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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
遠在鳳州外關道上,一隊車馬行色匆匆。
“得快些,公子傷勢不輕,前頭路過鳳州,會有接應!”
一個傷了小臂的侍從正咬着布條包紮傷口,聞言,啐出一口血沫:“有人接應?”
馬車內隐約有急促的喘息聲,仿佛是受不住颠簸,是什麽人醒了。右邊侍從沒急着答話,向車內問聲:“公子如何?”
車內傳來一句“尚可”,但侍從仍不放心,又觑了一眼,這才沉聲道:“是二殿下的人。”
“二殿下”這一稱呼于他們而言諱莫如深。山道間夜涼,久久無人再開腔。
活蹦亂跳的林思渺安靜了一夜後,第二天繼續鬧騰。
林懿與夫人在屋內對坐,愁得大眼瞪小眼。
現如今的江湖之中,有兩家公認大宗,其一是機關術士輩出的鳳州林家,傳聞他們是墨子後人,造出來的小玩意兒精巧奇特且威力巨大,是軍中常用于以一敵百的工具。其二則是善用毒物的唐家,行走在外的江湖人士都深谙一個道理:若想活得久,看見唐門繞道走。
而昨日,林家前廳,頭擔箱子裏放着的是稀世珍寶避毒玉和半卷《蒼柏巡山圖》,第二個箱子裏是黃金五千、白銀一萬,還有諸多奇珍異寶,就連前朝皇後的金步搖都被放入聘禮中。整整兩百八十八擔聘禮,光是聘書禮單就唱了許久,本朝嫁個公主也不過如此了。
除了林老爺點明要的避毒玉和《蒼柏巡山圖》,其餘聘禮都是唐凜額外加的。
林懿曾對秦策敷衍說,林思渺與唐凜也并非毫不相識。唐凜少時與林思渺有一段緣,那是千真萬确的。
那會兒孟夏,唐老爺帶着五六歲的唐凜上林家小住。林淨川少年老成,不喜稚趣之物,久而久之,大院裏兩個年歲相仿的孩子就混在一處玩了。唐凜生得伶俐俊朗,林家長子性情冷淡,但也很喜歡這個小子,有事無事就将林思渺與唐凜的娃娃親拿在飯桌上逗。
當時的林思渺哪裏懂得什麽是娃娃親,只當唐凜不仗義,把她愛哭的事捅了出去,一怒之下,她當着一衆奴仆的面扒了唐大少的褲子……
彼時的唐凜也是暴脾氣,心大得要死,不甘示弱地提上褲子就推倒了林思渺。當日兩人鬧了個大紅臉,誰也不願意先低頭,就此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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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十餘載,唐家、林家日漸壯大,而林思渺早已忘了那些可有可無的少年情意。只是那天她被揪疼到那段時間都不能梳辮子,這讓她咬牙切齒地記了很久。
她總想着,兩個人的交際也就那麽多了,怎知道有一日這樁親事會被重提。
林思渺已是知道娃娃親為何的春閨少女了,只是今時今日的她,別說嫁給唐凜,連與他對打的心思都不存。
“小姐……”
思緒一晃,林思渺被茶茶叫回魂,她脫口便答:“我說了我不穿!”
她坐在鏡前,鏡子裏她的漂亮臉蛋上堆滿了愁怨。
衣架上的嫁衣像一團火,燒得林思渺心煩意亂。縱然它萬分貴重,可若要穿上它入火坑,她情願仍穿麻衣布衣。
在外就聽到裏頭吵嚷,茶茶還來不及告知,林夫人就進了屋。她的眉眼間尚存風韻,尤其瞪起人來。林思渺只有六分像她。
林夫人掃視一圈丫鬟、仆從,狠了狠心,道:“怎麽,都勸不住小姐?那好,小姐一刻不穿這嫁衣,我便趕你們一人出府!這一屋子人,也就堪堪撐兩個時辰吧?”
林夫人話音剛落,幾個服侍的丫鬟面面相觑,皆是哭喪着臉上,前去央求林思渺。
林思渺皺眉回道:“我自己不願意穿,你懲罰他們,是要打我的臉嗎?!”
林夫人素來是寵着女兒的,怎能想到有一天與女兒這般紅臉,一時紅了眼眶:“父母的苦心,你是不懂……不懂啊。”
林夫人一邊說一邊落淚,從懷中抽出帕子掩在面上,教林思渺瞧得也眼眶發熱。
林夫人還在說着:“唐凜那孩子肯為你十裏紅妝,也勉強算是個良人……渺渺,遲早,你都是要嫁的,嫁給唐家,又有什麽不好?”
