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剁骨頭用的

韓婷聽見方繹叫出她的名字，知道他認出她來了。她又沒整容，他認出她也不奇怪。

他的聲音跟以前不太一樣，以前他喊她名字的時候，聲調總是上揚着的，溫柔喜悅。眼前這一聲明顯是壓着的，顯得有點悶悶的，像是沒睡醒夠被人叫醒了，不太高興的樣子。

也難怪，誰見了對自己始亂終棄的前女友能高興得起來，他沒拿刀砍死她她就該好好感謝一下這個法治社會了。

韓婷想了想，聽蘇若南的意思，他還沒結婚，連女朋友也沒有，或許以前有過，現在是單身。

她以為他早就該結婚了。

“請問，東方商城怎麽走？”

韓婷聽見有人跟她問路，正要搭話，蘇若南走了過來，往前指了指：“走到頭，往左拐兩百米就到了。”

韓婷有點詫異，左拐兩百米不是她們派出所嗎，往右拐才是東方商城。

她迅速反應過來，這個問路的小青年有問題，八成是個被通緝過的，她初來乍到還沒來得及看通緝庫，蘇若南應該是認出來了。

蘇若南笑了笑：“需要帶你過去嗎？”

小青年還挺高興，以為這美女看上自己了，挑了下眉：“那謝謝你了。”

蘇若南：“再請你吃個飯？”

小青年興奮地搓了搓手：“行啊。”

只聽見“咔嚓”一聲，蘇若南已經拿出手铐把他铐上了：“走吧，姐姐請你吃牢飯。”

小青年一臉懵，差點哭了出來：“你們警察太過分了，你們為什麽不穿警服！”

“騙子，女人都是騙子！”

他哪想到自己點數這麽背，問路也能問到警察身上，還被當場逮捕。

蘇若南押着通緝犯走後，韓婷看了方繹一眼，他手上吸了一半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只有在小青年痛斥她們不穿警服是個騙子的時候輕輕挑了一下唇角。

他學會抽煙了。

“你是警察啊？”方才和方繹說話的女人先開了口，上上下下地把韓婷打量了一番，眼裏帶着若有似無的敵意，“挺厲害的。”

韓婷不認識她，随口應了一句：“沒什麽厲害的，苦逼打工人。”

女人想到方才他們在說什麽牽線不牽線的事，有點好笑地對韓婷說道：“繹哥從來不相親，你歇了這個心思吧。”

女人急于把這個情敵解決掉，又道：“看你剛才挺想找男朋友的，我有個遠房表弟條件不錯，介紹給你？”

韓婷：“我也不是挺想找男朋友的。”

女人笑了笑：“剛你同事說給你牽線什麽的，你不答應得挺幹脆的嗎，說看看。”

韓婷：“.行吧。”

雖然是開玩笑，但那句話确實是她自己說的。她不知道那是方繹，被他的背影帥到了，沒管住腿也沒管住嘴。

女人接了個電話，跟方繹說了一聲，轉身進了一旁的咖啡廳。

韓婷轉頭看了看方繹，夜晚的霓虹燈将他的側臉輪廓雕刻得沉了許多，那雙眼睛眼睛漆黑而淩厲，桃花眼尾微微挑起，與那股淩厲不搭，顯得多情又無情。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一時冷了下來，他看上去沒有要敘舊的意思，剛才那句“不是說看看”嗎，也像是無疾而終了一樣。

他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想問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又覺得這句話太虛僞。

除了那句“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跟你在一起只是玩玩。”，她沒給他留下任何，就連教室書桌裏的書都是她趁着沒有人的時候去拿的，自然也沒跟他碰上面。

從決定回來的那一刻起韓婷就知道，她遲早要跟方繹碰上，只是沒想到這麽早。

她以為他應該住在他家的大別墅裏，或者市中心的高檔公寓裏，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條破破爛爛的小街。

他沒拿刀砍她，甚至沒嘲諷她一句，連質問都沒有。

韓婷想東西出了神，“轟隆”一聲，一輛電動車突然失了控一樣從街上蹿了過去，她根本來不及閃躲，身側男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路邊拉了一下。

他的力氣很大，把她的胳膊攥得生疼，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電動車車主穩住車子，趕忙回頭道歉。

車主吓得額頭直冒冷汗，車子是距離人不足一米的時候突然失控的，正常人根本躲不開，要不是那男的反應快，他就撞到人了。

韓婷揉了揉被攥疼了的了胳膊，擡眸看了看方繹，打算向他道謝，順便提一下意見，下次再拽人，可以稍微輕一點，不然會被人誤會他不是在救人，是在殺人。

他先開了口：“你這麽笨，是怎麽當上警察的？”

韓婷本來也敢不指望方繹能給她什麽好臉色，他沒拿刀砍死她，把她的骨頭剁碎，已經是這個世界給她的最大的溫柔了。

韓婷：“剛才走神了。”

此時是高三晚自習放學的時間，不少學生出來吃宵夜，三兩成群，抱怨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或讨論班裏的哪個男生或女生長得好看，誰誰誰卷子做得全對，誰又只考了四十多分。

