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思念

瞿婆婆先招呼姚書晗和殷明媛吃過飯後才和大福一起喝粥,稀薄的粟米粥,就一點鹹蘿蔔幹。書晗她們也吃粥和蘿蔔幹,不過瞿婆婆給她們每人半個玉米窩頭,還分了一個鴨蛋。

殷明媛還坐在院子門口的長凳上,姚書晗試了一下能收到信號就進屋收拾行李了。她把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拿出來在櫃子裏放好。櫥櫃是老式的雙開木櫃,受潮很嚴重,櫃門內爬着一片片黴點。姚書晗的東西是舒顏給她收拾的,舒顏還給她寫了一條雜物清單,她看了一下裏面居然還有樟腦丸。

“真不愧是村裏人。”姚書晗笑着從包裏翻出一包樟腦丸,裏面分成一小袋一小袋,看着像奶球糖一樣。她看了下說明,拿一小袋撕了個小口放在櫃子角,又找了點廢報紙鋪在櫃子裏。

放好衣服,姚書晗開始整理床鋪。山路不好走,不可能帶很多東西,舒顏給姚書晗裝了一疊薄床單,姚書晗拿抹布把床板擦幹淨,把茅草壓一壓墊在最下面,鋪一層篾片,再把床單罩在上面。瞿婆婆家的鋪蓋有點潮,姚書晗牽着被子抖了抖,想等着哪天出太陽的時候拿出去曬曬。

姚書晗在床邊靜靜坐了一會兒,起身從行李箱底部取出舒顏最後給她的小箱子。她輕輕啓開鎖扣,想了一下,先到門口鎖好門又倒回來坐好,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慢慢打開小箱子……

“書晗,我是舒顏,從今天開始,我給你寫信了。”姚書晗一打開箱子,裏面厚厚實實的堆了一摞牛皮信紙,每一張都工工整整的對折好,每一張對折信紙的中間都夾着一張明信片,明信片右下角有一個二維碼,舒顏用簽字筆在二維碼旁畫了一個箭頭,寫着“掃一掃”,左邊寫都寫了一兩句話。姚書晗翻開放在面上的第一張,就看見剛才那句話。

她微微一愣,打開信紙看下面的落款日期,是三年前舒顏給她告白的前幾天。因為舒顏告訴她每天只能看一張,她沒有打開所有信紙,害怕忍不住去看,只掀了一個小角看落款日期,都是按着時間排的,隔幾天就有一張……

姚書晗看着滿滿的小箱子出神:這些東西,舒顏寫了三年?

——舒顏,我給你一個期限,三年,如果三年之後,你還能和現在一樣說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吧。

——書晗,再過兩年,我們結婚吧。

腦子裏沒來由浮現出兩人曾經彼此的承諾,姚書晗輕咬下唇,指尖一點點陷入重疊的信紙裏面。她知道舒顏記性不好,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她也從不渴求舒顏能在實質上給她什麽,期限、結婚什麽的她只是說說而已,說出來讓自己寬心,可是……

她捧起滿滿一盒的信紙,前額靠在小箱蓋上,深深閉上眼。她想象舒顏此時此刻就在她邊,親口對她說那些甜言蜜語,說她想她,不僅僅是這些文字。

這時候姚書晗想起臨走前舒顏問她山上能收到信號嗎,當時她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現在總算知道了。她打開手機連上數據,鏡頭對準二維碼,很快就掃出了語音信息。

是一段舒顏的錄音,隐約夾雜着環境音,還聽到了兩聲貓叫,姚書晗聽出來那是泡菜的聲音,彎着嘴角笑了笑。

舒顏說:“姚老師,我第一次幹這種事情,有點緊張,哦不對,是好緊張好緊張。嗯,這是我的一個長期計劃,雖然不知道做的好不好,但肯定會堅持下去的。哎泡菜你怎麽進來了,出去出去……”

姚書晗噗嗤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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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估計舒顏那會正在跟泡菜較勁,過了一分鐘又傳出舒顏的聲音:“哎我說姚老師,你家泡菜真的是太兇殘了,搶我的小魚幹,你要好好教訓它一下。啊不對,泡菜以後還是我家的,因為你是我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了嘛。”

姚書晗抹了下眼睛,看向別處道:“誰是你家的。”

“我知道你聽到這肯定要說‘誰是你家的’。”舒顏說。

姚書晗驚訝地睜大眼,四處看看,小小的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舒顏的聲音緩緩從手機擴音器裏流淌出來。

舒顏說:“你這個人啊,總是口是心非,哎也不能這麽說,有時候又直接強勢得可怕,認定一件事就死磕。哎就是那啥,害羞的時候吧,就總鬧別扭,你說你怎麽就那麽愛跟我對着幹呢?”

