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凡山

去凡山支教的加上姚書晗一共有十一個,和他們一路的還有l市區其他中學的老師,另外拼了十五個一塊,二十六人一輛大巴。

姚書晗臨走前舒顏到l市看她,塞給她一個鞋盒大小的箱子,模樣古樸,四角畫着繁複的花紋,開合處用古鎖扣着。

姚書晗抱着箱子端詳一會,問舒顏:“這是什麽?”

舒顏卻莫名其妙地問了她一句:“你去的那個什麽凡山,手機有信號上網嗎?”

山區信號不好,能不能連上數據姚書晗也不知道,她說:“應該能吧,現在信號覆蓋面還是挺廣的,有可能有的山溝沒有信號,或者天氣不好收不到。”

“實在連不上也沒事,反正……”舒顏聲音越說越小,姚書晗什麽也聽不清。

“什麽?”姚書晗問。

“沒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舒顏對她笑了笑,看着她懷裏那個小箱子說,“那個箱子,等你到那個窮山苦水之地,想我的時候——”

姚書晗踹她,“誰會想你啊!”

“好好好,不想我不想我。”舒顏趕在姚書晗的腿踢過來之前躲開,“如果晚上比較冷的時候……”

姚書晗緩緩擡起頭,安靜看着她,舒顏的目光也落在她臉上,兩串視線連在一起。

舒顏說:“就打開它。但是一次只能用一張,不然就不夠用了。”說着,她伸手輕輕撫摸姚書晗的臉頰。

“裏面裝的什麽?”姚書晗問。

舒顏抱了抱她,說:“一定注意安全,千萬不要單獨行動,把和你住一起的每個人的信息報告給我——女的也要小心點,你這麽漂亮,萬一輕薄你怎麽辦。”

姚書晗悶聲笑了一下,問:“怎麽不是我去輕薄人家?”

舒顏捏了捏她的細胳膊,說:“就你這弱雞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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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雞身板怎麽了,一樣艹的你哭。姚書晗心裏嘀咕,嘴上卻沒說,笑着搖搖頭。

舒顏頭埋在姚書晗頸窩裏深吸一口氣,使勁抱住她,“照顧好自己。”

“行了行了,就一個月的時間,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姚書晗笑着打了她一下。

舒顏站直身給她整理衣襟,低着嗓子說:“我想你。”

姚書晗眼神一暗,抱住舒顏腦袋狠狠吻住她的唇,舒顏摟着她的腰和她接吻。

半晌,姚書晗紅着臉喘着氣趴在舒顏懷裏,舒顏曲起食指刮她的臉,笑着說:“晗晗你肺活量太差了。”

姚書晗在舒顏腰上擰了一下,兜裏的手機皮卡皮卡叫了兩聲,姚書晗看了眼,是支教帶隊人的電話,說大巴就停在學校門口,只差她了,讓她快點下去。

姚書晗挂了電話抱着舒顏撒嬌:“我不想走不想走不想走。”

舒顏無奈地捏捏她的小臉,“誰讓你當時沒過腦子就答應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等個半年蓋章也沒什麽,實在不行你就留在英才也是一樣的……”

姚書晗撇嘴,“你都不安慰我!”

舒顏知道怎麽說都是她的錯,也就不跟姚書晗争辯了,走到門口幫她提東西,“走吧,早去早回。”轉頭看她,“我等你。”

姚書晗咚咚咚跑過去抱住她蹭,舒顏摸着她手臂說:“再磨蹭就走不掉了啊。”

姚書晗小聲嘟哝一句:“走不掉就算了。”

舒顏笑了笑,就着姚書晗抱她的姿勢提着行李慢慢下了樓。

舒顏把行李提上車,司機看着跟着她身後的姚書晗愣了一下,問:“不是只有一個人嗎?”

姚書晗急忙道:“她不去,是我去。”

司機點一下頭,“哦,那這是來送你的?”

“嗯。”姚書晗說。

司機笑道:“一般都是男朋友來送啊,都是女的你讓朋友給你提箱子?”

姚書晗一噎,說不出話來。

倒是旁邊的舒顏聽了覺得有意思,應道:“她力氣小,我幫她提。”

司機哦了一聲,突然說:“啊,這就是最近網上常說的什麽女漢子吧。”

舒顏聽得當即臉就黑了,姚書晗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看到舒顏的表情不太自然,司機大概也覺得自己剛才說錯話了,啓動機車說:“都到齊了吧,那我們就走了。”

姚書晗趴在窗上和舒顏揮手,車子慢慢開出去,速度越來越快,舒顏跟着車子跑了兩步,大聲喊了一句:“記得看小箱子!”

