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躲不過,池霧只能讓開身位,讓程硯進來。
屋裏實在有些亂,程硯将牛奶箱放在固定位置,回頭時候又習慣性把茶幾收拾了:“這些天都怎麽過的,不吃飯不會餓嗎?”
“消耗少就不會餓。”池霧攔住他的手,“別收拾了,明天還是會亂。”
程硯沒有停,規整好一些瓶瓶罐罐以後,微微彎了些腰,才認真問:“你還想要通關天梯嗎?”
牽扯到天梯,池霧臉色凝重許多,他反問程硯:“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因為你今天說不去天梯了。”程硯說。
池霧嗯了一聲:“暫時不去。”
程硯:“如果天梯強制進入怎麽辦?”
“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池霧看他,“你不用等我,和五裏路多組幾個靠譜的隊友,如果你們速度快的話,可以趕上顧燃和聞泊,以你們的實力,過九階天梯的概率很高。”
他給的建議十分客觀中肯,也為程硯考慮了很多。
“要什麽道具就直接拿,只要能過,就是好的。”池霧說。
“我等你一起過。”程硯說。
“程硯,”池霧說,“我不去天梯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為了我一直停在這裏。”
“我願意,”程硯說,“是我心甘情願。”
他在池霧的仰視中說:“而且,你已經沒有辦法了。”
池霧:“什麽意思?”
“天梯開啓了就沒有辦法停止。”程硯問,“之前你想靠通關天梯去世界鏡,但通關越快,等于你離開第三世界的速度越快。”
後面的話程硯沒有說完,但池霧又何嘗不知,越快通關天梯,意味着他在第三世界的留待時間越短,他要等的人,也就等不到了。
通關天梯以後,通關者開啓新的人生,所有的記憶都将消失,他不會在記得第三世界的一切,更不會記得上一世的人。
目前的困境已成定局,只是被程硯這樣直白地放在臺面上剖析讓池霧不好過。
短圓的指甲都摳進手心,逐漸麻木。
“我會等他,”池霧堅持,“我也會等到他,退一萬步,即使我通關天梯轉世,新的生命結束後,我還是會選擇回到天梯,我依然在這裏等他。”
他相信,他們一定會再見面。
“如果你在天梯裏永遠的消失了呢?”程硯問。
他們之間安靜了許久,池霧才說:“我不會。”
“有準備地進入遠遠大于沒有準備地進入,”程硯說,“至少你要保證自己活着。”
“你是來勸說我去天梯的嗎?”池霧起身,挨着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他盡力控制自己不發抖,“我當然知道我沒有選擇,從我離開一階天梯的時候我就沒有選擇,我就已經違背了我對他的承諾。”
程硯心中猛地一疼,愧疚和酸澀的情緒同時湧入腦海:“我當時不知道你一階免疫,也不知道你在等人。”
“你不知道所以不是你的錯,”池霧一步步走向他,“我卻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想要在這裏永遠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出現,但是現在怎麽辦,因為我已經沒有辦法控制事情的發展,我不想這樣,但是我能怎麽辦?”
程硯看到他發紅的眼眶,軟了聲音:“這件事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
“世界鏡就像罂粟,我見他一面,就想要再見一面,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往前走,”池霧用掌根抵住眼睛,“但是我看到結局了,我看到他了……”
世界鏡中的畫面一幕幕重複,那句“等我”像一把厚重的鎖,将池霧鎖進了回憶中。
他曾經放棄行走,在無數個夜晚裏昏睡、醒來,在浩瀚的時間長河裏盲目地等待。
但如今,他連等待都沒有辦法做到。
“他死在我面前,”淚水從池霧的掌縫中流出,他的聲音極度哽咽,“他是為了保護我死的,可我現在等不了他了,無論我睡多久,我都沒有辦法在夢裏再見他一面,我怎麽還能往前走,我不想要通關,也不想要去天梯,我在這裏等他,再多少年都可以……”
程硯恍惚看到了世界鏡中那個和空氣對話的池霧。
池霧掉眼淚的時候很多,天梯裏假哭每一次都像模像樣,而真實的池霧冷靜到讓程硯都自愧不如,天梯再大的難題面前他都能捧着程硯的臉,說“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但面對那個人,池霧的防線宛如一張薄紙,蒼白易碎。
他箍住池霧的肩膀讓他坐下,屈膝蹲在他面前,用手碰掉他從下颌滑落的眼淚。
“沒關系,你要等就等,”程硯說,“我不會再阻止你,誰都不能阻止你。”
抽泣的聲音停下來,池霧胡亂抹幹淨臉,窩進膝蓋中間。
時間過去很久,久到程硯蹲着的腿發麻。
除了池霧盡力克制的抽泣聲,再無其他。