姚書晗抱着手機倒在床上,一只胳膊搭在額頭上望着房頂出神。

“我就說這麽多了啊,剩下的不好意思說了,你就看我寫的吧。人生第一次寫信啊,處女作就獻給你了。啊——”舒顏打了個哈欠,“現在很晚了,我睡了,晚安。”

錄音結束。

姚書晗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翻身坐起來,展開信紙看。她一直覺得舒顏寫的字醜,可是現在越看越可愛。就像一個人一樣,她的容貌,她的聲音,或許一開始并不美麗,可時間和生活把你們綁在一塊,一點點習慣,一點點融合,兩個生命漸漸走在一起,相互交融,不可分割。

或許一開始你并不滿意,但有時候習慣比一見鐘情更可怕,它有魔力,要吞掉你、同化你,你沒有權力說不,當你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一個陷阱時,你就早已無法自拔了。

姚書晗是這樣,舒顏也是。

姚書晗合上小箱子,扣好鎖扣,笑了一下說:“所以說異地戀分手的太多,如果執念本就不深厚,還不能守在一起,拿什麽去承諾将來呢?”

房門咚咚響了兩聲,殷明媛在外面叫她:“書晗姐,方便開門嗎?我想進來收拾下行李。”

“來了,我才換好衣服。”姚書晗随便挑了件薄外套披在身上去給她開門,殷明媛走進來,蹲下身去拉登山包的拉鏈。她帶的東西不多,只有兩三套換洗的衣物。

殷明媛看了一眼床鋪,床姚書晗已經鋪好了,被子也展開攤在床上晾着,她說:“這裏只有一張床啊,我們只能一起睡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姚書晗就不太喜歡住宿舍,她的領地意識很強,不喜歡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生活,高二以後就和陳羽婕搬去學校外的公寓租了套房子住。她不喜歡幾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的感覺,更別說和人睡在一起了。

但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她總不能叫瞿婆婆單獨再給她添一張床,或者打地鋪單獨睡。

“嗯。”姚書晗點一下頭,“只能這樣了。”

殷明媛笑着說:“書晗姐別擔心,我睡相很好的,不會亂動,不打呼嚕也不磨牙。”

姚書晗蹙蹙眉問:“睡覺還有磨牙的?”

殷明媛挺挺胸脯說:“當然有了,還有夢游的呢。”

姚書晗打了個寒顫,“那就好,我睡覺也很規矩。”

殷明媛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第一晚很平靜,姚書晗開始還不習慣,旁邊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讓她有點緊張,可一路上實在是太疲憊了,沒精力糾結太多,在床上躺了一會就睡着了。姚書晗在家一直是抱着舒顏睡的,第二早醒的時候還有點迷糊,感到身邊有人理所應當地以為是舒顏,就往旁邊靠了靠,鑽進那人懷裏。

感覺到身前突然多了一個又熱又軟的人,殷明媛脊背僵了僵,想要伸手推她,可又覺得都是女生沒什麽好怕的,就把手放下了,眯着眼睛打盹兒。

沒一會姚書晗睜開眼,醒透了,扭頭看見殷明媛,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殷明媛聽到動靜也醒了,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道:“啊——書晗姐早。”

姚書晗一手捏着另一手手腕,背着她淡淡應了聲:“早。”然後出門洗漱了。

早上九點領隊人讓所有教師集合,走了半個小時山路爬到另一個山頭。這是一個小山包,山包頂被削成平地,凡山縣中學就建在那兒。

學校領導很熱情地接待了這些城裏來的年輕老師,領隊給雙方做了介紹就開始分配工作了。整個中學一共也沒有多少學生,每個年級才兩三個班。說是中學,實際上只有初中生,對于姚書晗他們那些教高中的來說任務是很輕松的,就是生活辛苦一點。

不過山裏空氣真的很好,姚書晗想,對皮膚挺不錯的。山裏人都淳樸,孩子聽話懂事,特別愛學習,每天都問姚書晗很多問題,她也很樂意回答他們。

一天班裏有個小女孩用野山花編了個花環送給姚書晗,紅着臉說:“姚老師……送給您。”

