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香樟

徐波調整好焦距,左右轉動一下鏡頭,擡頭退後兩步攝影機架在橋上,橋下一條清澈的小河,不深。兩岸間打了一排石樁,游客踩着石樁過河,有的張開雙臂保持平衡,走得搖搖晃晃。

鏡頭對準河中石樁,徐波咧了咧嘴角,彎了下手背,“here.”

陳羽婕輕笑一下,用手把碎發梳到一邊,矮身去看鏡頭,徐波偏身讓她,輕佻地吹了個口哨。

鏡頭拉得很近,一個女人跌在河水裏,被水浸透的襯衫貼在身上,能清晰看到裏面內衣的形狀。

很快,跌倒的女人被身旁的人披上一件近乎透明的白色皮膚衣,夏天誰也不會專門預備着一件外套,雖然很薄,但也能遮住點了。

一旁徐波又吹了聲口哨。

“走了。”徐波兩手抱胸,一腳抖着腿,看着橋下撇撇嘴,“沒意思。”

陳羽婕低了下眼皮,轉了下鏡頭。

徐波笑着搖搖頭,“沒意思。”

陳羽婕直起身,看他,“怎樣有意思?”

沒等徐波答話,她又道:“把她衣服扒了?或者來個流氓調戲她?”

“jean,我不是那個意思。”徐波睜着一雙無辜的眼,聳肩,“你懂的。”

陳羽婕側過臉揚了下嘴角,做了個不用解釋的手勢。

見陳羽婕沒有要附和的意願徐波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踢了個石子下去,掉進河裏。

徐波說:“阿爾卑斯你不去,這會兒草甸上景色美得很,偏偏跑來這裏。”手臂在空中一劃,掠過延伸的古街和遠處的青山,“這種畫面,你到哪兒不是拍?啧,無聊。”

陳羽婕笑了一下,拍了拍攝影機,問他:“你開的全程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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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波沒反應過來,“是啊,怎麽?”

“沒什麽。”陳羽婕按了幾個鍵,把錄像删掉了。

徐波急了,“你删了幹嘛,剛才那段回去我還能重播呢!”

陳羽婕微低下颔,唇線微抿,豎起食指指向他。

徐波後退一步,舉起雙手,“jean,有話好說。”

陳羽婕點下頭,下巴點一下攝影機,“收了。”

“哎。”徐波取了機頭彎腰拆架子。

屋檐下姚書晗套着單薄的皮膚衣坐在臺階上,兩手托着下巴,埋怨道:“都是你!”

舒顏心虛地撓頭。

夏天天氣熱,身上的水很快就蒸發了,還好河水很幹淨,只是有點腥味黏在衣服上。

不管怎麽說,人體烘幹的衣服貼在身上都不舒服。

姚書晗皺着眉使勁拍了一下舒顏的大腿,“過河的時候叫你不要搗蛋你偏亂來!”

舒顏抱頭重複着“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

“知道是你的錯有屁用,被看光的又不是你!”姚書晗生氣道。

是啊,被看光的不是舒顏,是姚書晗。

想到這舒顏就氣急,就差郁卒了。

踩石樁過河的時候,舒顏玩心大起,用買的小毛狐貍尾巴去掃姚書晗後頸,吓了姚書晗一大跳,結果就滾進水裏了,濕了一身,幸虧下面穿的是牛仔褲沒有穿紗裙一類的衣服……

姚書晗被看了還不如她舒顏自己被看了,反正姚書晗就是只能給她一個人看,別人看都不行。

“快回去洗個澡。”舒顏站起身,伸手去拉姚書晗。

姚書晗就着她腳下使力站起來,“我也想,這不是剛才走累了還受到驚吓才休息一會兒麽。”

舒顏撫摸了下她的眉毛,問:“還累嗎?”

“嗯?”

