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秦霍剛轉回普通病房的第一天,研究所就來人問話了。

對方一行三人,沒跟醫院打招呼,自己跑進病房問話,還不讓護士進去查房。

黃祯祯找到律嶼清的時候,那邊已經進去了十多分鐘。

“秦隊長今早的心率不太正常,我本想再去查一遍,可是他們弄了兩個人守在門口,不讓我們進去。”黃祯祯一面努力追上律醫生的步伐,一面快速解釋說,“他這種情況根本不适合問話。”

律嶼清板着臉“嗯”了一聲,問她,“白橋去哪了?”

“他去幫秦隊長拿生活用品了。”

“想辦法聯系到他,讓他趕緊回來。”

“嗯嗯。”

黃祯祯立馬調轉方向,跑角落裏打電話去了。

去到二樓,律嶼清果然看見秦霍的單人病房門口站着兩個守衛。他走過去,皺着眉頭道:“我是傷者的主治醫生,來做檢查。”

兩個守衛鼻孔朝天,即不回話也不看人,看樣子是打算無視律嶼清。

律嶼清心中“啧”了一聲,努力壓住怒火說:“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要緊的事非得趕在這個時候問,秦工程師的身體狀況并不穩定,如果受到什麽重大刺激,很有可能随時再進手術室,這個責任你們擔得了嗎?”

守衛聞言,相互看了眼對方,有點動搖。

“讓我進去看一眼,确認一下傷者的身體狀況。”律嶼清耐着性子說。

守衛猶豫着,眼睛朝病房方向飄了一下。

“讓他進來。”病房裏有人發話。

守衛聞言,乖乖往兩邊挪了挪,把門讓出來。

律嶼清立馬推開門進去,入眼就是秦霍靠慘白着一張臉坐在床上的樣子,裹着傷口的繃帶隐隐有血色滲出。

“快躺下!你現在還不能坐起來。”律嶼清急出一頭汗,秦霍這種程度的手術,至少得卧床靜養3天才能小幅度活動,現在就坐起來很可能加重心髒負擔。

想到這,他目光幾乎凝成針,狠狠地紮在病床前咄咄逼人的瘦矮個上。

“起開!”律嶼清快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擋路的瘦矮個兒,彎腰托起秦霍的脖頸溫聲說:“慢慢躺下去,上半身盡量別用力。”

秦霍自律醫生出現在病房外開始,眼裏便蘊了笑意,此刻他心思全放在脖頸上,律醫生溫熱的掌心貼着頸側,指腹大概是常年握手術刀磨出了硬繭,觸感很清晰。

“秦隊長?”律嶼清見秦霍半晌沒配合着動作,便喊了他一聲。

秦霍猛地回神,雖然依舊面癱,但耳朵卻漸漸紅了。

“算了,你別動了。”說罷,律嶼清幹脆左手穿過秦霍的雙腿,将人整個抱起,輕輕平放在床上。

秦霍這回是徹底不知做何反應了,将近1米9的大高個躺在律醫生臂彎裏,連一直杵在病房裏的瘦矮個都一臉難以置信。要知道這位秦隊長沒進研究所之前,可是位徒手擰斷人脖子的猛人。

律嶼清沒注意這些,他很擔心秦霍左胸上的刀口,那裏泅出來的血跡太紮眼了。

“請你出去,我要給傷者檢查刀口。”律嶼清語氣生硬地朝瘦皮猴說,他努力壓制着心中的怒火,自己費心盡力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人,被別人這麽輕慢地對待,他恨不得拿手術刀朝病床前趾高氣昂的那個瘦矮個紮上兩刀。

“不行,我看着你檢查,檢查完了我這邊還得接着問話,”瘦皮猴吊着眼睛說,說完又補了一句,“你手腳麻利點。”

律嶼清氣笑了,“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秦隊長傷的是心髒,刀口二次裂開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一不小心人就沒了!”

說完,他冷冰冰瞥了瘦皮猴一眼,說:“給我滾出去!”

病床上的人忽然輕笑出聲,律嶼清瞧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笑什麽。

“馬鑫,滾吧,你不夠格,讓你們頭兒親自來。”秦霍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明明沒有落下去,偏偏丢出來的話卻冷意森寒。

瘦皮猴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跟變臉似的,自己兀自生了會兒氣,最後從座位上跳起來,咬着牙說:“你……你們給我等着。”

說完,摔門而去。

律嶼清跟秦霍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我叫秦霍,做武器系統研發。”秦霍伸手,等着律醫生握上來。

律嶼清沒有意外,畢竟該打聽的他都從小白那打聽來了。他伸出手,被挂在脖子上的聽診器挂住了衣袖,不得不半路轉道,先把聽診器取下來。

秦霍伸在半空中的手沒有動,律嶼清低頭看了一眼,大大方方握上笑着說:“律嶼清,這回是你正式的主治醫生了。我得拆開繃帶,看一下你的刀口。”

秦霍點點頭,自動将上半身往上略擡了擡,方便律醫生操作。

“律醫生是雲臺人?”

“不,我是首都人。”

“律醫生以後打算留在雲臺嗎?”

“暫時沒這打算。”

“律醫生家裏有幾口人?”

律嶼清拆繃帶的手頓了一下,笑着睨了他一眼,問道:“怎麽?秦隊長還想兼職做記者?”

