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入暑之後,天氣熱的厲害。

才将卯時末,外頭毒辣的日光便炙烤着大地,院子裏的樹葉卷曲着挂在枝頭,不知隐藏在哪兒的蟬鳴個不休。

韓清漾“哼唧”了一聲,翻身想要繼續睡。

多福走了進來,“主子該起了。”

韓清漾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望着碧綠的帳頂發了會愣,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現在的日子是那麽的不真實。他伸手在胳膊上掐了一下,只疼的籲了口氣。

“陛下,下朝了?”

多福瞧着睡迷糊的韓清漾笑道:“馬上都快辰時了,陛下早就下朝了。”

韓清漾忙不疊的起身。

“趕緊伺候我穿衣洗漱。”他趿着鞋慌亂的開始穿衣,嘴裏抱怨着,“你們怎麽不早些叫我呢?眼下都這個時辰了,陛下肯定是餓了。”

他捧了水往臉上潑了兩下,又拿巾帕擦了擦。

多福見他緊張的只恨不得立刻飛去養心殿的模樣,忍不住揶揄道:“主子,何時對陛下這麽上心了?陛下都那麽大的人了,難不成見不到主子便賭氣不吃了?”

韓清漾滿臉通紅,睨了他一眼。

多福只裝作沒看見,自顧自的道:“若是哪一日主子不見了,難道陛下就得活活餓死了?”

韓清漾嘴硬。

“大周有吃有喝的,我為什麽要走啊?”

況且周炎宗對他那麽好,他怎麽舍得丢下他一個人。

多福見他火急火燎的樣子,忙道:“主子,您別急,陛下一早就派人來傳話了,說昨兒夜裏主子您辛苦,便讓你多睡一會兒,無需去養心殿陪着用膳了。”

韓清漾松了口氣,繼而又緊張了起來。

“今兒可有誰進宮了?”

多子端着松子糖走了進來,“就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戚猛來了,想來陛下是同他一起用的早膳。”

韓清漾莫名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暗道他何時這般小心眼了。

他疑惑的看向多子。

“你跟他很熟?”

多子翻了個白眼,“誰跟他很熟啊,不過那一日在養心殿外匆匆的見了一面,咧着嘴嘿嘿笑的樣子跟個二傻子似的。”

韓清漾坐在妝臺前。

“既不熟,又何必這麽說人家?”

多子吐了吐舌頭。

“主子,那奴才将小廚房新做好的荷葉蓮子羹給陛下送去了。”說完一溜煙的就跑了。

韓清漾小聲嘟囔着。

“跑那麽快做什麽,弄的有人跟你搶似的。”

夏日炎熱,周炎宗的胃口弱了些,昨夜韓清漾特意吩咐了下去,讓一早做好了荷葉蓮子羹,放在冰鑒裏冰透了,最是涼爽開胃。

多福透過窗戶瞧着多子雀躍的身影。

這樣不用争不用鬥的日子可真好啊,他替韓清漾梳了個簡單的發髻。

“主子,您對陛下動了真心了吧。”

韓清漾潋滟的雙眸裏有着微波蕩起,他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同樣的一張臉,從前的笑只是讨好人的手段,可如今不同了,他的眉眼,他的唇角都隐隐藏着舒心的笑意。

他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

“嗯。”

多福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可是主子,您畢竟是男兒身,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發現了這個秘密,他還會對你這般好嗎?”

韓清漾垂着眸子,半晌沒有說話。

有徐徐的風吹了進來,吹起了他鬓邊的發。

他知道多福在擔心什麽,情愛紛争裏頭,動情至深的往往受傷最重,這種傷痛不是刀劍刺在身上的外傷,外傷總有愈合的一天,可若是情傷呢?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多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陛下,他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

多福深深的呼了口氣,面上又有了笑容。

“其實這也是奴才杞人憂天罷了,自打咱們到了大周,陛下對主子的好,奴才可都看在眼裏呢。”

韓清漾笑了笑。

“多福,我不想騙他了。”

多福愣了一下。

“主子,你想好了嗎?你真的想好了嗎?”

韓清漾點頭。

他做事素來有主意,其實多福說的問題他不是沒想過,所以他思慮了很久還是選擇主動坦白,若是周炎宗不計較他的身份,他便鐵了心的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若是.......

若是周炎宗不接受。

他便離開。

.......

養心殿。

“什麽?”

戚猛瞪圓了眼睛,一下沖到了書桌前,“九哥,你真的想好了?”

相較于戚猛的大驚小怪,一旁同樣體型健碩的李壯便淡定的多,他翹着二郎腿,喝了口茶。

“猛子,咱們九哥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嗎?”

戚猛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蒲扇般的大手撓了撓後腦勺。

李壯放下手中的茶盞。

“九哥,只要你想好了,兄弟我支持你,甭說是大周的王,就是天下的王,我也不稀罕。憑着咱哥幾個的實力,想要不還是手到擒來嗎?”

周炎宗靠坐在寬椅上,長腿交疊的搭在書桌上。

“壯子,你這話說的甚合我的心意。這皇帝做的當真是無趣,還沒咱們在邊地的時候好呢。”

戚猛哼哧哼哧的,走到了周炎宗的跟前。

“九哥,你要是不當皇帝了,你後宮裏的那漂亮娘們還能跟你嗎?”

周炎宗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去你的。老子看中的人,是那種膚淺的人嗎?”

戚猛揉着被打的腦袋,往後退了幾步,嘿嘿的笑了起來。

“要不你怎麽是我們的九哥呢,對付女人可真有一手,回頭也教教兄弟呗。”

周炎宗扯了扯唇角。

“你先找個老婆再說吧。”

李壯看着兩人鬧着,卻又皺起了眉頭。

“九哥,這些日子徐家可一直不安分呢,你确定你可以全身而退?”

