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場風波過去,大夥兒一起收拾院子,有些人一邊整理屍體一邊低聲哭泣,大概是有親人去世了。

“這些屍體要怎麽辦?”有人問。

“埋了吧。”鄭國宏說。

“可是這沒念經沒開火光的,就直接埋了?”村裏人信這個,葬禮無論是簡單還是豪華,也都是按照規矩來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

“可棺材都不夠啊,這兩年不是都興火葬嗎,誰家能準備棺材啊……”

“噓……你們聽,什麽聲音?”

“點火,快點燒個火盆起來!”今天晚上沒電,三合院四周很多人都在門口點了蠟燭,他們就在燭光下收拾殘骸,這會兒村口好像又什麽東西在靠近,蠟燭發出來的這點光線根本照不遠。

鄉下地方,家家戶戶都有柴火,火堆很快就被點起來了,借着火光,大家看到他們的院子外頭,有幾只野狗正在逼進,這些野狗壓低身子低吼着,好像随時都會攻進來一般。

高長看出來這幾只狗已經和最初發狂的動物不一樣了,它們在藍色的陽光下活了下來,正在恢複一部分屬于犬類的本性,也不再像剛剛發狂的時候那麽莽撞,現在它們就在觀察着這個村子,尋找機會攻擊。

“怎麽辦?”見到這副情景,很多人被吓得腳都軟了。

“女人都去樓上,帶好孩子鎖好門,男人操家夥。”村裏一個叫鄭春化的男人說話了。這人平時看着挺不靠譜的,三十出頭還不讨老婆,整日裏沾花惹草的,喜歡跟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套近乎,前陣子就因為跟一個新媳婦走得近,家裏的鍋都被人家丈夫給砸了。

“都愣着幹什麽,趕緊的!”鄭國宏反應也快,自己手裏已經抓上一把砍柴刀了,還往鄭國邦手裏塞了根扁擔。

“快快快!女人都進屋!”

就在大家開始有動作的時候,院子外頭幾只狗也帶頭撲了進來,村裏的男人都是做慣了農活的,力氣不小,而且這一場戰鬥中,人的數量比狗多得多,手裏又大多有家夥,所以勉強還能應付得過來。

高長畢竟是又修行在身,雖然他的修行還是以長壽為主,但他現在身體比以前靈活了,力氣也大,不再像上輩子一樣,幾只老鼠都能把他追得滿街跑了,大黃依舊十分威武,獨自就咬死了兩只發狂的狗。最後在他們村的人打死了四五只狗之後,剩下的幾只就跑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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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屍體這麽多,留着也不是辦法,今天不管家裏死沒死人的,大家都幫幫忙把它們埋了吧,不願意埋的人家,搬自己屋去,以後要怎麽弄你們自個兒拿主意,大夥兒就不幫忙了,你們也看到了,現在村子外邊也危險得很。

鄭國宏喘過氣來之後,做了這樣的安排,村裏的人都沒有意見,也沒誰再說沒有葬禮沒有棺材的問題了,埋土裏總比放在外頭爛了好。

村子上空有烏鴉在叫,跟往常不一樣,這些烏鴉好像也瘋了,叫得格外兇,有幾只飛得低的,沖着院子裏的人就直直地撞過來,村民們被啄了幾口,也有出血的,但是沒什麽大礙。

整理出來的屍體各家用床單被套裹着,擡到村口小溪邊的一塊荒地裏去埋了,高長的柴油三輪又貢獻了出來,他并不忌諱這些東西,也知道這些發病的屍體并不會傳染什麽病毒,上輩子他也吃了不少變異的蚯蚓,有一次還跟人分食了一條變異狗,都沒事。

人們頭上都戴着鬥笠,被瘋鳥啄兩下倒是不會死,但也相當疼,戴着鬥笠多少有點防護作用。每個人手裏都拿着工具,剛剛碰到一群發狂的狗,一會兒還指不定碰上什麽東西呢。

好在這兩年山上的野物也不是特別多,今天被這種藍色的陽光一曬,大多數在山上瘋跑了幾圈也就死了,沒死的一時半會兒也不怎麽容易撞到他們村子裏來,埋屍體的過程還比較順利,一群男人揮着鋤頭鏟子挖坑,不多久,就把這些屍體就都埋了。

大夥兒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從旁邊的一戶人家裏,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人:“國邦,真是你們啊,哎呦這一天給我吓得,你們院子怎麽樣了?”