秦霍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之前沒想過,現在想了。”

看着臉冷,倒不是多嚴肅的人,律嶼清心想。

“刀口沒大礙,不用二次縫合了。只是這兩天千萬別起來活動,一定要卧床靜養。”

“聽你的。”

兩人正說着話,病房的門砰一聲被推開,推門人力氣之大,以至于門撞在牆上反彈了回去。白橋毛毛躁躁跑進來,看見律嶼清趴在秦霍胸口上不知在幹什麽,吓得他緊急剎了個車,轉身推着後面黃祯祯的腦袋讓人趕緊出去。

“進來吧,躲什麽呀,我沒想對你家隊長圖謀不軌。”律嶼清仍舊保持伏在秦霍胸口的姿勢,幫他慢慢紮緊繃帶。

“嘿嘿,律醫生好。”白橋憨憨笑了兩聲。

“好,”律嶼清敷衍回道。

“那仨人走了啊,”黃祯祯從白橋身後探出腦袋來說,“律醫生真厲害。”

“得了吧,人是秦隊長趕走的,人家一句話就搞定的事,害得咱火急火燎的。”律嶼清說。

秦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兩句,但當着兄弟的面,他又不好意思說什麽,只好沉默下來。

律嶼清幫秦霍裹完刀口後,在病例上一邊寫寫劃劃一邊對白橋說:“一星期之內,別讓你家隊長動左手啊小白,把人看好。”

“我曉得了,多謝律醫生。”

“行,祯祯咱們走吧。”律嶼清說。

秦霍看着人都走到門口了,突然來了一句:“律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得看你恢複情況,正常情況下,應該半……一個月就可以出院了。”律嶼清沒轉身,邊走邊說。

出了病房,黃祯祯不解地問律嶼清,“心髒瓣膜修複手術不是術後半個月就可以出院了嗎?”

“咳,”律嶼清無端嗆咳了一下,平生第一次說話有些結巴,“他……他這不是子彈打進心髒裏頭了嗎?萬一出現組織感染之類的多吓人吶,所以最好留院多觀察一陣。”

“哦哦,還是律醫生厲害。”

律嶼清:“……”

病房內,律嶼清和黃祯祯走後,白橋憨憨傻傻的氣質立馬變得像帶血的刀鋒一樣尖銳起來,“隊長,今天來的是馬鑫?”他問。

秦霍輕輕撫了撫胸口的蝴蝶結,面無表情地說:“嗯,來要事故鑒定報告。”

“趙三立這狗東西是想把自己摘幹淨吧,要不是他非得堅持那個參數,哪至于安控系統成擺設,讓你自己去擋子彈。”

“這傷他得還。”秦霍說這話的語氣平平淡淡,毫無起伏,但白橋卻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又找了個話頭問秦霍說:“你真打算在醫院住一個月嗎?”

“嗯。”秦霍說。

白橋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是想吊着趙三立那幫人,讓他自己先亂一陣子,等差不多了你再出手。”

“嗯。”秦霍敷衍道,其實他根本沒想這個,是白橋幫他打開了思路。

“對了,你手術那天趙所把他手底下的人全帶來了,一直等到你情況穩定才走,趙所這是明着跟所有人說他照着你啊,氣死趙三立那幫人。”白橋說到這裏有些眉飛色舞,“他大概不放心你,還跟律醫生聊了很久呢?”

秦霍沒接前半個話茬,倒是問白橋:“你跟律醫生關系很好?”

白橋以為自己聽錯了,要知道秦霍平常就知道研究武器和測試,兄弟們從沒見過他對除了這兩樣以外東西有興趣。

“你說的是律哥?”白橋又确認了一遍。

秦霍板着臉教訓他說:“律什麽哥,喊律醫生。”

白橋才不在乎這個,他瞬間就來勁了,只想趕緊跟隊長分享自己偶像的事跡。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秦霍床邊上,翹起二郎腿,繪聲繪色開始描述秦霍入院那天的場景。

“當時你血淌得跟小溪似的,院裏沒人救得了你,非說要轉院去省城才行。就在這時,律醫生大手一揮說我來!吳主任不讓,律醫生說我是首都第一醫院轉來的,主任被當場打臉哈哈哈,那群醫生護士當時也跟見鬼了似的。”

“首都第一醫院?”

“對,那可是咱全國最好最難進的醫院,”白橋說到興奮處,一腳踩上了床沿,“人家還是孟澤堂老先生的學生,就是咱中學課本上的那位,然後律醫生還是博士,還出過國。”

秦霍眼刀紮在白橋腳上,吓得他一激靈趕緊把腿放下了。

“隊長,你也覺得我偶像厲害吧?”白橋摸着後腦勺嘿嘿一笑,試圖掩飾剛才的慫。

秦霍微不可查地點點頭,他是知道律嶼清剛來雲臺第一醫院不久,但他不清楚這人竟然是首都第一醫院的博士,還有一位那樣厲害的老師,看來律醫生比他想象的要優秀得多。

“後來律醫生就親自給你開刀去了,你不知道吧,手術的時候你心髒是不跳的,律醫生切開心髒從裏面取了一顆子彈出來,聽祯祯說她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幹淨利落的手法。”

秦霍聽罷,從床頭櫃裏翻出一顆子彈,問白橋:“律醫生親自取出來的?”

“可不是,律醫生說這顆子彈有紀念意義,讓我幫你收着,我就給你放櫃子裏了。”

“這人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秦霍心想,他低頭注視着那顆子彈,手術臺上的律醫生和那日清晨陽光中的人重合了,強大與溫柔從未在他這裏表現得如此和諧。

雖然兩人才剛剛分開,秦霍卻迫不及待地想見他。

這個念頭像春日裏空曠土地被春風吹綠的嫩草一樣,瘋狂滋長。而那縷春風,姓律名嶼清,浩浩蕩蕩吹過,所到之處,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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