姚書晗彈着腦袋,逆着風大聲回她:“知道啦!”

大巴車越開越遠,舒顏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它消失在街道盡頭,又呆立了好一會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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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了一個小時才出城,進入郊區後空氣明顯幹淨許多,只是路越來越窄,一開始還是水泥馬路,到了後面完全就是機耕道了,颠颠簸簸,是不是磕到石子兒整個車廂都在跳動。

姚書晗旁邊坐了個戴眼鏡的女孩兒,看着年紀不大,應該是才畢業沒多久分到英才的。女孩兒在吃薯片,樂事的酸奶味兒,塞着耳麥看手機視頻,看一眼從袋裏抓一片喂嘴裏。

突然車子一個急轉彎猛的颠了一下,女孩沒坐穩,倒在右邊姚書晗身上,薯片嘩啦灑了姚書晗一身。

“啊!姐姐對不起!”女孩兒急忙坐起身,一通亂抓,把落在姚書晗身上的薯片渣裝進袋子裏,又拿衛生紙給她擦衣服。

姚書晗微微蹙眉,她有點反感肢體接觸,婉言拒絕了女孩兒,“沒事,不用擦,我拍拍就好了。”

女孩兒收拾好東西,拿濕巾擦擦手,繼續看視頻,看到一半又開始笑,咯咯咯的,吵得姚書晗腦子疼。姚書晗瞄了一眼那女孩兒的手機,看的好像是個綜藝節目,她不愛看,也不知道演的是什麽,有什麽可笑的。她覺得有點無聊,才分別兩三個小時就開始想舒顏了,靠在窗子上出神。

“姐姐?”沒一會兒,旁邊女孩兒又叫她。

姚書晗擡眼看她,“有事?”

女孩兒指了指她額頭,“姐姐你暈車嗎?”翻了翻包,拿出一片暈車貼,“我這藥貼,要貼嗎?”

姚書晗把車窗開了條小縫,靠着窗子感受吹進來的冷風,換換氣。她是有點不舒服,車廂內悶悶的,有異味,她還有點耳鳴。看了眼女孩兒手裏的藥貼,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過貼在了耳根,“謝謝。”

女孩兒咧嘴笑了笑,問她:“姐姐你在英才交了幾年了吧?”看車裏幾乎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只有兩三個年長的。

“嗯。”姚書晗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

女孩兒一下來了精神,坐直身,兩手握拳擱在膝蓋上,一雙眼眨呀眨的看着姚書晗。她說:“我叫殷明媛,姐姐你呢?”

“姚書晗。”

“诶?”殷明媛忽閃睫毛,“你就是英才傳說裏的那個國學才女,姚書晗?”

姚書晗扶了下額頭,完了,這亂七八糟的外號是怎麽也甩不掉了。

姚書晗說:“我是姚書晗,不是國學才女,只是個教語文的。”

殷明媛慌忙點頭,“哦哦,書晗姐你好,我今年才實習期才結束,剛剛轉正,在英才教書。”

姚書晗擡眼打量她,一個下巴尖尖的姑娘,笑起來一對小虎牙格外好看。姚書晗想起舒顏也有一顆白白的虎牙,不覺彎了彎嘴角,問她:“你教什麽?”

“數學。”殷明媛答道。

姚書晗看她,問:“你以前讀書數學很好吧?”

殷明媛不好意思地撓頭,“嗯……馬馬虎虎吧,反正我挺喜歡的,算算就出來了,有的題還很好玩。”

“自己學得好不一定教的好。”姚書晗突然說:“有人學的不好,教的學生卻一個比一個厲害。”

殷明媛聽的一怔,呆呆看向姚書晗。

姚書晗對她微微一笑,“別誤會,我只是覺得教學也是一件功夫活,不管怎樣下功夫了就一定會有成效,只是回報大小不同罷了。”

“嗯……”殷明媛若有所思地垂下頭。

接下來的路上殷明媛都沒有看視頻了,乖乖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看着窗外風景想着什麽,時不時和姚書晗說兩句話。

快到晚上的時候車終于開到凡山了。下車後司機說從這往上還要走個把小時才能到凡山縣城,後面山路太窄,車開不了,只能走過去。坐了一整天車大家都疲乏了,還要走一個小時,聽着都沒精神。

姚書晗倒是挺坦然的,活動一下筋骨拖着箱子準備上路。殷明媛跟在姚書晗後面,她沒帶什麽東西,只背了一個登山包,看上去還挺精神的。碰到難走的路段殷明媛還幫着扶姚書晗一下,中途幫她提了一會箱子。

姚書晗看着她笑:“你們學數學的是不是力氣都很大?”