舒顏說:“我背你。”

姚書晗蹙眉,“姿勢不雅觀。”

舒顏為難了,想了下,說:“那就公主抱。”

然後舒顏試着公主抱了姚書晗一會兒,發現胳膊酸的厲害,沒走兩步就停下了,叫她下來。

她們在連接兩條街的小巷子裏,姚書晗見四下沒什麽人,擡腳踹了舒顏屁股一腳。

舒顏捂住屁股跳,“啊、啊!”

姚書晗笑着踢她小腿,“舒顏,我跟你說個事兒。”

“诶,啥?”舒顏立馬消停下來,認真看向姚書晗。

姚書晗說:“你體力不行啊。”

舒顏低了低頭。

姚書晗又說:“要鍛煉。”

舒顏打斷她:“我不就不能堅持公主抱嗎?你體力好,你來抱我試試?臂力和體力是不能劃等號的。”

姚書晗笑着點頭,“哦。”

想了想,舒顏摸着下巴說,語氣有些不确定,“那我去健身中心報個名,做做引體向上啥的。”走到姚書晗身旁大手一伸,豪邁地把她攬進懷裏,“你喜歡肌肉?女人肌肉多了不好看啊。”

聽舒顏說到肌肉,姚書晗想到了雞肉。

她以前來過這個古鎮,也是和別人一塊來的。

兩個人。

起因就是姚書晗喜歡吃雞,尤其是炖雞,那個人就說她知道有個地方有家星級酒店,山藥雞湯做的很有味道,于是兩人就一起到了古鎮。

至于這回舒顏帶姚書晗來這裏,确确實實是偶然。

姚書晗也沒說以前來過。

但她想吃那家酒店的雞湯真的。

“之前閑逛的時候聽說山上有個度假酒店的菜很好吃,我想去嘗嘗。”姚書晗抱着舒顏的腰說。

舒顏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你洗完澡咱們就去。”

回到住的旅館,姚書晗脫光衣服靠在于是門口問舒顏要不要一起洗,舒顏說不用了,你快洗。

姚書晗扶着門不高興地嘟嘴。

舒顏拿她沒辦法,脫了衣服走過去,哪想到剛要進門就被姚書晗關在了浴室外面。

舒顏叫她:“姚書晗,不是你非要我陪你嗎!你現在這是幾個意思!”

姚書晗在裏邊拿着噴頭邊洗邊唱歌,揉了兩下臉,回她:“我就是故意的,你要怎麽着,你來咬我呀。”

舒顏在門上靠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這心怎麽就這麽累呢?她想。

過了一會兒姚書晗裹着浴巾出來了,舒顏眼疾手快地攥住她拖回浴室。

姚書晗驚呼:“你幹嘛!入室搶劫!”

舒顏冷哼一聲:“娘娘,臣是奉旨來咬您的。”

“啊——”

于是,舒顏就把姚書晗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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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藥雞湯做的很好的那個酒店在古鎮背後的山上,說是酒店,其實更像度假山莊,主打養生系列,純天然無公害。

從正門進去,腳下使鵝卵石鋪的小道,再往旁,池塘迂回,假山上挂着小小的瀑布。

幾樹不知名的花,開得挺好的,花瓣落了一地。

客房大多是平房,整個酒店修得像的園林似的,只有營業主樓比較高,三層樓,樓上是會客室和辦公層。

舒顏一進迎賓大廳就看見中央水晶吊燈下,一個人坐在中心紅地毯上的沙發上。

那人懷裏抱着一個巨型兔子玩偶,下巴抵在兔腦袋上,劉海斜下來遮了半張臉,看不清她的樣子。

“怎麽了?”姚書晗拉了一下舒顏的手。

舒顏回過頭帶着她往前臺走,對面走了個胸前別着小花的服務生過來,“請問是兩位嗎?”

姚書晗說:“是,我們來吃飯,還有雅座嗎?”

