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律……律醫生。”一個正對着門口的護士率先看到了他，結結巴巴地跟律嶼清打招呼。其他人聽見，吓得立馬不敢不說話了。

“我還要給病人換藥，我先走了。”一個小護士心虛地說。

“我也是。”

“我……律醫生再見。”

很快值班室就空了，律嶼清輕嘆一口氣，轉身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那晚律嶼清在辦公室呆了一夜，既沒有回宿舍，也沒有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頂着烏青的黑眼圈去醫院門口的粥鋪買早飯。

“律醫生又一晚沒睡啊，”四十多歲胡子拉碴的粥鋪老板說，“唉，你這樣不行，多傷身體啊，別喝白粥了。”老板把遞到他手上的白粥搶回來，朝鋪子裏喊說，“老婆，排骨粥熬好沒，好了就給律醫生盛一碗出來。”

“別，不用老趙。”律嶼清拒絕說。

“什麽不用，熬夜傷身，得吃點肉補補。”老板說，“再說了，秦隊長一次在我這充了一年的早飯錢，讓我盯着你吃早飯，你就別給他省錢了。”

律嶼清哭笑不得，“哪有他這樣做事的，真是。”

“哈哈，我要有一個對我這麽好的兄弟，做夢都能笑醒。”老板笑着說。

“兄弟啊。”律嶼清原本稍微高漲點的情緒，瞬間被“兄弟”兩個字打回了谷底。

拎着滿滿的排骨粥，律嶼清回了醫院。

從一進醫院大堂開始，律嶼清就覺得自己收到了很多隐晦的打量的目光。他心想，喜歡男人這種事在經濟發達、思想開放的首都尚且得不到認同，何況在雲臺這種小地方。

“律哥！我到處找你。”

律嶼清順着聲音擡頭一看，是一瘸一拐的白橋。這小子膝蓋早就好了，如今天天綁着厚繃帶在黃祯祯面前讨同情，輕易不肯下床暴露自己，如今倒是拖着一條腿滿醫院找自己。

熬了一夜，現在律嶼清的眼睛有些幹澀，他眯着眼确認了一下，才打招呼道：“是小白啊。”

“是我，是我，”白橋迎上來，伸手去接律嶼清的粥，律嶼清略微猶豫了一下，才遞給他。

“我剛給我們隊長打電話了，他讓我幫忙寸步不離地守着你……抱歉，隊長現在出不來。”

律嶼清可有可無地點點頭，收起心裏那點淡淡的失落，朝辦公室方向走去。

白橋趕緊跟在後面，邊走邊驅趕周圍好奇的目光，說：“去去去，看什麽看什麽，律醫生不認識嗎？”

回到辦公室，律嶼清沉默的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綠油油的香樟樹出神。他現在心裏很亂，他是想過性向這東西遲早會曝光，但不應該是剛剛才在雲臺站穩腳跟的時候。如果他們也像首都醫院一樣，把自己當成病毒避之唯恐不及怎麽辦？或者是不是還要再換一家醫院……

“律哥，你還好嗎？”白橋小心翼翼地問。

律嶼清沒接他的茬，而是平靜地問他：“你怎麽想？”

“想什麽？”白橋不解，傻呵呵地問，“哦，是不是說你喜歡男人這個事？”

“不然呢？”律嶼清反問。

“嗨，這有什麽，我們隊長也喜歡男人啊？”白橋大大咧咧地說。

“嗯？你們都知道？”律嶼清有些意外，他以為秦霍只跟自己一個人講過，況且看上去秦霍也不是一個喜歡拿私生活大肆宣揚的人。

“知道啊，整個研究所都知道，連隊長家裏人也知道。”白橋說。

“你們隊長自己講的？”

“可不是，太爺們兒了，我們隊長當年就一句話：老子喜歡男人，能接受咱們就做兄弟，接受不了，就散了。”白橋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崇拜，也不知道崇拜個什麽勁。

“這話聽上去不像他會說的話。”律嶼清質疑道。在他看來，秦霍雖然身高體壯表面有些匪氣，但骨子裏卻溫和謙虛，很有搞研究的人書卷氣，正是這種氣質上的詭異的矛盾感，才讓律嶼清總忍不住想去招惹他。

“哎喲，我們隊長早兩年那叫一個野，加上身手好，嚣張得不得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那股子勁兒，招惹了不少小帥哥呢，他也就這幾年沉穩些。”白橋掀起自家隊長的老底來，一點也不留情。

律嶼清挑眉，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重新認識一下秦隊長了，“你們隊長交過不少男朋友？”他發誓，他沒有半點吃醋的意思，就是純好奇。

“哈？我們隊長連初戀都沒送出去呢，”白橋一臉無語，“要說你們也是真的慘，喜歡男人的人本來就不多，再稍微眼光挑一點，單身個五年十年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隊長別說初戀了，初吻、初夜都沒送出去呢，太慘了。”

