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庶子

辜辛丞包下了一整座客棧,弗禾并不矜持,選了其中最大最寬敞的客房之一。

臨近街景,通風收光都特別好。

時隔多日,他終于可以在浴桶裏舒舒服服泡個澡,洗去一身塵土,然後幹大事。

說了三天期限,弗禾自認應該可以更早一些。

他既不找趙婆子,也不找趙二牛。因為他們一個知而不言,一個幹脆什麽都不知道。

他要找的,是趙宅裏,真正能“開口說話”的東西。

這東西當時不是指什麽妖魔鬼怪,而是一本薄薄的手劄文冊。

辜宰輔看似寬和無害,實則文人的那身傲骨,他一點不曾少。當年迫于皇權,狼狽不堪,心底怎會沒有芥蒂。只不過是一直暗中蟄伏,未有顯現而已。

世人都以為辜宰輔的官運亨通是因着與梵興帝的連襟關系而來的,而季梳虞死後不久,他甚至立馬接受了帝王的恩賜,将貌美的妾室迎娶回來主持中饋。

世人都說他薄情寡義,趨炎附勢,他都認了。

但功績千載難滅,是非自有後人評判,更別說,還存在一本真跡手劄。那是足以揭開一切的證據。

帝王不會冒險在水患猖獗的多事之秋對不知情的趙府上下趕盡殺絕,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不久自會離去。于是趙府成了最安全的藏物之處。辜宰輔的一時激憤之作,表面錦繡文章,為現世歌功頌德,事實上卻道盡皇權險惡。

趙太爺已過世了數年,他或許看懂了其中的隐喻,又或許看懂了裝作沒懂。但趙豐齊的那點針對辜宰輔的激烈言辭,明顯是在其中的只言片語裏,曲解了某些意思。

所以,做人還是要多讀書。

弗禾換了件月白的束腰長衫,扇子輕搖,活脫脫一名翩翩文士,特別能博得別人的好感。

他一大早離開客棧,撒丫子在鎮上東轉西轉,買了一堆東西,上了趙宅的門。

自言幼時曾受過趙老太爺的幫濟,特來報恩還謝。門房見他一臉誠懇地帶禮上門,白面書生一個,臉上還帶着一點稚氣,連忙客客氣氣将人請進,委婉又遺憾地表示,太爺已故。

弗禾扼腕嘆息,坐在原地,眼睛慢慢變紅,半晌,将禮品留下,站起強笑道:“實在無緣,我晚來了。”

他轉身欲走,半途又略踟蹰地停住,眼裏帶着一絲掙紮和希冀:“不知貴府,可還留有老太爺遺作?”

管事見他是個白淨俊俏的小後生,真情流露時的模樣格外令人憐惜,跟他家小兒子似的。聯想自家太爺生前真心喜愛這樣的讀書人,不由做主道:“有的,公子請随我來。”

整件事情的開端意外的順利。

只是片刻後。

“系統,幫忙檢索一下呗。”弗禾對着面前的浩瀚書海,實在無從下手。

系統:“這是不包含在條例裏的輔助功能,需額外扣除積分。”

弗禾忍痛:“扣扣扣。”

系統:“哪片區域?”

弗禾打量四周:“就這層了。”

管事從櫃架深處抱了一摞書冊過來,樂道:“老爺最愛看書、抄書、收藏各種孤本,寫得也不少。他從不藏私避諱,若知道有人隔這麽多年還惦念他的文字,泉下有知,定然高興。”

“先拿一部分來給您看看,其中好些都是老爺晚年愛不釋手的呢。”

弗禾笑着接過來,只見每本書面都被一層牛皮細細地包着,裏面的紙頁泛黃發皺,一看就是被翻閱過許多遍,随便一頁,都密密麻麻地寫滿批注。他贊道:“老太爺是真正的愛書之人。”

管事面帶懷念,給弗禾上了熱茶,讓他在此處細閱,就去忙事了。

系統收了五百積分的黑心價,在閣樓裏掃描了一圈,半天才有結果,卻是徒勞無功,搞得它都有些心虛:“宿主,東西不在這片範圍內。”

弗禾安安分分地喝茶看書,做了半天淡如菊的男子,聞言面無表情地擡起頭:“那把積分還給我。”

系統說沒有。

弗禾那叫一個心疼:“産品未達預期标準,我退個貨都不行?”

系統:“這是一次性功能,沒有退貨的先例。”

弗禾當然知道這個規定,只是忍不住想無理取鬧。語氣充滿指責:“你不行,太黑了。五百積分,就只能掃一層樓,點兒大的地方,還要花費這麽長時間。”

系統冤死了,當即開始喋喋不休地賣慘:“收價是聯盟體系裏的統一标準,扣除上交聯盟的手續費,我也就拿到一點零頭。能量還是從我自己這裏出的,而且跨界施工難度本來就大。至于功能範圍,多花三千積分,掘地三尺我也幫你把東西找到。”

一句句叭叭叭的,說得特別有理。也是窮系統最後的倔強。可以說它無能,但不能說它貪。

弗禾心腸沒那麽硬,寬宏大量地揭過此事。

三千是真的貴,弗禾葛朗臺當久了,要不是為了進度,連那五百他都不想花。想了又想,疑了又疑,提步親自往其它樓層尋找。

照理,應該不會藏得多偏。

難道真要女主親自來找?