“謝謝。”姚書晗笑着接過,把花環戴在頭上。

隔天又有許多孩子效仿,編了很多花環送給她。這個季節山上開了很多小雛菊,有白的,黃的,還有米分的,姚書晗收到的花環裏什麽顏色都有。

殷明媛看見了挺喜歡的,對姚書晗說:“書晗姐,孩子們都好喜歡你,真羨慕你。”

姚書晗遞給她一個花環,“喜歡花環就送給你。”

殷明媛笑一下說:“謝謝,不過我羨慕的是你那麽受歡迎。”

姚書晗垂一下眸子,問她:“你為什麽覺得我受歡迎?”

殷明媛頓了頓,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感覺吧。”

姚書晗手機提示音響了一下,有短信。她一邊拿手機一邊說:“那就是你覺得我受歡迎,而不是我受歡迎。”

沒等殷明媛的反應,姚書晗拿着手機出門了。她繞到院子背後,在池塘邊找了塊石頭坐着。短信是舒顏發的,問她過得好不好。姚書晗拍了幾張照片給她發了彩信過去。舒顏回過來,問她:“你睡哪張床?”

姚書晗抱着手機想了一會,陰笑着給她發個條信息:我跟別人一起睡。

幾乎是在消息發送成功的瞬間姚書晗就接到了舒顏的電話,舒顏在那邊兒壓着嗓子質問她:“你跟誰上床了?”

姚書晗驚訝了一下,說:“電話居然打得進來。”

舒顏說:“你傻啊,短信都能發,電話為什麽不能打?”

“嘿嘿。”

“你別打岔,你跟誰睡了。”

姚書晗笑,“怎麽,你還能飛過來捉奸啊。”仰頭呵呵兩聲,“超級活力的一個小姑娘,哦,還是教數學的。”

舒顏急了,音量明顯變大道:“你別太過分,你一把年紀了少去禍害人家如花似玉冰清玉潔的小妹妹,你——”

姚書晗說:“沒你抱着我睡不着。”

舒顏立馬歇菜了。

姚書晗又說:“可是後來我發現,實在是太累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舒顏吼她:“姚書晗!”

姚書晗咯咯笑了兩聲,眼裏目光柔和下來,溫柔地說:“阿顏,我看到你寫的信了。”

舒顏安靜了一會,只有均勻的呼吸聲從擴音器裏傳出來,聽着平靜的氣音,姚書晗呼吸的頻率漸漸和舒顏變得一致。

“嗯……”良久,舒顏才小聲應了一聲。

姚書晗說:“我好想你。”

舒顏說:“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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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半個月,還有十來天就能回去了。

瞿婆婆家的小兒子鐵犁回來了,準備宰一只雞吃。姚書晗坐在屋檐下教大福認字,鐵犁在院子裏捉雞,剛逮住一只天上就打下了雨點。

鐵犁抓着雞翅膀仰頭望了一下天,陰沉沉的,雲壓的很低。鐵犁說:“要下大雨。”

瞿婆婆忙道:“那趕緊把外面曬的衣服收一收,還有挂在牆上的蘿蔔皮。”

“哎。”鐵犁應道。

姚書晗說:“我去收吧。”

瞿婆婆連忙起身走過去,“你別動,我來我來。”前腳把衣服和蘿蔔皮收回來,大雨後腳嘩啦啦就落了下來,雨點很大,砸在人身上有點疼。

殷明媛聽見雨聲也走了出來,外面冷風刮的飕飕的,她裹緊外套望了望外面,黑蒙蒙的一片,嘆道:“好大的雨,說下就下起來了。”

鐵犁給雞脖子上割了一刀,正放着血,坐在水泥臺子上收拾雞毛。他在盆子裏洗了洗手,說:“中午過後天就陰得很,我就估摸着要下雨,不過沒想到這麽大。”

殷明媛問:“這要下多久啊,這麽大的雨,會有泥石流什麽的嗎?”

鐵犁說:“那就不知道了,夏天經常有滑坡,泥石流沒遇到過。”擡手在袖子上蹭了一下,“希望別下太久,都快入冬了,沒見過這麽大的雨的,應該下不了太久。”

“嗯……”殷明媛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雞身上,想着總算能開葷了。

姚書晗默默看着斷線珠子似的雨點,心裏泛起擔憂,這會破壞山路延緩回家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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