服務生叫前臺生登錄系統查看,說:“不好意思,沒有了。一般都是要預約的。”

“唔……”姚書晗說:“好吧,那就算了。”

舒顏拉住她,“好不容易來一次,你想吃咱們就等等。”轉頭問服務生:“那我們在這等着,一會兒有座位了吃行麽?”

服務生點點頭,“當然可以。”擡手指向一邊雙開的玻璃門,“兩位這邊請。”

跟着服務生去了休息室,舒顏看了看周圍,休息室修成了娛樂休閑廳,中間有架三角大鋼琴,兩旁是小桌椅,靠牆處有個水吧。

姚書晗去買茶,問舒顏:“你要點什麽?”

舒顏說:“你問問看有沒有咖啡。”

姚書晗應聲說知道了。

舒顏笑了笑,低頭捏手指。

她們選了個離靠玻璃牆的位置,休息室外面就是迎賓大廳,整個建築不大就采用玻璃來增加采光,舒顏坐的位置一扭頭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大廳裏那個人還坐在中央的沙發上,懷裏抱着大兔子一動不動。

舒顏看着那兔子,出了神。

她記得姚書晗家裏的卧室裏,床頭堆了一摞書,上面坐着只小兔子。

她知道姚書晗喜歡貓,還喜歡兔子。晚上睡覺前、早上睜開眼,姚書晗都會坐起來靠在舒顏懷裏刷微博,舒顏蹭着她發頂跟她一起看,姚書晗關注了很多養貓和養兔子的博主,看小動物的日常。

“苦咖啡。”姚書晗端了一杯奶綠和一杯咖啡回來,把咖啡放在舒顏面前。

舒顏碰了下被子,蠻燙的,“謝謝。”

姚書晗抿抿唇,“不客氣。”拉開椅子坐下。

喝了兩口奶綠,聽到舒顏叫自己,姚書晗舔了下杯緣擡眼看她。

舒顏戳了兩下旁邊的玻璃牆,叫她看大廳正中坐着的人,“你看,那個人抱着的大兔子。”

“兔子?”姚書晗一怔,扭頭去看。大廳裏還坐着人呢?剛才她怎麽沒發現……

沙發是真皮的,邊緣鑲着雕花木,有點歐洲皇室家具的味道。

沙發下鋪着紅地毯,前面一張配套的茶幾,上邊擺了幾盞精致的紅茶杯。

沙發中央正坐了個人,高束着馬尾,紮起來垂在後背,比姚書晗的頭發還長些。

姚書晗隐隐覺得這個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微微蹙起眉。

舒顏說:“你看她抱的那只兔子,好大,身上到處用線縫的z字形,耳朵老長了,嗯、還打了不少小碎花的補丁。”戳一戳姚書晗胳膊,“你喜歡那種大兔子麽,回家我給你買一個。”

舒顏一直看着兔子,沒發現對面姚書晗的臉色從看見兔子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有點不對勁了,等她說到那兔子身上到處縫了線時,姚書晗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嗯?怎麽沒反應?難道不喜歡?

舒顏看向姚書晗,這才注意到姚書晗有點不對勁。

她小心問:“晗晗,你怎麽了?不舒服還是不高興?”

姚書晗皺着眉,聲音有點虛弱,“那個人我認識。”

“你認識?”舒顏一驚。

“嗯……”姚書晗起身深吸一口氣,“阿顏,我去看看她。”

“哦。”舒顏放下杯子說:“我跟你一起去。”

姚書晗深深看了舒顏一眼,沒答話,默許她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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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書晗走過中央的三人長沙發,坐在一邊的小沙發上,舒顏坐在小沙發扶手上,一只腿支在地面,安靜地看着姚書晗要做什麽。

明明已經感覺到有人坐在身邊了,可抱着兔子的那人卻什麽反應也沒有,低着頭,什麽表情也看不見。

誰都不說話。

沉默得尴尬。

舒顏不安地撓頭,忍不住推了推姚書晗,給她使眼色:你不是認識嗎?怎麽不說話?