弗禾回想劇情,可那處也只是用了“機緣巧合”四個字一筆帶過,說在趙家祖宅,那麽肯定在這裏,不會有錯,只是方位上需要好好斟酌。

他走得越來越深,穿過狹窄的回廊,正要推開拐彎處陳舊的小門。

眼神忽而一凝,瞧見了門檻上驟然變淺的灰塵。

剛扶上門沿的手,一下子頓住。

弗禾不急不緩地說:“系統,掃描看看,裏面有沒有。”

他後退一步,自己卻是不打算進去了。

不遠處傳來趙宅管事的呼喚聲,弗禾果斷轉身離開。

走了好幾步,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好險。

他抱歉地朝管事拱手:“我看書看得快,原想再找些來觀閱,卻是不經意被府中景色所迷,失禮了。”

管事的視線掠過廊院裏的海棠月桂,笑說不妨事:“早些年,這府裏的花園景致還要更盛一些。”

系統掃描完畢後如實彙報:“有手劄,還有女主。”

弗禾心道果然,不免有些遺憾:只差一步。

他淺笑着聽管事說話,突然一拍腦袋:“哎呀,怪我。忘了時間,叨擾貴府良久,天色已這樣晚了。”

管事留他用飯,弗禾自然不會留下,禮數做周全後,才匆匆離開。

臨走前不忘給自己留條後路:“不知在下往後可有機會再來閱書,趙老太爺遺留下來的文采,着實令人欽佩。”

老管事略一思索,竟出口考校了他幾句,都是那幾本書冊上的批解,弗禾一一作答,終得應允:“好孩子,你可再來。”

走出趙宅,弗禾搖搖扇子,便聽系統問他:“你還要來?”

“是啊。不來,怎麽拿手劄?”

系統:“那已經是女主的了。”

弗禾“啧”地一聲:“她拿手裏了嗎?”

系統愣住:“沒有。”

“是啊,沒有。”弗禾道,“所以我還有機會。”

系統卻不覺得,過了一會兒問他:“你私自來趙宅,還呆了這麽久,男主知道嗎?”

弗禾理直氣壯:“我不是早跟他說過要自己探查……”

他猛然頓住,前方高能。

辜辛丞的臉色隔十米路都能看出來很差,帶着一排随從齊齊堵在客棧門口,冷冷地勾起唇,活像一尊待要吃人的魔神。

弗禾虛了,弱弱地靠近:“我辦正事去的。”

辜辛丞斜眼睨他:“一整日不歸。”

“事情比較棘手。”

“哦?都做了什麽。”

弗禾白眼都懶得翻。這人肯定派了護衛在他周邊監視,卻還要借題發揮。累了一整天,不想再多說,只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去了趙宅,看了幾本書,嗯嗯。”

他撥開一名護衛就要往房裏鑽,辜辛丞一個眼神示意,護衛讓路,弗禾順利進屋,躺在被褥上舒坦地嘆氣。

偏頭一看,桌上兩碗湯藥端正地擺着,已經早沒了熱氣。

頭腦正迷糊,就聽見一個聲音說:“你讓我別折騰自己,可你又在做什麽?”

弗禾閉着眼,想了一會兒才辨別出是辜辛丞在說話。怪不得聲如金玉,這麽好聽。

他翻了個身,咕咕哝哝,有氣無力地答:“這叫鞠躬盡瘁,廢寝忘食。”

“誰讓你如此。”

弗禾困極,随口喊:“爺樂意!”

耳邊終于清淨下來,到了半夜,他驀然驚坐:“系統,我吼了男主!?”

系統拖長機械音:“是,建議宿主查看一下餘額。”

一看不得了。

多了兩千。

随便喊一聲,竟然回本了。

“這是怎麽回事?”弗禾不解。

系統更不解:“你不知道?”

弗禾下床起夜:“我什麽進展都還沒彙報呢,這不符合聯盟的評分标準吧。”他動作一頓,瞥到桌上的藥碗不知何時已被一只食盒取代。

打開來,裏頭是溫熱的藥湯和杏仁薏米粥。肚子也适時地叫了一聲。

次日,弗禾吸取教訓,先去找辜辛丞打外出彙報。沒見着人,只好跟他的一名心腹交代說半日即回,然後才往趙宅去。

又回到了昨日的那間小門前。弗禾在系統通報內裏無人後踏步往裏走去。

看着像堆放雜貨的屋子,光線很暗,角落處落着一根帶血的白布條。

“系統,标紅手劄。”

視野中剛剛出現一個紅色閃爍的圓圈,一只手就突然從後面捂住了他的口鼻。

弗禾眼前一黑,最後一個念頭是,辜門神恐怕又要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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