“死了十二個人。”村長鄭國邦嘆了口氣說。

“那你們往後啥打算?上邊那個院子說是要挖地洞,你聽說了嗎?”他們這個村子也不僅僅是高長他們那一個三合院,零零散散的有好幾個院子,不過大部分住一個院子的都是親族,關系通常也比較好,這會兒面對災難,也自己拿主意。

“沒聽說,各自奔活路去吧,你怎麽不回家?現在外頭危險。”

“回什麽家啊,我那獨門獨院的,早晚得出事,我就想你們院不是還空着間屋子嗎,能不能先讓我住進去?”這人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他們現在雖然是不住在村裏,可指不定哪天就回來了,這人家的房子,我做不了主的。”

“國邦啊,這可是姓名攸關的時候啊,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嗎?我們一家三口要是就這麽都死了,你心裏也過不去不是?”

“……實在不行你先來我家住幾天吧,說不定過陣子太陽又變回來了,不然時間久了他們要再不回來,你們就住進去吧。”

這附近有不少零散的住戶,但是現在很多人還不願意離開自己家,可能多少一會抱着一點僥幸心理,覺得這太陽,過一兩天說不定有變回來了。

再次回到三合院,男人們圍在廳裏說話,女人們從家裏拉出水管來沖洗院子。所有的小孩都被集中在三合院的一個角落裏,地上鋪上草席和棉被,他們就橫七豎八地躺在裏頭睡覺,經過這災難性的一天之後,再沒有人敢把孩子獨自留在屋子裏睡覺了。

“你說我們以後要怎麽活下去?”白天不能出去幹活找吃的,晚上還要提防着野獸的攻擊,這日子哪裏還有活路。

“別急着說喪氣話,先想想眼下該幹點什麽吧。”

“咱們這院子總這麽敞這可不行,地把那邊給堵上。”三合院的三面都有屋子圍着,另一面敞開的,平時進個車子什麽的,比四合院方便許多,只不過這時候就顯出問題來了,院門口大敞着,什麽東西都能直接蹦倒大夥兒家門口,太不安全。

“那咱修圍牆?”

“肯定得修,不但前邊得堵上,各家各戶的後門後窗也都得堵上,堵嚴實了好歹在這個院子裏還是安全的,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

“咱這頭頂上也得堵,用竹子編些竹板子搭上幾層搭上,今天來的是烏鴉,啄幾口也沒事,改明兒要來只老鷹可咋辦,這些小孩總不能整天都在屋子裏關着吧?”

“說的是,野貓還能翻牆呢,這上邊不圍上不行。”

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讨論着怎麽整改他們的院子,雖然今天死了十來個人,好多人家裏都出事了,但是活下來的人求生意志是十分強烈,抱團也快,光這點就比城裏人強。高長就坐在邊上聽着,并不怎麽發表意見,大黃蹲在高長旁邊他腦袋靠在他膝蓋上打盹,似乎是有點困了。

“縱青兩口子啊,你們也別光顧着哭了,兒子沒了,這不是還有個丫頭嗎?”

“現在是沒工夫哭了,大夥兒都想開點吧。”

“咱們竹林子裏就有石頭,安排幾個人進去搬石頭,幾個人砍竹子,幾個人留在院子裏修牆,順便看着老人孩子,女人能幹活的都搭把手,主意點安全,沒事別出這個院子。”鄭國宏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就把工作分配好了,男人們拿上工具到三合院後頭的竹林裏去幹活,人人在腰後別把砍柴刀,就當是武器了。

三合院前面的需要修圍牆的地方并不寬,他們取石又方便,全村男人齊上陣,在天亮前就把圍牆壘了起來,各家各戶又搬了不少石頭回自己屋,把門和窗戶都堵死了。自此,全村就只留下大廳後頭的一個出入口,通往三合院後頭的蓄水池,平時關好門,裏頭還要用東西堵上,要進出的時候就從這裏過。

