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窗外,蟬聲嘶啞,夕陽的光照着窗臺,像畫布上沾了一塊橘黃色的顏料,這本該是抹極暖的顏色,律嶼清望過去,卻只覺得冷。
長久的沉默彌漫在這間屋子裏,律醫生又向前跨了一步,看着秦霍的眼睛問他說:“秦隊長呢?”
秦霍依舊沉默。
“我不是一個喜歡猜測的人,如果你介意首都的事,那我解釋一下。”律嶼清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總是要努力一下才行,“當初他們看中了老師的一個研究成果,用我的事逼老師讓出成果好增加競選籌碼,至于那些糾纏被糾纏什麽的根本沒有那個人,是他們編……”
“律醫生,”秦霍在意的不是這個,“我下面要說的話,希望律醫生認真考慮。”
律嶼清聽到這話,收起試探的長矛,安靜了下來。
“我昨天就收到這消息了,原本該立刻出現在你面前,但你看,”秦霍自嘲一笑,“我拖到今天才來,該受的氣你受完了,該承受的壓力你也都承受完了。律醫生,我做這份工作,以後可能還會有更多這種情況,沒有辦法時時陪伴你,甚至有時你根本聯系不上我。”當秦霍他們封閉作業的時候,是不允許與外界聯系的。
律嶼清認真聽着,在秦霍提之前他似乎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我又不可能去放棄它,因為我像你一樣,熱愛并且認可自己的工作,想盡自己最大努力去做好它。”這些話秦霍準備了很久,他不是來吓退律醫生的,相反,他是來請求律醫生的體諒甚至接受,因為他為今後所做的每一個計劃裏,都有律醫生的存在。
但他生怕這樣的自己會委屈了律醫生,所以他把自己的顧慮攤在律醫生面前,讓他在了解一切的基礎上做出最有利于他自己的選擇。
“秦霍,”律嶼清看着窗外,緩聲說,“那棵玫瑰花被我養得很好。”他以為秦霍是來拒絕他的。
如果再年輕十歲,不,哪怕再年輕五歲,秦霍一定會狠狠地把律嶼清抱進懷裏,說:“在一起吧,讓我陪着你。”但有些成年人,最可憐的就是長着長着,丢掉了自私。
秦霍狠狠閉了閉眼睛,鼓足勇氣說:“律醫生,我必須得承認,你是我過去30多年裏遇到的最大的驚喜,乃至于我覺得自己獨來獨往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等待一個跟你遇見的機會,可我又怕自己給不了你最好的。”
律嶼清終于轉頭看向秦霍,他不明白,秦霍說這翻看似拒絕又看似表白的話,到底想幹什麽?
“我接下來要出差一段時間,少則幾個月多則半年。到那個時候,如果你不介意,那麽我希望你可以考慮讓我追求你。”秦霍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低頭,用既溫柔又期待的目光看着律嶼清,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說實話,律嶼清期待了很久,等來的居然是這樣一番話,他什麽意思?怕自己嫌棄他工作,所以擅自給自己設了幾個月的考察期?
可是,秦霍說的确實沒錯,一旦他們确認了關系,那麽意味着未來他很有可能需要花很多時間在靜靜地等待裏渡過。但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很溫柔呢,他把選擇權給了自己。想到這兒,律嶼清笑了,笑得恣意,“秦隊長是希望我到時候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
秦霍也笑了。
律嶼清曾說過,秦霍一笑,眼尾是帶着小勾子的,專門勾人的魂,“自然是應下的好,”秦霍說。
“那秦隊長回來時,可別忘記給我帶花。”
“好。”這個好字秦霍說得溫柔無限,好像從蜜糖罐子裏揉了好幾遍才拿出來,捧在律嶼清面前。
送走秦霍,跟梢良久的黃祯祯和師鴻钊立馬圍了上來,急切地問道:“秦隊長今天表白了嗎?”
律嶼清皮笑肉不笑地拉了拉嘴角,說:“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
“啊,秦隊長看着這麽爺們兒的一個人,怎麽一點也不幹脆啊。”黃祯祯說。
“就是,這話很難說出口嗎?”師鴻钊抱怨。
律嶼清真羨慕這些年輕人,要是他再年輕五歲,剛才肯定就跟秦霍講:還想什麽想,咱們立刻馬上就在一起,等多久我都不怕。
“唉。”律嶼清嘆氣。
“哎哎,律醫生,你有沒有發現那個蔣醫生看你的眼神不太對。”黃祯祯偷偷杵了杵律嶼清,小聲跟他講。
律嶼清順着她的指示望過去,果然看見蔣弈鳴透過門診室窗口往這邊看,眼神……蠻複雜的。
“估計是不好意思吧,”師鴻钊說,“滿打滿算,律醫生已經幫他擦了兩回屁股了,他呢?盡會恩将仇報。”
黃祯祯撇嘴,“可不是。”
“行了,回去幹活吧。晚上你倆值班嗎?不值班咱仨吃火鍋去,好久沒吃火鍋了。”律嶼清提議道。
“好好好,”黃祯祯強烈表示贊同,“我知道有一家特別好吃,開了二十多年了,就是那附近治安不太好。”
“那有啥的,有我們兩個大男人在,你怕啥。”
“要不要叫上白橋?”律嶼清問。
“哦,他啊,”黃祯祯高漲的情緒瞬間就落下來了,跟被雨水打濕的小貓一樣,“他出院了,剛被他家隊長領走了。”
“唉。”律嶼清又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另一邊,坐在秦霍車上的白橋也忍不住打聽道:“隊長,你跟律醫生表白沒?”