周炎宗收起了玩笑之色,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壯子,你覺得我當皇帝這兩年憑的什麽壓制住這些朝臣的?”

他是戰場上長大的,書念的不多,也沒有那些縱橫捭阖的手段,更懶得去琢磨什麽是陽謀什麽是陰謀,靠的唯有他的一雙鐵拳,靠的就是他手中二十萬的軍隊。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都是紙老虎。

李壯一點即透。

戚猛一臉懵圈,看了看周炎宗,又看了看李壯。

“唉,你兩在打啥啞謎呢?”

周炎宗跟李壯對視了一眼,“七月十五,就看你們的了。”

李壯應了是,勾着戚猛往外走去。

“怎麽就看我們的了?話還沒說完怎麽就走了呢?”

兩人剛走到殿外,就遇到了多子。

多子連正眼都沒瞧他們一下,扭着身子就往裏頭去。

戚猛往後退了兩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沒看到本大将軍嗎?”

多子瞪了他一眼,行了個禮。

“給大将軍請安了。”

戚猛瞧着他手裏拎着食盒,打開蓋子瞧了瞧,見裏頭放着湯羹還有點心,便伸手去拿。

手剛伸出去,手背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下。

“這可是我家主子給陛下準備的。”

多子狠狠的瞪着他,大有一副你要是再敢伸手,老子就剁了你的豬蹄的架勢。

戚猛沒想到這面皮白淨的跟娘們似的小太監居然敢動手,頓時就來了脾氣,他直接伸手拿了顆松子糖扔進了嘴裏。

“我跟陛下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吃他一點東西怎麽了?”

他故意嚼的特大聲,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樣。

多子不過也是仗着韓清漾得逞,這才有了幾分底氣,可真正對陣起來到底是慫了,只拿眼睛瞪着他,氣鼓鼓的。

戚猛得了勝,志得意滿。

“這東西也太甜了,我記得九哥不愛吃甜的啊......”

正說着話,李壯回身催他。

“磨蹭什麽呢?”

戚猛伸手還想再拿兩顆,多子“砰”的一下蓋了蓋子,又狠狠的在他腳上踩了一下,提着食盒小跑着進了養心殿。

戚猛跳着腳追上李壯,李壯瞧着他一瘸一拐的樣子,打趣道:“好好的,跟個小太監較什麽勁呢?”

他恨的牙癢癢。

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壯子,你說是不是跟在漂亮的人身邊久了,就可以跟着變的漂亮了?”

李壯撇了撇嘴。

“哪裏來的這些歪理,我看你跟九哥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怎麽沒見你的樣貌朝着九哥靠攏呢?”

戚猛下意識的點頭。

點完頭,走了一截,快出皇宮的時候,才意識到這話不大對勁。

“李壯,你他娘的損我呢?”

.......

清冷的月色透過窗戶照進殿中,将輕薄的紗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

屋子裏放着冰,倒是比外頭涼爽許多。

韓清漾畏熱怕冷,只要周炎宗一挨着他,他便叫嚷着說熱。

周炎宗伸手把人勾進了懷裏。

“孤的清漾怎的如此嬌氣?”

韓清漾怕一動彈便又出汗,只任由他摟着。

“我從前也是不怕冷也不怕熱的,可現在被陛下寵成這樣了,往後若是陛下不要我了,我可怎麽活啊?”

話音剛落,便被霸道的吻住了唇。

良久之後,周炎宗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那香甜柔軟。

“往後若是再敢說這樣的話,孤便親到你求饒。”

韓清漾微微喘息着,後背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目光迷離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那陛下發誓,發誓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丢下我。”

周炎宗舉起手剛要說誓言,韓清漾便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我信。陛下無需發誓了。”

周炎宗親了親他的指尖,“若是有朝一日,孤不再是皇帝了,給不了你錦衣玉食的生活,你還會跟在孤身邊嗎?”

他的語氣有些嚴肅。

韓清漾坐了起來,如墨般的長發披在身後。輕薄的絲綢亵衣滑落一側,露出一小片雪白圓潤的肩頭。

“當然會了。陛下別瞧着我現在嬌氣,從前在大晉的時候,我可能吃苦了。”

他眨着水濛濛的眼睛,為了怕周炎宗不信,又補了一句,“真的。”

周炎宗心裏一軟,重新将人勾進懷裏。

“即使孤有一日不當這個皇帝了,也必不會叫你跟着我吃糠咽菜的。”

韓清漾趴在他的懷裏。

“我知道陛下這個皇帝當的不開心。要是陛下實在不想當了,咱就不當了。”說到興奮處,他又坐了起來,“依着陛下的本事,到時候不如咱們占山為王,你當山大王,我當壓寨夫人,從此快意江湖。”

他說這話時神采飛揚,眼睛裏透着光。

周炎宗握着他的手。

“你真的不在乎眼下手上的權利,還有榮華富貴?”

韓清漾絞着他的手指頭。

“比起這些我更想陛下活的開心自在。”

周炎宗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韓清漾似是想到了什麽,推開了他。

“陛下,馬上便到七月了,等過幾日我想要出宮一趟,我來大周這些日子都還沒得及好好逛逛呢?”

周炎宗好奇的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想出宮去了?”

韓清漾窩在他的懷裏。

“陛下真的不知?”

周炎宗茫然。

他該知道嗎?

韓清漾“哼”了一聲,裹着被子翻身睡到了角落裏。

周炎宗悻悻的,“......”

作者有話要說:  韓清漾:你們男人一點都不浪漫。

周炎宗:你說什麽?

韓清漾:你,一點都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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