的。
姚書晗想:陳羽婕應該有一雙翅膀。
她從來沒有看不起陳羽婕,更沒有可憐她。
姚書晗說:“我不是慈善家,沒有那麽多同情心和能力去同情人,更不會可憐誰,在我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陳羽婕?”
陳羽婕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笑道:“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沒意思。”仰起頭靠在桌沿上,雙腿伸長,慢慢道:“去美國之前我就覺得喉嚨有點不對。兩年前我生日的前一晚,難受的厲害,但我想你說了會來的,我要等你。”
“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陳羽婕笑了一下,“我怕打擾你。”
姚書晗覺得她的邏輯思維被狗吃了,有什麽可打擾的?
這時陳羽婕卻驀然擡頭看向姚書晗,沉聲道:“明明是你答應了給我過生日,我一直在等你,為什麽還要我去提醒你?我這輩子最讨厭俯首低頭,只要我求人全部都是因為你。”
仿佛一道冰箭貫穿姚書晗的心,血都被凍住了流不出來。
陳羽婕嘆了口氣,放輕聲音繼續說:“不說了,那些都沒意思。那天我等一晚上你沒出來,其實我知道你忘了,我也沒想等到你,就是站在下邊腦子放空,站着站着就那樣了。”
姚書晗問:“你做什麽手術?為什麽不告訴我?”
陳羽婕說:“贲門失弛緩症。”
姚書晗眨了眨眼,那是什麽?
陳羽婕解釋道:“食管有問題,沒什麽大不了的。”
姚書晗說:“那你做完手術就跑了?不知一聲就跑了!”
“我跟我爸鬧翻了,他叫我不學金融就滾,我拿了錢去美國搞攝影。”頓了頓,“現在開了個工作室。徐波也在。”
陳羽婕跟家裏鬧翻的事姚書晗是聽說了的,可沒想到鬧得這麽厲害……
“我跟家裏說我是同性戀。”陳羽婕忽然說。
“啊?”姚書晗猛地擡頭。
陳羽婕對她笑:“下一句話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姚書晗深深閉了閉眼,沉聲道:“不用了。”
哐當一聲,陳羽婕倏地站起,凳子倒在地上。
陳羽婕抖開毯子把姚書晗抱進懷裏,把她逼到櫃子邊,兩人裹在毯子裏,陳羽婕低着頭深深看進姚書晗眼裏。
姚書晗試着掙紮了一下,動不了。她知道陳羽婕學過永春,很會使巧勁,自己要是敢亂來絕對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陳羽婕一點一點縮小和姚書晗的距離,姚書晗驚慌地眨着眼,眼看着對方的面容逐漸放大,越來越清晰……
就在陳羽婕的唇馬上要碰到姚書晗的時候,陳羽婕停止了動作。
姚書晗的胸口劇烈起伏,兩手被陳羽婕拘在身前不能動,只能感受到前方來自陳羽婕濕熱的氣息。
忽然,姚書晗聽到陳羽婕說:“我知道你一直喜歡以前一班的一個人,你喜歡她,我說不生氣是假的,可我能忍。但是,我不能忍的是眼睜睜看着你為另一個女人痛苦,我卻無能為力。”
姚書晗鼻子一酸,努力把眼淚逼回去。
陳羽婕松開姚書晗的手,向後退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微笑道:“我很強的。”
我很強的。這句話陳羽婕經常對姚書晗說,姚書晗也經常嘲笑她。姚書晗說:“你可以直接說不用擔心我,何必來個這麽傻不拉幾的句子?”陳羽婕只是笑而不語。
可是這一次再聽到這句話,姚書晗覺得心如刀絞。
姚書晗嘆了口氣,對陳羽婕說:“阿婕,你不開心的時候就不要笑,真的很難看。”
“好。”嘴上說好,可陳羽婕還是笑了。
陳羽婕告訴姚書晗,不是她不聯系姚書晗,是她不能聯系姚書晗。陳羽婕出櫃後陳父一直密切關注她的私生活,凡是和她關系密切的女性朋友都被陳父調查過,受到不同形式的警告。
陳羽婕怕姚書晗受到傷害。
面對陳羽婕,姚書晗總是無可奈何的。
她覺得她欠了她,可她總是笑着告訴她她很強的。
姚書晗跟陳羽婕說對不起,陳羽婕笑着回答她:世界上的物質都是能量守恒的,可生命和感情不是。感情的天秤是傾斜的,一邊太輕,總要重的另一邊分點重量過去才能平衡,無所謂為了誰,只分願意不願意。
陳羽婕說她願意,所以沒什麽。
書晗,你要高興。
我很強的。
想着這句話,姚書晗哀哀地閉上眼睛……舒顏,總是有人比你我更疲憊,所以我該感激你的愛,還是感激我的堅持?我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很多福德吧,所以才能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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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等到空餘包間了,舒顏歡歡喜喜地拉着姚書晗去喝雞湯。
舒顏吃不慣藥膳的味道,但還是很賞臉地喝了一大碗,大贊好喝,就一個勁給她盛湯。
姚書晗拍開她,給她要了一盤豆豉魚。
吃到一半,姚書晗擠到舒顏懷裏,側坐在舒顏大腿上,舒顏低下頭就能埋胸,跟姚書晗胸前蹭着樂。
姚書晗笑着看她,給她夾魚吃。
吃到後面,吃雞的吃魚的都吃變味兒了,變成了“吃人”。
姚書晗分開腿坐在舒顏大腿上,抱着她腦袋跟她接吻,舒顏一手環着姚書晗的腰,一手在姚書晗胸前上下其手。
親了一會兒,姚書晗覺得有點喘不過氣,松開嘴趴在舒顏身上喘氣。
舒顏笑眯眯地給她順氣,突然問:“晗晗,你跟剛才那個抱兔子的是什麽關系?”