—遲早,你都是要嫁的。
林思渺在母親的眼淚間無法轉圜,最終,千言萬語、千百道理全化成了一聲嘆息。
“我穿,我穿就是了。”
那木架子到底是死物。
紅裳挂在架上,只瞧出貴重、精致,可層層疊疊,色彩又濃郁,總讓人覺得是沉的,是重的。它只有穿在林思渺身上,才算真正活過來。
林思渺身量勻稱,卻有一把細腰和還算不錯的曲線。林家一雙兒女皆随母親一身雪膚,就連平日裏走馬山河四海的林淨川也白得反光。他這個妹妹嬌養在閨閣裏,十指探出袖來,跟羊脂玉雕似的,不如哥哥似雪寒,反而有幾分暖意。
唐凜為林思渺的心思,只這身嫁裳便能瞧得清楚,他幾乎把人間紅塵全數送上。只可惜,林思渺不願入這紅塵。
“哎呀呀,咱家小姐太好看了!”
先反應過來的是林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她搓着手苦于無詞可褒。那憨态可掬的笑容逗樂了衆人,随即便你一言他一語,把林思渺比滿了九天的仙子。
可這些話,林思渺打小聽到大,再是姝麗又如何,這身又不是穿給所愛之人看的。
嫁衣試穿過了,林思渺沒心情聽他們吹捧,随便應酬幾句就把人請出去,只留了郁茶在室內伺候。
她怔怔地坐在鏡前,擡手撩起膝頭一層流水似的紗。這料子越好,她就越難以釋懷。
“茶茶啊,我是不是真要和唐凜蹉跎餘生了?”
郁茶站在她身後,用一把紅梳為她細細地梳,低聲道:“……反正呀,小姐在哪兒,茶茶在哪兒,旁的事,咱們做丫頭的也不懂。”
林思渺望着茶茶,身子往後靠,頭枕過去,身後的人十分柔軟、溫暖,身上隐約還有一股栀子淡香味。茶茶從一個小丫頭陪她長到如今,她們都像果子一樣,變得豐潤飽滿,是人間鮮活的好顏色。
她回頭握住茶茶的手,上頭有繭,卻也是細白一雙。林思渺忽而嘆氣:“茶茶,你真的想跟着我嗎?”
郁茶一愣,吓得梳子都掉了:“小姐,你不要茶茶了?!”
林思渺捏了捏她的手:“唐家那樣遍地生毒的地方,你真的願意棄了自由随我去?”
郁茶歪着頭思考,着實不明白這個問題:“跟着小姐就是自由啊,我從小就在林家,夫人、老爺、小姐對我都很好,郁茶已經無所求了。”
這話很讓人感動,可感動之餘,林思渺也生出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她咬牙,恨鐵不成鋼地敲打茶茶:“你呀,你日後也會像我一樣,要許人家的,難道你帶着他一道伺候我?!除非你嫁了我哥,做我的嫂嫂罷了!”
這話林思渺倒是随口一說,因外頭林夫人又差人來叫,林思渺擡頭應了一聲,匆匆換下嫁衣就向外跑。
屋內只留了郁茶一人,她圓溜溜的眼睛裏有光滾過。她忽地捧住臉,若有所思。
檐外雀啼幾聲,送天下春。
五月十五。
天蒙蒙亮,自安都唐家浩蕩而來的接親隊便停在林府門前。
前一夜林思渺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眠,她望着黑黝黝的帳頂,心中戚戚然。
不知唐凜的床頂看上去是否也如此,或許從今天之後,她的每一夜都要睜着眼看着一樣黑的帳頂,聊以思家。想到此,她就覺得少時被唐凜揪住頭發的那塊頭皮隐隐生疼。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此刻估計還在安睡着,等着她被“五花大綁”送進唐家堡。
不,不是等她!是等她那把紫金芒刃!
“小姐,你好歹笑一笑。”
郁茶為林思渺梳發,看着鏡子裏新娘一臉喪氣,便伸手捏了捏小姐的臉,卻被小姐一手拍開。
“哎喲,随便搞個什麽發髻好了。”反正都是要跑路的……
心裏的話還沒脫口而出,林夫人就帶着婆子來梳妝,林思渺起身行禮:“渺渺給娘請安。”
定親是一回事,送嫁又是另一回事。
眼見自己心尖上的寶貝穿着一身嫁衣,就要離開住了十八載的家,林夫人一把将林思渺擁入懷裏,滿臉欣慰,又是不舍:“你今日就要嫁人,快坐下,讓娘再好好看看你。”
說罷,林夫人拉着林思渺重新坐在梳妝鏡前,開臉婆子拿着棉線上前道喜:“手裏拿着棉紅線,喜為新娘來開臉;一把棗子生麟兒,兩把花生落鳳凰……”
前一晚林夫人已經叮囑了許多,親手給了壓箱底的《訓夫手冊》和兩大袋私房錢,淚也流盡了,情也敘完了,今早的絮叨基本一樣,無外乎“到了唐家跟唐凜好好過”,同時也表示,她若是在唐家受了委屈,定要修來家書,“你爹和你哥,且饒不了唐凜那小子!”
