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口,律嶼清深吸一口氣,猶豫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

他有點拿不準院長的态度,雖然同事們看上去似乎都還挺寬容的,但院長這一輩人,大概不是那麽容易接受同性戀的吧。

“院長,你找我?”律嶼清說,他發現辦公室裏出蔣院長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蔣弈鳴蔣醫生。

這流言是誰傳出來的,律嶼清再清楚不過了。當初蔣弈鳴進修的醫院就是首都第一醫院,會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一點也不奇怪。

“嶼清吶,你坐。”蔣院長坐在辦公桌後面,指了指蔣弈鳴旁邊的椅子對律嶼清說。

“好。”

坐下後,律嶼清靜靜地看着蔣院長,等他發話。自從來到雲臺,蔣院長對自己一直照顧有加,如果可以,律嶼清并不希望把情況弄得太過于複雜。

蔣院長并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拿起手邊的一沓文件,輕輕磕了磕,似乎在拖延時間,好細細斟酌自己怎麽開口。

“院長想問什麽就問吧。”律嶼清主動開口道。

蔣院長手頓了一下,慢慢擡頭看了他一眼,猶豫着開口道:“關于院裏的流言……”

律嶼清點頭,“是真的。”

“唉。”蔣院長擱下文件,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就說我沒造謠吧。”一旁的蔣弈鳴努力按下眼中的欣喜,盡量癱着臉說。

律嶼清看向他,不爽地開怼道:“蔣醫生為什麽對我喜不喜歡男人這麽感興趣?難道你喜歡我?”

蔣弈鳴嗤笑一聲,右手虛扶了一下金絲眼鏡,說:“喜歡男人是一件很驕傲的事嗎?律醫生怎麽一點也不感覺到羞恥?”

“弈鳴!”蔣院長低呵打斷他。

“我為什麽要羞恥?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并不影響我的專業能力。”律嶼清淡淡地說。

“可患者接受不了……”蔣弈鳴寸步不讓。

“弈鳴!”蔣院長打斷他,“我讓你呆在這裏,是讓你說這個?”

他蔣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但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從來沒有出過“背後論人是非”的人。

“我不可能給同性戀道歉!”蔣弈鳴雙手抱胸,釘截鐵地說。

律嶼清看了蔣弈鳴一眼,冷聲道:“道歉是不必的,蔣醫生不過是陳訴了個事實罷了。但廣而告之這件事原本不在我計劃內,由此而帶來的一系列麻煩,可能不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

“律醫生……”蔣院長想勸一下。

律嶼清對院長輕輕搖了搖頭說:“院長,我總是需要一個說法的,您不妨先勸勸蔣醫生。”

“勸我什麽?勸我接受你?” 原本坐着的蔣弈鳴聞言,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什麽時候開始支持同性戀成政治正确了?就因為你們小衆你們弱勢,我們這種正常人就必須得習慣和接受?”

說這話的時候,蔣弈鳴的金絲眼鏡反射着冷冷的光,将他的眉眼襯得既冷漠又刻薄。争執到這種程度,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單純看同性戀不順眼還是看律嶼清不順眼。

律嶼清眼神瞬間鋒利,冷聲道:“你不必接受,”略微停頓後,他平靜地補充道,“只是同為人,請你給我應有的生存空間和尊重,這不過分吧。”

律嶼清說這話的時候是坐在椅子上的,他擡頭仰望着蔣弈鳴,但蔣弈鳴卻覺得自己被他俯視着。

律嶼清話畢,辦公室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好了,弈鳴你先回去吧。”蔣院長疲憊地說。

蔣弈鳴沒做聲,看了眼律嶼清後推門出去了。

等蔣弈鳴出去後,蔣院長欲言又止,來來回回好一會兒才問道:“當初你離開首醫,就是因為這個?”

“我以為院長您是知道的。”律嶼清有些黯然。

“不,首醫發出的調職報告裏并沒有提。”蔣院長搖頭。

“呵,他們做事還真厚道。”律嶼清嘲道,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但只要想起來,他還是會覺得有些隔應。“我與院方的協議……”律嶼清希望自己不會太被動。

蔣院長不等他說完,便擺手道:“我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就趕你走,不過醫院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所以嶼清你得給我點時間。”

這答案是律嶼清設想的比較理想的答案了,“謝謝院長”。

“謝什麽,你又沒做錯事。”蔣院長安慰說,“你先回去吧,安心工作,不會有什麽事的。”

律嶼清點頭說“好”,随後便就起身朝門口走去。

蔣院長看着他修長的背影,突然想到自家小兒子似乎跟律嶼清一般大,放不下心,便開口問道:“嶼清,那個叫秦霍的小子,我跟他們所長認識,要是他不靠譜……你可以跟我講,知道了嗎?”蔣院長看過律嶼清的資料,知道他爸媽去的早。

“.知道了。”律嶼清沒回頭,只是半垂着眼簾将奔湧而出的情緒深深蓋住。

回去路上,律嶼清點開微信,寫寫删删好一會兒。之後才将手機揣在口袋裏,回辦公室去接診。

在小城市有一點不好,有什麽流言蜚語都會傳得飛快。一上午,找律醫生問診的患者少了将近一半,唯一一個男患者,還吵着要換醫生。

“其它醫生都在忙,我不好打斷人家。”律嶼清耐心解釋道。

“我不管,你不幫我換,肯定是有其它想法,”男患者高聲說。

律嶼清無奈,“我只是看病,不會有多餘的動作。”

“你們這種人,誰知道帶了什麽髒病。”

“你!”黃祯祯氣憤道,“就算我們律醫生喜歡男人,他也看不上你這種的。”

男患者惱羞成怒,“老子不看病了,我要去投訴你們。”

