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他媽！”這是律嶼清第一次罵髒話，“我來。”

剛才跑來回話的小護士都快吓哭了，沒想到律醫生發起火來這麽吓人。

衆人大氣都不敢出，手腳利索地開始挪動病人。

進ＩＣＵ沒多久，病人就清醒了過來。她的自主呼吸與呼吸機不合拍，律嶼清根據血氣結果重新調整呼吸機，但呼吸性堿中毒仍未改善，心電示波上出現偶發室早，很快又出現頻發的多源性室早，病情一度危急……

“靜脈滴入利多卡因。”

“心前區叩擊準備。”——“心前區叩擊一次複律。”

“間斷試停呼吸機。”

……

一系列搶救措施做下來，病人情況逐漸好轉。

而此時，已經淩晨。

ＩＣＵ慘白的燈光下，安頓好病人的律嶼清脫力地癱坐在地，他中午忘記吃飯了，下午又沒來得及吃，現在餓得他整個人有些虛脫。

“律醫生？”黃祯祯即內疚又擔憂地看着他。

律嶼清勉強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說：“去外面給我打包點吃的，送到我辦公室來。”

很快，黃祯祯提着一份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站在了律嶼清辦公室門外，她猶豫着不敢敲門。

“進來吧，想餓死我麽。”律嶼清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黃祯祯吓得眼睛都睜大了，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律……醫生。”

“嗯，”律嶼清正伏在辦公桌上寫着什麽，“把吃的給我，自己搬個椅子坐好。”

“不了不了。”黃祯祯連忙拒絕，“我還是站着好了。”

說完，她把粥放在律醫生手邊，自己乖乖站在辦公桌前，勸道：“律醫生，你趁熱先吃兩口吧。”

律嶼清放下筆，擡起頭看着她，半晌沒說話。

“律醫生，我……我錯了。”黃祯祯知道自己這頓罵無論如何是逃不過去的。

律嶼清點點頭，嚴肅地說：“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有些傷人，但今天是你的錯，你得受着。”

“嗯……律醫生您說。”黃祯祯大大的杏仁眼裏盛着眼淚，要落不落的樣子看上去特別可憐。

律嶼清坐直身子，看着黃祯祯的眼睛說：“我們做醫生護士的，手裏誰不捏着病人的命。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我們稍微一個小疏忽，就有可能毀掉一個家庭的希望，你懂這種背負人命和希望前行的意義嗎？”

黃祯祯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說：“我懂，律醫生。”

“那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

“我……我不該偷懶，少查一次血氣值。”

“不！”律嶼清頓了一下，深呼吸，壓住怒火，耐心道：“你錯在沒有設身處地為病人着想，我是不是告訴過你，病人快醒了，讓你監測的時候勤快點。那是因為病人清醒後發現自己全身有許多管道，手足也被固定着，她會緊張害怕，呼吸心率都會産生極大波動，病情很容易惡化。這些課本上是不會教的，你得設身處地去想，在平常工作裏不斷去總結學習，我說的清楚嗎？”

黃祯祯認真聽着律醫生的話，突然明白她們與頂尖醫生究竟差距有多大，律醫生是真的把治病救人當成信仰，而不是當成一份工作或是任務。

“我聽懂了律醫生，”黃祯祯真心實意地回答律嶼清，“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了。”

律嶼清淡淡一笑，拖過桌上的粥，喝了兩口，對黃祯祯說：“這碗粥你得請我，當做我被迫加班的補償。明天，你自己去主任那裏領罰。”

黃祯祯眼淚都還沒幹，高興地連連點頭。還好律醫生沒對我失望，她想。

“對了，”律嶼清想起來還有蔣弈鳴沒處理，他想了想說，“蔣弈鳴輪不到我罵，但不可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不然我就作惡了。他的事我自己去跟主任講，你別摻和啊。”

黃祯祯明白，律醫生這是要護着她，不想她被蔣醫生記恨上。

“律醫生你人真好。”黃祯祯甜甜地說。

“哼，糖衣炮彈。”

第二天，律醫生一到醫院，不等他找上主任，自己先被了喊過去。

吳欩是在醫院大群裏看到這個消息的，氣得一晚上沒睡，今天早早的就到辦公室來候着幾位當事人了。

站在吳主任辦公室裏，黃祯祯與律嶼清先偷偷對了個眼色，之後才各自站好，準備迎接吳主任的怒火。

“蔣醫生呢？上班時間都過了，他人怎麽還沒到，是要我親自去請嗎？”吳主任吼道，聲音大得連走廊裏路過的護士都被吓了一跳。

蔣弈鳴也是悲催，踩着吳主任咆哮的聲音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哼！”吳主任氣得冷哼一聲，“蔣醫生早啊。”