眼前的畫面一下子把時間拉到了八年前。

韓婷是那個考了四十多分的學渣，方繹總能考滿分。

他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拿着自己的卷子去請教他問題，他一邊嫌她笨，又把題目講得格外仔細。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風從窗外吹進來，他看見她的草稿紙上寫滿了他的名字。

最可憐的是他的同桌，每次都要被她趕去別的地方坐。

他的同桌叫于瑜。

“韓婷？”韓婷突然聽見于瑜的聲音，吓了一跳，一時有點懵，他是怎麽從她的回憶裏突然跳出來的。

她看了看站在眼前的青年，真的是于瑜。

于瑜家住在這條街上，他媽媽這條街上開早餐店，以前她和方繹經常去吃。

跟方繹如同脫胎換骨的變化不同，于瑜跟以前幾乎沒變，像是下了晚自習剛從教室裏走出來的一樣。

她喊了聲：“于瑜。”

于瑜手上拿着一個印着廣告的塑料小扇子，扇子都忘了扇，站在韓婷和方繹面前，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我日，你倆，你倆怎麽回事？”

韓婷轉頭看看了看方繹，見他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笑了笑說道：“我是前幾天調職過來的，今天跟你們是第一次碰上。”

于瑜看了看韓婷：“挺好的。”沒再繼續攀談。

他一直覺得韓婷當年那事做得不厚道，不光是他，當年他們班裏經常在一起玩的那一圈人，都替方繹感到不值。

韓婷太狠了，說走就走，他就沒見過這麽狠的女人。

方繹看了一眼時間：“走了。”說完轉身走了。

他既沒看于瑜也沒看韓婷，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于瑜追上方繹，大約是太吃驚，他的聲音有點大，韓婷聽得很清楚，于瑜說：“繹哥，你跟我說實話，你倆到底怎麽回事，現在是什麽關系？”

方繹說：“人要跟我相親。”

又懶懶地補充了一句：“但我沒看上她。”

韓婷：“.”

方繹問于瑜：“你媽剁肉那刀在哪買的，是不是連骨頭都能剁碎？”

“小華百貨，”于瑜邊走邊問，“你買刀做什麽？”

兩人越走越遠，韓婷已經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了，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顫抖。

這天晚上，韓婷夢見方繹舉着一把半米長的大砍刀追着她砍，兩人就這樣你追我趕地跑了一整夜，累得她第二天早上差點沒起來。

中午，韓婷跟幾個同事在外面處理好警情回到所裏，看見周菲坐在一樓大廳裏。

周菲一看見她，趕忙站了起來，只敢用眼睛看她，不敢朝她走過來。

韓婷讓同事先上去，走到周菲面前：“找我？”

周菲點了點頭，她緊緊捏着背包帶子，臉上紅紅的，看上去緊張又羞愧，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要是指認她，她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韓婷：“那你也不能反咬我一口吧，當時可是我救的你。”她對周母生不起來氣，周母是愛女心切，對于周菲，錯了就是錯了。

李隊從一旁走過去，看了韓婷一眼，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別這麽大聲跟一個孩子講話。

李隊走後，韓婷對周菲說：“我要不是個警察，你要不是個孩子，我現在就揍你了。”

倘若她運氣不好，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沒打周菲，她就真成了一個暴力毆打未成年少女的人了。

她會丢了工作，今後也別想在政法系統上混了。她的檔案上一輩子都得跟着這條罪名，不說毀了下半生，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這麽一想，韓婷更加感激那家KTV的老板了，這要在古代，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戲碼了。

韓婷知道自己職業敏感，別說揍周菲了，就連剛才那句話都不應該說，她公事公辦道：“行吧，這事就這樣了，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以後別這樣了。”

韓婷回到辦公室，看了看桌上周母送來的那一籃子雞蛋，總這麽放着也不是事，打算一會給食堂送過去。

一個同事建議她不要這麽做，所裏的雞蛋已經泛濫了，都是市民送來的。不知道為什麽，人民群衆對送雞蛋有一種特殊的執著。

韓婷想了想，打算把這籃雞蛋送給幫助過她的那家KTV老板，以身相許是不行了，一籃雞蛋還是能送的。

今天比較忙，下班時已經晚上九點半了，好在KTV的營業時間比較晚，現在過去正合适。

于是韓婷拎着一籃子雞蛋，來到了“公主的呼喚”。

孫小錢遠遠看見韓婷了，她上次給他的西瓜很甜，他從來沒吃過這麽甜的西瓜，因此對她格外有好感，熱情洋溢地喊了聲：“韓警官。”

韓婷走上前：“你老板今天說他在了嗎？”

“老板出去了，好像是去買刀，”孫小錢看了一眼時間，“應該一會就回來了。”

韓婷有職業病，一聽見刀字，格外敏感，尤其KTV還是娛樂場所，得重點關注：“管制刀具不能買啊。”

“您放心，肯定不是管制刀具，聽說好像是.”孫小錢想了半天，韓婷前腳都邁進門了，他才接上剛才的話，“剁骨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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