“擦把臉好不好?”程硯問他。
池霧啞聲:“你不要跟着我。”
程硯在他頭發上輕輕揉了一下,說着無關緊要的話:“頭發太長了,家裏的剪刀放在哪兒去了,幫你剪短。”
池霧的理智重新回籠,他搖了搖頭:“第三世界只是一個短暫的中轉站,即使我們在現實世界有過聯系,但在這裏,我也只是你的一個過客。”
“池霧,你要通關天梯也好,昏昏度日也好,我都願意陪着你,就像我在一階天梯見到你,選擇跟在你身後一樣。”他說,“這是我的選擇。”
程硯的态度像巨石壓在池霧心髒之上,超過他所能負荷,比那次在水下程硯給他渡氣都要難控制。
池霧怔在原地,半晌,才推開他的肩膀,語氣生疏而冷硬:“我不需要你陪。”
“我在這裏沒有別的原因,”程硯給他倒水,“只是因為你說了,反過來也一樣。”
池霧看向他,從記憶裏翻出那句話。
那天他和程硯說——
“我接受不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心裏還有放不下的人。”
“反過來也一樣。”
對程硯來說,這句話證明,至少在池霧的設想裏,他考慮過和自己在一起,也考慮過如何權衡自己和他等的那個人。
這就夠了。
他見過世界鏡裏的池霧,清楚知道那個人對于他來說是怎樣的存在,有時候他不想承認,但事實是——因為有那個人,他才會和池霧相遇。
他第一次覺得,人的一生,出場的順序是這樣重要。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角色,如果池霧會先遇到他,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那只是我随口說的一句話。”池霧否認程硯的臆想。
程硯讓他喝水,池霧別開他的手:“為什麽?這樣的感情真的會讓你覺得快樂嗎?”
程硯端詳他愠怒的臉,垂眸笑了一聲:“如果現實世界裏,我真的是你的寵物狗,你就把這些當作是我與生俱來的,沒有辦法改變的性格。”
池霧起身,走到離程硯很遠的位置,遙遙望着他:“程硯,你不是,你是你自己,不是我的寵物,你可以活的很自由,擁有很多很多。”
他說:“你要離開這裏,有新的人生。”
程硯握着水杯的手僵了一瞬,良久,他才将水杯緩緩放下:“不說這些了,你要是打算去天梯就找我,平時咱們就是普通鄰居,餓了喊我一聲就行,過來給你做飯。”
他往門口走,停下來:“半年,半年為期限,如果天梯沒開,我們就主動去,多少不能太被動。”
池霧來不及說話,來自程硯的“晚安”就落在了門口。
他們不至于走到撕破臉的一步,曾經并肩作戰的情誼在,程硯對池霧的好也在,但池霧太清醒絕情,程硯又倔強,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才讓他們沒有辦法回到之前的狀态。
好在,對程硯來說,這次談話多少減輕了他和池霧的距離感,他隔三差五地給池霧送些吃的,有一次從交易市場回來,拿了新買來的道具問池霧值不值,兩人也沒有如何尴尬,挺認真地研究了一頓。
意外發生在一天中午,程硯聽到敲門聲。
最近來敲門的人變多了,程硯在第三世界裏名聲大噪,來找他的人帶着各種各樣的目的,他也習慣了,拉開門。
罕見的,是池霧。
程硯看他全身穿戴,瞳孔微微變大:“天梯?”
“嗯。”池霧說,“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進去拿點道具。”
程硯以最快地速度讓開,在道具角落裏翻找,嘴裏不停頓地說:“怎麽會這麽快,從上一階出來也不過兩個月。”
“把那個能吹風的扇子給我。”池霧挑着,“還有那個圖釘。”
程硯整理了一整個盒子給他,然後用背包裝上:“都帶去,萬一能用的上。”
“不用這麽多……”池霧被迫背上了背包,“我沒事的,不過是四階天梯而已,而且你不在,難度會降低很多的。”
程硯沒怎麽聽他說話,從腿側抽出軍刀:“你的那把小尖刀不管用,帶這個。”
“程硯,真的夠了。”池霧把刀放下,抓住程硯的手,“我用不來你的刀,給我反而累贅。”
程硯停下來,定定看着他,問:“玫瑰島帶了嗎?”
“帶了。”
“進去了保命要緊,不管用什麽方法都一定要出來。”程硯幫他把帽子拉整齊,吸了口氣,重複,“一定要出來。”
池霧覺得他比自己還緊張,就沖他笑了笑:“能過的,別擔心。”
他将東西都收好,回到自己房間,程硯理所當然地跟着。
“還有多久?”程硯問。
池霧等了一會兒,聽到天梯提示:“它說還有一分鐘。”
“如果隊友太差,就讓他們都聽你的——”
程硯還在囑咐,池霧不得不捏了捏他的手背:“不然你做飯吧,我從天梯裏出來應該剛好吃飯。”
徒然被打斷,程硯也靜了一下,才說:“想吃什麽?”
“都行,看看家裏還剩什麽吧。”池霧說。
天梯的倒計時已經開啓,池霧靠在沙發上:“不然就炸雞排。”
他說完,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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