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時刻惦念自己的只有家裏人。
這話一出,林思渺鼻頭一酸,當即就撲進林夫人懷裏:“娘……渺渺不想離開您。”
哭嫁哭嫁,這回倒是成了。
房外響起兩聲,是林淨川在外道:“母親。”
“這就好。川兒,你也進來。”林夫人收了聲,一面抹着淚,一面為林思渺蓋上蓋頭。
鳳州的規矩,新嫁娘不能叫男子瞧見臉,父兄都不可。
有人推門進來,落腳很輕,應是有着一身上乘功法。
錦繡鴛鴦蓋頭蒙住了眼,林思渺一瞬間被巨大的惶惑籠罩。那人在她身前停下,而她垂眸,是一雙白底青雲鶴靴。
林淨川,她的大哥。那一日吵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此刻喜轎就要啓程,她忽然想見一眼大哥,哪怕他還是那副凍雪嚴冬的樣子,哪怕他訓斥自己“混賬”……
“哥……哥……我不想嫁了,哥……”
林思渺哽咽着,話都喊不利索,紅蓋下珠翠響得寂寞,她想要伸手扯下這該死的布,但林淨川握住她的手—如小時候那般,從拇指骨節握到小指,把她包攏起來。
“乖。”林淨川的嗓子裏像是有什麽化了,柔柔地淌了出來。
如果換一個旁人,林思渺該誤認為,他是哭了。
林淨川将她的手牽住,然後緩緩傾下身子。有人扶着林思渺要她伏下身子,伏在一片寬闊脊背上。手臂之下,林淨川的肩膀十分結實,穩穩地為她撐開天地。他說:“渺渺,哥背你出門。”
蓋頭外好些人在哭,蓋頭內更是一片迷蒙水霧。她張了張嘴想叫大哥,卻總是哼出哭腔。林淨川拍拍她的手背,繼而背起她站正。
“乖,哥陪你走。”
從內院穿過外堂,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卻好似有千言萬語沒有說盡。坐在花轎裏的林思渺不舍地拉着哥哥林淨川的手,帶着哭腔:“哥,我不想嫁人。”
好在唢吶聲夠響,除了近旁的二人聽到,別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當是新娘子戀家不舍得哥哥。
林淨川俯身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哥知道。乖,往後的路得靠你自己走,有事多和郁茶商量。”說罷,他就徹底放下轎簾,不再給她回問的機會。
林思渺将林淨川的話思索幾個來回,總覺得其中有百般深意。
剛出鳳州城,她就迫不及待地停了轎子,随便使了個要小解的理由,吩咐轎夫在原地等着,然後拉着郁茶走到較遠的地方聊天。
見四下無人注意,她抓着郁茶的手,焦急地問:“我哥是不是有什麽安排?他讓我有事找你,是什麽意思?”
郁茶:“大少爺心裏惦記着小姐,知你不想嫁人,便打點了一切,吩咐我在路上助你逃走。”
林思渺的瞳孔放大,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此話當真?哥哥真的這麽說?”
郁茶也歡快地拉着林思渺的手,回應:“奴婢還能騙小姐不成?雖然少爺面上看着威嚴,實則最疼愛小姐。午時我們會路過一家客棧,小姐只要吩咐大家在此處用膳,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郁茶吧!”
按照計劃,嬌小姐林思渺在這一路上不是坐轎腰疼,就是口渴,要丫頭奉茶,出了鳳州城,才短短七八裏路足足走了兩個時辰。終于,他們在日頭最毒辣的時刻趕到了傳聞中的龍門客棧。
郁茶攙扶着林思渺下轎,林大小姐極盡矯揉造作之能事,蒙着蓋頭還要捏着嗓子抱怨:“哎喲,這什麽破地兒啊,真倒本小姐的胃口。”
唐家那邊派來的管事狗腿似的跑上來,試圖和未來主母處好關系:“夫人說的是,小的考慮不周,害夫人倒了胃口。不過,這荒郊野嶺也沒啥能叫得上名號的酒家,就先将就着吧,莫怪,莫怪……”
林思渺聽着,說話的管家大概三十出頭,習慣性翻了個白眼,心底十分不屑。唐門之徒皆是心術不正之輩,令她不齒。
有眼力見的管事早早就包下整個大堂,特地辟出靠窗一塊空地,讓店家用屏風隔斷,留給林大小姐用膳。待屏退閑雜人等,林思渺不再端着,撸起袖子準備大吃一頓,卻被郁茶的一個眼色叫停。
兩人壓低了嗓子交談:
“小姐,你是來吃飯的嗎?正事兒要緊啊!”