律嶼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聽得滿臉通紅，“我……我要吃早飯了，你先回病房吧。”

“不行，隊長讓我跟着你。”

“先回去，祯祯待會要去查房了，晚了你就見不着她了。”

“這……那行吧，等下午我再來找你。”

“呵，男人。”果然，律嶼清就知道一提黃祯祯就管用。

“嘿嘿。”

中午吃午飯，律嶼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食堂，逃避不是他的性格。

他一進食堂，果不其然，周圍全是遮遮掩掩打量的目光，連打飯的阿姨都一臉探究地看着他。他端着餐盤找位置，目光一掃，落眼處全是回避的目光。

律嶼清有些頭疼地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太樂觀。

“律醫生，這裏這裏！”

律嶼清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娃娃臉的師鴻钊在喊自己，同桌的還有吳主任和黃祯祯，吳主任在啃一塊排骨，沒空看他，倒是黃祯祯拍拍旁邊的座位，笑得很開心。

律嶼清笑了，端着餐盤走過去，在師鴻钊身邊坐下來。

吳主任看了他的餐盤一眼，全是綠油油的素菜，便端起自己的餐盤撥了一半紅燒排骨過去，說：“今天的排骨不錯，你嘗嘗。”

“多謝。”

“你每天那麽強的工作量，怎麽能盡吃素呢。”吳主任教訓道。

“就是律醫生，你又不胖，減什麽肥。”師鴻钊把自己的雞腿夾給律醫生說，“我沒碰過這個，律醫生你吃。”

律嶼清笑着道謝，吃了一口，确實蠻好吃的。

“欸，律醫生，你真是因為喜歡男人才來的雲臺嗎？”師鴻钊低聲問他。

律嶼清挑眉，沒有直接回答，師鴻钊便當他是默認了。

“哦哦，那律醫生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律嶼清四下掃了一圈，發現附近桌的人都暗戳戳把耳朵豎起來偷聽，八卦也八得光明正大，他一時想不起該怎麽回答。

“個子不太高，但是白白淨淨的那種你喜歡嗎？愛養貓會做飯的那種。”師鴻钊又繼續說。

“……”律嶼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怎麽覺得他在推薦他自己，可能是錯覺吧，他想。

周圍都在豎着耳朵等律嶼清回話，突然吳主任幽幽來了一句：“律醫生不是在跟那位秦隊長搞對象麽？”

周圍一圈瞬間陷入了安靜，連帶着律嶼清也有點懵。

“不是，主任你聽誰說我跟秦隊長在搞對象？”律嶼清奇道。

“不搞對象，你讓人家在醫院多住半個月幹嘛？”吳主任不解，他年紀大了，這些年輕人談戀愛的套路他不是很懂，但做這麽明顯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就有點過分了。

“我就說吧，你們還不信我。”律嶼清斜後方有個小姑娘自以為小聲地說。

有個禿頂啤酒肚的老醫生接話道：“怪不得那天查房，律醫生要拉簾子呢。”

“秦隊長是長挺帥的哈。”後面跟了略微油膩的“嘿嘿”兩聲。

“還行吧，勉強能配得上律醫生。”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大家會是這個反應，說好的避如蛇蠍呢？說好的攻讦诋毀呢？這熱情讨論自己緋聞對象的場面實在是讓人有點招架不住啊。律嶼清輕咳了一聲，壓住有點顫的聲線，略微提高聲音笑着讨饒說：“求放過同志們，人秦隊長都沒說什麽，咱別壞人名聲。”

“什麽？秦隊長還沒表白呢？”黃祯祯驚奇道，因為白橋天天在她跟前說秦隊長想對律醫生下手。

“啊？還沒表白啊。”師鴻钊高興地說。

“你沒戲。”黃祯祯打擊他。

律嶼清撩起眼皮來橫了那倆不嫌事大的一眼，成功讓那倆禁了聲，然後丢下一句“我吃飽了，”便腰背挺直地出了餐廳。

回去辦公室的路上，律醫生再遇上那些隐晦打量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看回去，間或還會回一兩個友好的微笑。至于對面心裏怎麽想，律嶼清管不了，也不想管。

上一回，性向在首都醫院被有心人散開之後，隔天自己辦公室的東西就被挪到了一個單獨辦公室，手頭所有的患者都被轉了出去，緊接着工作也被停掉了。雖然這背後有那夥人在推波助瀾，但不得不說，這讓律嶼清很被動，也很在意。

如今在雲臺，他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出了櫃，沒受到衆人的孤立排擠，也暫時沒聽到什麽冷言冷語，甚至他們還興致勃勃地讨論起自己可能的男朋友來，這讓他對雲臺這個小地方的包容度産生了極大的好奇。

回到辦公室，想起自己昨晚一夜沒睡，律嶼清覺得自己太像驚弓之鳥了。

“叮鈴鈴……”驚弓之鳥的律嶼清被吓了一跳，他接起電話一看，是院長打來的，“律醫生，你來一趟院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