“啊?”殷明媛一臉茫然。

“沒什麽。”姚書晗從她手裏拖回箱子,後面的路大都是平的,比較好走了。姚書晗緊了緊提手,上面用海綿綁了一圈,是舒顏害怕她路上提着勒手特意用透明膠綁上去的。她想要是舒顏在的話,絕對不會讓她拎箱子。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這麽依賴舒顏了呢?姚書晗仰起頭看着天,潔白的雲朵像揮舞着大耳朵的小飛象,呼哧呼哧從天上飛過。

支教的老師被分散安排到凡山的農戶家裏住,在瞿婆婆的家裏姚書晗和殷明媛又相遇了。

殷明媛比姚書晗早一點到,姚書晗進門的時候殷明媛正坐在小板凳上提着水壺往搪瓷杯裏倒開水,看到姚書晗進來笑着跟她打了聲招呼。

姚書晗環顧四周,牆壁都是磚,連石灰都沒打。她曾經以為舒顏老家的房子已經是很窮苦了,現在看到這樣的環境,忽然覺得舒顏舅爺家已經很不錯了。

屋裏只有一張床,下面墊着茅草,上邊搭塊板子,鋪了點破布。

瞿婆婆挺過意不去的,她知道這些都是城裏來的文化人,知識分子,要給他們山裏的娃娃上課。她想盡力為這些幹淨漂亮的姑娘提供好的條件,可是她真的找不出更好的東西了。

姚書晗淡淡地笑,給了瞿婆婆一個擁抱,說:“婆婆,能看到您開心我們就很高興了,您別顧慮太多,別看我們長得弱不禁風,其實很能幹的。”

殷明媛想說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只有你吧,不過她當然沒說。

瞿婆婆忙說要和白面給她們下面條吃,姚書晗攔住她,說煮點粟米粥就好,白面留着過年包包子吧。

過了會瞿婆婆家的小孫子大福回來了,姚書晗搬了條長凳放在院子門口,用樹枝在泥土裏畫畫教大福認字。

姚書晗在畫了個圈圈,在中間點一點,說:“這個讀日,太陽的意思。很久很久以前日是這麽寫的,就像畫了一個太陽。”又寫了一個方塊字,“這個是現在的寫法,把圓圈變成方塊,一點變成一橫,就成了新的太陽。”

大福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拍着手笑,“是不是以前的太陽是圓的,現在的太陽就是方的了?”

姚書晗想了想,微笑道:“嗯,是呀。”

粥熬好了,瞿婆婆叫大福去吃飯,殷明媛走過來坐在姚書晗旁邊,看着泥地上的字說:“明明太陽一直是圓的,怎麽能說現在就是方的呢?”

姚書晗用樹枝指了一下泥裏的“日”,說:“是方的啊。”

殷明媛說:“可是剛才大福說的是天上的太陽。”

姚書晗點點頭,說:“小孩子的想象力是最豐富的,他們的想法不一定符合實際,天馬行空,這在成年人看來很荒謬,可對于思想家來說卻是無比的財富。現實究竟怎樣,随着年齡成長孩子總有一天會明白,既然遲早都會知道,作為導師的我們為什麽不讓他們的想象力多活躍一段時間?”

殷明媛低頭沉思。

姚書晗望着遠方,聲音有些飄忽:“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不管年紀多大。”

殷明媛擡頭問她:“書晗姐你也有只敢在夢裏想的事嗎?”

姚書晗點點頭,又搖搖頭。

殷明媛不懂她什麽意思。

“這裏能收到信號嗎?”姚書晗突然問。

殷明媛打開手機看了看,“現在能收到了,剛才一直沒信號。”

“我進去一下。”姚書晗倏地站起身朝屋子裏走,烏黑的長發在腰間來回搖晃,殷明媛托着腮幫望着姚書晗的背影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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