“哎,茶茶,這就是你不懂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正事。我之前是怎麽教導你的,減肥此等大業都是吃飽了才能做的,更何況……是吧?”說完,林思渺徒手拿起一個噴香的雞腿塞到茶茶嘴裏,“吃吧吃吧,吃完這頓不知道下頓何時呢。”
“嗯嗯嗯……小姐你不能這樣,時間緊迫。”然而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作用,就連茶茶自己也只是象征性地掙紮幾下,索性坐下來大吃了一頓。
風卷殘雲之後,倆人直接癱在椅子上确認眼神,同時發出打嗝的聲音,轉而低頭笑出聲。
林思渺眯着眼靜默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叫喚起來:“哎喲……哎喲,我的肚子好疼啊……哎喲。”
郁茶一個鯉魚打挺從椅子上坐起來,慌忙中用蓋頭蓋住林大小姐,若是被唐家人看了真容,極有可能暴露出逃的行蹤。
随行的林家唐家丫鬟、婆子聞聲進來幫忙,都試圖在新少夫人面前露個臉,紛紛上前慰問:“少夫人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飯菜不好,吃壞了肚子……”
“是啊,是啊,這荒郊野嶺的,哪有咱唐門大院兒的食物精致……”這口吻顯然是唐家來迎親的婆子。
不過也就這兩人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旁的想接話卻一眼望見滿桌空盤,忍不住嘴角抽搐。這少夫人也太能吃了吧,怕不是飯菜不好吃壞了肚子,而是吃撐了。
郁茶見狀也有些羞赧,連忙吩咐道:“都愣着幹嗎啊?還不把我家小姐送到二樓雅間休息!”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把吃撐的林思渺扶上二樓。幾個婆子還想跟着茶茶進入房間伺候,卻被她拒之門外:“你們幾個幹嗎?知道我家小姐不舒服還一個個湊過來,擱這兒打麻将呢?都散了,我家小姐需要靜養。”然後“砰”的一聲關緊了房門,連只蒼蠅都不打算放進來。
林思渺打量着四四方方的內室,一覽無遺,并沒有想象中的人接應。憑着感覺,她靠近一個檀木烏黑的衣櫃,小心試探着打開,正如她所料,裏面有個與她身形無二的男裝女子,兩人迅速交換了衣物。她搖身一變,扮成了個小公子。
茶茶眼含淚花:“小姐保重,此去經年,不知何時再見,茶茶就送你到這兒了。”
林思渺疑惑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嗎?若是被發現了,茶茶你如何自保?”
低頭一瞬,茶茶眼中的淚花消失殆盡,轉而變成嬌羞:“大……大少爺都替奴婢想好了,等到了驿站就派人接奴婢回鳳州……”
林思渺震驚地倒退兩步,靠着牆撫上胸口,心頭在滴血,難以置信:“你個沒心肝的小東西,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只想嫁給我哥哥……”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茶茶嬌羞聲打斷:“哎呀,小姐,你快走吧!一會兒唐家人該上來催行了。”
林思渺不知是喜是悲,分離在即也樂見茶茶有人護得周全,最後用力擁抱了茶茶:“珍重。”
茶茶也有些不舍,補充道:“茶茶永遠在鳳州等您。”
林思渺微笑點頭,而後又故作輕松地鑽進衣櫃裏的密道,同她告別。
說話要輕,擁抱要重。告別也只是新的開始。
經過一段長長的暗道,林思渺終于見到了陽光,推開木門竟然是客棧後院的馬廄草垛。
林思渺選了一匹體格壯碩的棗紅駿馬,兩步登上馬便向另一個方向疾馳。
沿春道而行,翠色滿谷,花木扶疏。
林思渺打馬奔馳在去京陵的路上,心中卻開始悄悄盤算起來了。老爹心心念念的《蒼柏巡山圖》可不只是唐家有,稷下書院也藏着半卷。
林大小姐現在心中存着一口惡氣:爹不就是想要那一卷畫?除了嫁人,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比如她親自去稷下書院搶回來。