黎明時分隔壁阿善嬸做飯的時候,讓阿善叔問高唱要不要在她家吃,高長答應了,并且從自己家抓了只老母雞過去,這些雞整日關在屋子裏不透氣也曬不到太陽,早晚得得雞瘟,倒不如早點吃了幹淨。

天亮之後大夥兒都歇了工,剛好女人們也都做好了飯,男人回家洗個澡吃飽肚子就能睡覺了,昨天白天本來就都沒睡,晚上又幹了一個通宵,就算是鄉下漢子身體都結實,這會兒也有點受不了了。

高長也砍了好幾個鐘頭的竹子,出了一身汗,他跟其他男人一樣穿着褲衩在院子裏的水管子下面沖了個冷水澡,二十六歲的高長身體已經發育得不錯了,黝黑的皮膚滑溜溜的,身板子也修長有力,五官并不十分突出,就只那雙眼睛,烏黑而又深邃。

大黃昨天晚上也把自己弄得挺髒,一院子的血踩來踩去的難免會粘在皮毛上,後來有跟着高長在竹林裏鑽。這會兒被冷水一沖,大黃就猛甩身子,甩得高長滿頭滿臉的水滴子,高長揪着它脖子上的毛把它拖回來,打上肥皂一通亂抹,然後冷水再次當頭澆下去。

“你說待會兒出來的太陽,是藍色的還是金色的?”一旁的鄭春化這麽問高長,院子裏其他人也都豎起耳朵聽,大概是希望高長能說句吉利話。

“等等看不就知道了。”高長手裏拿着一塊幹毛巾給大黃搓毛。

待會兒出來的太陽會不會是金色的?這個小小的期望曾經陪伴着他度過了上百個黎明,每一天清晨他都會站在窗戶邊,把擋在窗前的毯子掀開一個角,心情忐忑地等待太陽升起,努力辨認第一縷陽光是藍色的還是金色的。

時間久了,他的眼睛好像變得不太好使了,也許不好的是腦子也說不定,總覺得那些陽光看起來又像是金色的又像是藍色的。後來他才知道,有這樣的錯覺的不止他一個,有些人的情況比他還嚴重,他們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金色的陽光,奔跑着走出家門,歡呼雀躍。過不了多久,附近的街道上就會出現小小的騷動,最後,那個人會死,屍體會被城市裏那些已經變異的貓狗分食幹淨。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院子的時候,所有人都仰着脖子仔細辨認,是藍色的還是金色的?然後,大家就不約而同地進了屋,緊緊關上大門擋住窗戶,不讓一點光線透進去,從此,人們能見到光亮的時間,就僅限于每天清晨太陽上山前和黃昏太陽落山後這兩個短暫的時刻,如果碰上陰天下雨,那真是上天的恩賜。

人都走光了,就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地面上還有一些沒洗幹淨的血漬,這個院子昨天被鮮血泡了那麽久,血液都已經滲透到水泥地裏了,不可能完全洗幹淨。

只是人們的目光,已經不再停留在那些昨日的鮮血上了,在更艱巨的困難面前,這些人不得不學會向前看,沒有了悲傷的功夫,那些悲傷的程序也就自然被省略了。昨天晚上把圍牆修起來了,今天晚上還要編竹板搭在院子上空,然後他們還要煩惱以後的生存問題,這麽多事情等着大家去做,誰能縱容自己就這麽停留在昨日的悲傷當中呢?

端着阿善嬸遞給他的一大盆飯菜,高長和大黃也回了自己家,這一天一夜忙得高長又餓又累,阿善嬸的手藝不錯,因為這只雞是高長給的,她大半只都裝在了高長這個飯盆裏。

因為大黃昨天晚上表現不錯,為自己出頭了,高長在分飯菜的時候就把大部分雞肉都給了它。平常有雞吃大黃都是很高興的,骨頭嚼得嘎嘣響,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對着一盤雞肉哼哼唧唧的老久都沒下嘴。

“怎麽了?突然不愛吃雞肉了?”高長一臉疑惑地看着大黃,這丫突然轉性了?難得他今天還感動了一把,特地想犒勞犒勞它呢,就這反應?

“沒……”大黃伸出舌頭舔了舔雞肉,然後一口叼進嘴裏,一邊嚼一邊抱怨:“鋤頭柄太硬,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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