“你去呀,怕你不成。”黃祯祯只差跳腳了。

“好了好了,”律嶼清捏捏眉心,低聲說,“祯祯,送他出去吧。”

“哼!”黃祯祯砰地一聲打開門,像趕小雞一樣推着患者出去了。

律嶼清輕嘆一口氣,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看了一眼,秦隊長沒回。只有自己剛才斟酌又斟酌的“秦隊長,見個面吧”七個字孤零零挂在那,梗得他心口難受。

兩人不知為何,都不喜歡打電話,只喜歡發文字,大概是因為寫字的過程可以細細思量用詞吧。

黃祯祯送人回來,見律醫生情緒不佳,安慰道:“律醫生你別生氣了,這種事最多三四天大家就忘記了,況且也不是人人都像剛才的那個人一樣。”

“我沒事,你也早點習慣吧。”律嶼清低聲道,說完他突然問了一句,“話說蔣醫生平常是不是特別愛喝咖啡?”

“是呀,他每天可以不喝水,但必須喝咖啡,也不知道為什麽。”黃祯祯回道,不解他問這個做什麽。

“嗯,我知道了,叫後面的病人進來吧。”

隔天,黃祯祯聽說蔣醫生突然對咖啡過敏了,別說喝,聞到咖啡味都不行。

黃祯祯:“!”

她覺得自己似乎離真相很近,但聰明如她,絕對不會去問,只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惹到律醫生。

蔣弈鳴可不知道這些,他知道自己突然就聞不了咖啡味了,有時候明明想喝咖啡,偏偏咽下去之後就開始渾身起疹子,癢到不行。

去做檢查,又查不出什麽。

這幾天他自己日子也不好過,因為拿律嶼清性向做文章這事,把他以往還算正派的形象毀了個幹淨,沒人喜歡跟會在背後搞事的人深交,以至于現在大家見他表面上客客氣氣,但私下裏都躲得挺遠的。

況且之前76床的事,還是律醫生幫的忙,這讓他們越發覺得自己恩将仇報。尤其那個骨科叫白橋的,一逮着機會就對自己冷嘲熱諷,胸外的同事也對自己頗為冷淡,這些都讓蔣弈鳴沒有辦法裝作不在意。

他郁悶地嘆口氣,穿好手術服,進了手術室。

今天胸外的手術都排的很滿,連還在處分期的蔣弈鳴都不得不提前放出來接手術。

律醫生剛出手術室,正好看到護士把一個頸動脈被玻璃割破的小孩推進了隔壁手術室,主刀醫生是蔣弈鳴。

律醫生這會兒有點空,便順勢回到手術室,想看看蔣弈鳴的水平。

起初,小孩的心率穩定在84,各項心髒重要指标也在正常範圍內,蔣弈鳴手法幹淨利落,靜脈出血也很快就止住了,不出意外的話,孩子的手術會成功。

但律嶼清就是覺得心電圖不太對勁,雖然心活動、心率沒變,可他總覺得哪裏有問題。

“律醫生,我可找到你了,秦隊長在你辦公室等你呢。”一小護士來找律嶼清,說這話的時候還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律嶼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随着護士往外走,臨走前他又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心電圖,還是沒找出到底哪裏不對勁。

帶着疑問,律嶼清回到了辦公室。

很久沒見秦隊長,律醫生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又帥了不少。

“秦隊長來了呀。”律嶼清先開口問。

“嗯,”秦霍眼裏有擔憂,“抱歉,來晚了,你……還好嗎?”

律嶼清搖搖頭,故作委屈地說:“不太好,有個男患者拒絕我問診。”

秦霍眉頭鎖得死死的,他想象了一下律醫生被拒絕的畫面,覺得如果自己在場的話,肯定會忍不住想打人。他深呼吸,努力壓住怒火,輕聲道:“律醫生願意換家醫院嗎?省城醫院我有點關系,律醫生願意的話直接過去就好。”

律嶼清撲哧一聲笑了,笑得眉眼彎彎,“多謝秦隊長,雖然患者不太能理解,但好在醫院的同事都很好,沒有很強烈……”

“!”律嶼清突然想到剛才的心電圖到底哪裏不對了——強烈,不,強度!心電圖的強度有輕微下降,是了,心率沒變,但是振幅下降了。

“律醫生?”秦霍看着律嶼清原本笑着的臉瞬間變嚴肅,自己也跟着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秦隊長,你等我一下,我這裏有點急事。”說着律嶼清開始往外跑。

“律醫生!”秦霍不放心,一路追着他,追到了手術室門口。

很快,律醫生被人從裏面推了出來。

“劉柳,你去跟蔣醫生說一下,他的病人需要盡快做個超聲心電圖,我懷疑病人可能有心包積液。”律嶼清急切地說。

護士有些為難,這場手術的主刀醫生是蔣醫生,按規定她只能聽蔣醫生的,“可是病人目前狀況穩定,手術也馬上收尾了。”

“你先去傳話,有什麽問題讓蔣醫生出來跟我說。”律嶼清說。

“……這”護士猶豫了一下。

“快去!”律嶼清催促道。

“好吧。”護士終于答應了。

劉柳轉身走進手術室,這是她在第一醫院工作的第五年,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雖然律醫生确實很厲害,但也不該半路插手蔣醫生的病人,何況病人現在已經躺在了手術臺上。

她硬着頭皮走到蔣弈鳴跟前,小聲跟他轉述了律醫生的話,即便她背對着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大家落在蔣醫生身上的探究的目光。

蔣弈鳴眸光瞬間變得冰冷。

他将主刀的位置讓出來,皺着眉頭交代旁邊的醫生說:“你過來繼續縫合,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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