聞言，蔣弈鳴關門的手略微一頓，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剛先去看了７６床病人的情況，所以來得有些晚了。”

聽到他先去看了病人，吳欩的臉色緩和了一點，但還是忍不住責備道：“早幹什麽去了，要是沒有律醫生，７６床現在還能好好地躺那裏？”

蔣弈鳴沒有反駁，沉默着走到律嶼清身旁站好，看樣子是準備乖乖挨訓。

律嶼清從眼角偷偷掃了他一眼，今天蔣弈鳴的頭發沒有梳上去，蓬松地搭在額頭上，竟然讓他看上去顯嫩不少。

見他一副老實認錯的樣子，吳主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都是三十歲上下的成年人，面子還是要給的。

“律醫生，麻煩你說說昨天的情況。”吳欩對律嶼清說，這和緩的語氣，跟剛才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好，”律嶼清回話說，“７６床病人患的是風濕性心髒病，做了二尖瓣置換術……”

律嶼清客觀陳訴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加絲毫個人情緒進去，這點在場的三個人都聽出來了。

“蔣醫生有什麽要說的嗎？”

蔣弈鳴之前聽到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他甚至以為律嶼清是想找他的茬，所以緊緊地盯着自己的病人，才會發現的那麽及時。如今聽到事實與自己想象的相差甚遠之後，心下卻沒有絲毫對律嶼清的感激，反而覺得此人慣會做表面文章，這次肯定只是湊巧。

當然，這些話蔣弈鳴是不敢說出來的，只順着吳主任的意思說道：“７６床是我工作上的疏忽，醫院怎麽處罰都是應該的，我以後一定會注意，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說完，他又對律嶼清說：“這次多虧了律醫生，謝謝。”

這幹巴巴的兩句話丢出來之後，就沒後文了。

律嶼清板着臉，嚴肅地回他：“應該的，人命關天。”

“祯祯呢？”吳主任将話頭丢給黃祯祯。

“主任，我錯了。”黃祯祯趕緊立正站好，收回剛剛撇出去的嘴角說，“律醫生昨晚已經訓過我了，我覺得律醫生說的特別對，我們不能只把治病救人當成工作，要多設身處地站在病人角度看問題，我以後一定努力加強專業學習，用自己學到的東西去救更多人。”

“好好，我們醫院就是需要像你這樣的人，好好保持，別偷懶。”吳主任欣慰地說。

“是，主任！”

“行了，你跟律醫生回去工作吧，蔣醫生留下。”

“好的，主任。”

黃祯祯和律嶼清一前一後出了門，一露面被守在門口的師鴻钊攔下了。

“怎麽樣怎麽樣？主任罵人了吧，剛才他的吼聲大到連走廊裏的畫都被震了兩下，太恐怖了。”師鴻钊後怕地拍拍胸口。

“還好，倒是沒怎麽罵人，”黃祯祯說，“不過我要寫一萬字檢查，還要被扣一個月獎金。”

“哎喲，罰這麽輕嗎？律醫生肯定幫你求情了。”

“沒沒，這種錯還指望我求情？同志，你還是不太了解我啊。”律醫生拍拍師鴻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從現在開始祈禱吧，祈禱你不會犯在我手裏，不然讓你分分鐘體會什麽叫社會險惡。”

“呃……這個就不用了吧。”師鴻钊的娃娃臉被吓得差點漲成豬肝色。

“最好是這樣。”律嶼清挑了他一眼說，“你們聊吧，我先去巡房了。”

“嗯嗯，律醫生慢走。”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律醫生點點頭，朝住院部方向走去，那兩人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

“話說蔣副主任怎麽樣？很慘吧。”

“停職半個月，還有……”

律嶼清沒有太在意蔣醫生的處罰是輕還是重，他在意的是這種意外以後還會不會發生。在他看來，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是萬不該犯這種錯的，剛做完手術的患者情況本來就穩定，即便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也應該在身體各項指标穩定下來之後再放松警惕。蔣弈鳴這種做法往輕了說是不負責任，往重了說是漠視生命。

随後幾天，蔣弈鳴似乎都在極力避免跟律醫生碰面，律嶼清原本以為那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幾天以後，醫院開始出現律醫生喜歡男人的流言。

“我聽說律醫生是因為糾纏首都第一醫院的一個醫生，才被趕到咱們這裏來的。”

“我怎麽聽說律醫生才是被糾纏的那個啊？”

“這也太……”

律嶼清站在值班室外面，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在閑話的幾個小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