秦霍想了想,之前那番話應該不算表白,故沉默着搖搖頭。
白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憤憤地說:“你打算等到什麽時候啊?律醫生這麽優秀一個人,你不早點定下來,萬一被人搶走怎麽辦?”白橋一想到這趟出遠門,就擔憂的不行,“咱這趟去的那麽遠,什麽時候回來還不知道,等回來律醫生身邊有人的話,你就哭吧,哭死你。”
秦霍還是皺着眉頭不說話。
“我的爺欸,你倒是說句話啊,不然我現在幫你撥通律醫生電話,你在電話裏表個白?”說着白橋就去掏秦霍電話。
秦霍沉聲道:“別鬧。”
“哼!你就作吧,把你的良人給作沒啰。”白橋收回手,恨恨地說。
秦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白橋瞬間禁聲。
把白橋送回住處,秦霍開着越野回了父母家。
這是一棟市中心的小洋樓,入門是上世紀90年代的紅木裝修,都是上好的黃花梨,可見家底不薄。
“你怎麽回來了?”秦霍的母親霍溶月女士問,她用一根烏木簪子松松挽住了一頭黑發,古典意味濃厚。
秦霍彎腰換鞋,換完鞋才回話說:“準備出趟差,回來收拾點東西。”
“聽你這意思,是完全不想去相親了呗。”霍溶月攏攏肩上的披風,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站在臺階下的秦霍。
秦霍繞過她進去客廳,霍溶月跟上來,絮絮念叨:“我好不容易托你王叔叔幫忙問了一個男孩子,你好歹去見個面呀倒是。”
“王叔叔?”秦霍問。
“這個你別管。”霍溶月白了他一眼說,“到底去不去,給我句準話!”
秦霍沒理她,掏出手機開始撥號碼,“喂,你老婆認識一個叫王叔叔的男人,我通知你一聲。”
“欸,你幹嘛啦。”說着霍溶月上手就來搶他的手機。
秦霍把手機舉過頭頂,徑直往二樓房間走去,走到樓梯口,他突然回過頭來對霍女士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就別跟着瞎操心了。”
“啊?多大年紀?做什麽的?長的帥不帥?”霍溶月追着秦霍上了樓,剛蹬蹬跑到房間門口,就被秦霍砰一聲關到門外了,“你要是不說我可去你單位打聽去了。”
這話一落地,房間門唰一聲就打開了,秦霍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後,板着臉說:“31歲,外科醫生,帥。”說完,他雙手扶着霍女士的肩膀,将她轉朝樓梯方向,說:“我還沒追到人家,你別去搗亂。”
“哈?那你在這說個什麽勁,就你這破性格,追到手都不保險,何況還沒追到。”霍女士興致缺缺地下樓去,嘴裏嘟囔了一句:“白高興了。”
秦霍:“……”
城東文華街一火鍋店,律嶼清和黃祯祯、師鴻钊正在涮火鍋,這是一大排檔一樣的火鍋店,生意爆好,律嶼清他們都是等了半個多小時才排上號的。
“這家的毛肚、黃喉都是老板跟相熟的店家定的,開店前才送來,可新鮮了。”黃祯祯興奮地說,“牛肉薄荷卷、培根金針菇泡椒卷都是他家特色,律醫生一定要嘗嘗。”
“雲臺還有你沒吃過的店沒?”律嶼清打趣道。
這家店實在有點偏,連路燈都照不進來,虧得老板自己接了電燈在店門口,要不然他們還得抹黑吃。
“她呀,每月工資去拿去買吃的了,凡是雲臺好吃一點的店,她都吃過。”師鴻钊吐槽說,“這家店她之前每月必來,最近跑得更勤快了。”
律嶼清是一個好聽衆,順着師鴻钊的話問道:“為什麽?”
“喏,因為店裏招了個帥哥負責點菜,”師鴻钊促狹地說,“就是他。”
律嶼清順着師鴻钊的目光看過去,果然不遠處有個穿着白T恤、牛仔褲的幹淨清秀的小帥哥在給一桌客人下單。
“他皮膚可真好,又白又嫩又滑,就跟沒斷奶的孩子似的,”黃祯祯杵着下巴說,“我皮膚要是能有他一半好,那我做夢都能笑醒。”
“這得看遺傳基因,不然你去問問他爸媽是誰?抓緊時間重新投個胎。”師鴻钊笑着說。
“律醫生,你看他。”黃祯祯說。
律嶼清收回目光,認真地說:“我得把你剛才的話給某人說一遍去。”
“某人?”師鴻钊眼珠一轉,“是不是姓白名橋的那位?”
“你……你們。”黃祯祯紅着臉撲過去打師鴻钊。
律嶼清笑着又看了那個小孩一眼,心想确實長的不錯,渾身上下幹淨清透,跟一塊過水的玉一樣,一點也沒沾上大排檔的油污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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