姚書晗拱了兩下,擡頭看着她笑,“老情人,你吃醋嗎?”
舒顏搖搖頭,“不信。”
姚書晗做了的吃驚的表情,“哦,你居然不信!”
舒顏點頭,說:“我感覺她是死的。”
姚書晗微微一怔,眼神暗了暗,“怎麽說?”
舒顏聳聳肩,“說不好,就是那種極力壓抑自己的感覺,反正不舒服。”
姚書晗點下頭,喃喃道:“性格問題吧。”
舒顏拍了下她屁股,問:“她給你的那張照片。”回憶一下,“嗯,香樟樹,她說她砍了,什麽意思啊?”
“哦,那個啊。”姚書晗從舒顏身上跳下來,坐回原來的椅子,說:“那是她老家的習俗,家裏每個女孩出生是都有一棵屬于自己的香樟樹,出嫁的時候會把樹砍掉。”
舒顏掀了下眼皮,“可她說她自己砍掉了,她結婚了嗎?”
姚書晗垂下眸子,眼裏帶着說不清的情緒,有點憂傷,“可能吧,如果她真要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最好不過了。可我覺得……”
舒顏問:“你覺得什麽?”
姚書晗想着陳羽婕抱着當年她們一起做的巫蠱兔子坐在她們曾經留宿過得地方,心底又有些發涼。
“我覺得她只是通過砍樹這種方式宣告感情的死亡吧。”姚書晗扯扯嘴角,“很可惜啊,明明長得那麽好的一棵樹……”
舒顏笑了笑,說:“一個人做事肯定有他那麽做的道理,每個人都不能為了他人而活,做好自己才能照顧別人,這世上受苦的不止她一個人。你沒必要愧疚。”
姚書晗指着舒顏說:“舒顏你知道你這人就是特別沒良心嗎?”
舒顏怔了怔,“我的确是這麽認為的,難道你會因為看不慣有人為你受傷就接受他去愛他嗎?你自己以前說過感動不是愛情,你永遠不會因為一個人對你多好就愛上一個根本沒有感覺的人,以前你身邊那麽多男人為你傷透了心,你也從來沒想過要去愛他們。”
姚書晗沉默了。
“哎。”舒顏走過去在姚書晗身前蹲下,仰頭看她,“書晗,不然我要怎麽辦?”
姚書晗撫摸舒顏的眉眼。
舒顏說:“那個女人喜歡你,我心裏害怕。還有很多人喜歡你,我一直很害怕。我除了憑借‘你喜歡我’的本錢任性,再也沒有別的籌碼,我很怕,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歡我了,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姚書晗目光顫了顫。
舒顏把頭枕在姚書晗大腿上,閉上眼睛說:“書晗,我是自私的,你以為只有你愛我,得不到我,可是你不知道真正恐慌的是我。如果哪天你對我的愛耗盡了,我該拿什麽留下你?”
直到這一刻,姚書晗才明白原來沒有自信的從來就不是她一個人。
有些表面上看起來沒心沒肺、堅不可摧的人其實內裏也是不堪一擊。
姚書晗撲哧一笑,抱住舒顏,笑道:“肉償嘛,老早就說好了。”
舒顏一下想到了什麽,噌一下昂起腦袋,兩眼放光道:“晗晗,我剛才亂逛的時候發現這裏有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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