可別認錯人了啊!

但是舒顏哪裏知道,姚書晗認人或許還不确定,但認兔子是鐵定不會錯的。

又過了幾分鐘,姚書晗終于開口了,聲音淡淡的,可舒顏聽得出來姚書晗的聲音是在發抖,關心地注視着姚書晗,又去看旁邊抱着兔子的女人。

“阿婕?”姚書晗輕輕喚了一聲。

舒顏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皺皺眉,困惑地看着那個被姚書晗叫做阿婕的女人。

陳羽婕肩頭微動,半晌,緩緩擡起頭,露出隽秀的眉眼。

姚書晗動動嘴角,“真是你……”摸了下鼻子,眼睛不由看向別處,“你回來了啊……”

陳羽婕望了姚書晗一眼,“書晗?”笑了笑,“好久不見,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你。”

姚書晗頓了頓,說:“大學沒念完你就走了,是去美國學金融了?”

陳羽婕垂着眼溫柔地撫摸兔子長長的耳朵,說:“沒有,學的攝影。我從小就喜歡那個,你知道的。”

姚書晗怔了怔,“我記得陳叔叔……”一直強迫你學金融來着。陳父是銀行行長,自然希望子承父業,能給孩子更多照顧,可陳羽婕一直喜歡旅行、攝影,以前總跟家裏鬧不和。

“哦,那個啊。”陳羽婕應了聲,似乎并不在意,“我弟在銀行工作呢。”

姚書晗點點頭。也是,他還有個弟弟,家裏有個男孩能扛家了陳羽婕這個做姐姐的多少輕松點。而且姚書晗記得陳羽婕小弟是個很聰明上進的男生,對經濟也很感興趣。

挺好的。

陳羽婕注意到姚書晗身邊的舒顏,擡了下下巴,“你朋友?”彎下嘴角,“不介紹一下?”

姚書晗按住舒顏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嗯,一個同事,放暑假約出來玩。”姚書晗笑道。

舒顏心中不滿,狠狠回握姚書晗的手,姚書晗面上保持着微笑,手上也暗暗用勁。

陳羽婕眼神在她們交握的手上一瞟而過,眼底暗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jean,菜好了。”徐波從一邊長廊裏走出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姚書晗吹了個口哨,“djob.”

“阿婕……”

陳羽婕驀地起身,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插在褲兜裏。

她向前走兩步,停在姚書晗面前,微微向前傾身,兩只眼睛直直看着她。

姚書晗下意識往後靠了靠。

陳羽婕笑了一下,又直起上身,擡手打了個響指,“徐帥,麻煩把我今天下午洗的照片拿過來。”

“哎。”徐波嬉笑着應道,回包間拿了個文件夾過來遞給陳羽婕。

姚書晗沉默着看着陳羽婕的動作,而舒顏則表情複雜地看着姚書晗,不禁摸了摸下巴……

陳羽婕從文件夾裏找出一張塑封照拿給姚書晗。

姚書晗和舒顏都低頭去看。

照片裏是一棵樹。

枝葉繁茂,綠得沉靜,好像在風裏唱歌。

姚書晗輕聲說:“是香樟。”

“嗯。”陳羽婕扣上文件夾遞給徐波,“我家門口的香樟。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講的我家的習俗嗎?”

姚書晗怔怔看向她。

“女兒出世那天在門口種一棵香樟,等到女兒出嫁那日,便把樹砍了,木材做成嫁妝。”

姚書晗低下頭,說:“記得。”

陳羽婕指了下照片說:“現在已經砍了。”

姚書晗猛地擡起頭。

陳羽婕笑了。

“我砍的。”她說。

不等姚書晗做出反應,陳羽婕又說:“樹沒了,只剩下以前的照片。我記得你以前喜歡那棵樹,說它長得好。”頓了頓,“照片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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