稷下書院—原是王孫貴胄的教習書院,階級規制非常嚴苛,非望族皇親不可進。
林思渺現下倒是一身男裝,只是這身份……是個難題,還有待盤算。
不過,以她多年跟父母編瞎話的本事來說,問題應當不大。
“雖然不知道這圖有什麽好……最次也能讓他老人家消消火氣吧。”如此想着,她唇瓣一掀,頗為得意地揚鞭,高斥一聲,馬蹄揚塵,當即疾馳而去。
此刻日頭西斜,正是趕路的好時候,林思渺暗自思忖,只希望自己能在天黑之前到達京陵。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從前在家中不懂,直說萬事總能在把握中,這才剛離巢,無常世事就教了她一次—
群山綿亘夾着驿道,而雲盡處一片刀劍聲。林思渺離得越近聽得越清晰,忍不住向那邊望,不遠處似乎有兩撥人纏鬥着。她驅馬去瞧,是個黑衣人與一群青衣少年。人道江湖上血雨腥風,這才出來幾步,就被她撞上恃強淩弱的了。
林思渺自诩正義無雙,怎麽能容忍這種事發生。熱血上湧,她倒也不顧天色了,至于自家老爹那畫……罷了罷了,先救人再說。
她沖進戰區,一只手持缰,一只手甩出腰間軟劍,振臂就向那幾個青衣人刺去。軟劍有些功夫,都練在劍尖兒上,當下繞指柔化凜冽劍意,破空就那麽一下,為原本腹背受敵的黑衣人撕開一條突破口!
青衣人的隊伍被打散,一時也弄不清什麽情況,只見一個騎棗紅馬的小少年立着。
為首一人吼道:“哪裏來的小子?快走,刀劍無眼!”
這倒不是壞話,可惜林思渺的劍一出鞘,跟打了雞血似的收不住,她仰首大笑一聲:“是了,姑奶奶的劍的确無眼……”
她扭頭一看那個黑衣人:“我擋着,你快走!”
黑衣人眼底一晃,匆匆向林思渺點頭,也未道謝。有了林思渺的幫助,黑衣人轉敗為平。但雙拳到底難敵四手,那人眼見力敵不成,趁着林思渺對戰衆人的空當,朝着馬車中的人射出了毒針!
車廂內當即一聲痛呼,沒了聲息。
“公子—”
“不好,公子受傷了!”
林思渺觑去,才發現那群人原本結陣就是為了護着那頂轎子,也不知裏頭是什麽人物。不待細思,一抹刀光直欺面門,林思渺猛地側身,見對方怒目圓瞪,正滿面殺氣。
這是下了狠手,而這會兒她才發現,這群人貌似一直只是……只守不攻。
在黑衣人下了陰招後,他們再不收着氣力,招招朝着他們倆的要害。林思渺腦門上一層涼汗,就怕稍有不慎,在家門口丢了卿卿性命。她咬牙擡眼嚷着:“你幹什麽啊?還不快……”
“快跑”二字未說完,那黑衣人倒也不戀戰,伸手拽了她的缰繩往面前一扯,借着她當人肉盾牌,幾個側身便溜了。
林思渺:“……”
大哥,你太不客氣了吧?
正主溜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林思渺,一人單挑一群。
她張開的嘴都來不及合,忙咽下兩口涼風,顫聲道:“那個……我……我要是說我誤會了……還來得及嗎?”
蒼茫暮色籠罩下,對面幾位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早先勸她那大哥一提刀,指着她,又望了望馬車,最終把眼一合:“這小子是同夥!”
“救命啊誤會了!”
五六把大刀,明晃晃就要落下來。
此刻縱使林思渺是個傻子,也知道自己所救非人。
解釋無門,林思渺餘光後掃,從馬上墊步擰腰跳進馬車。
裏面坐……不對,是歪着一個公子,遍裹绫羅,面如冠玉,只是此刻绫羅染着血,冠玉也蒼白,明顯是重傷又加毒針,傷得只剩半口氣了。
好慘一男的。
可是現在也不能放過了……
那青年鼻息奄奄,直到林思渺把他強拉硬拽,丢上馬背,他才咳出一口血,勉強睜眼。
“你……”
林思渺低聲道:“抱歉。”接着一記手刀将人敲昏。
有了這個肉盾,那群青衣人果然不敢再動手。可是他們一直跟在林思渺身後,一個個都是咬牙切齒的樣子,這讓林思渺頭疼不已。
城外沒有掩護,無奈之下,林思渺只能帶着公子反身回城。
一路折騰,天色早黑了。馬下,林思渺把人往地上一丢,開始陷入沉思。
唉,本就是泥菩薩渡江,自身難保了,現在又加個拖油瓶—
她伸手戳了戳,那青年就難受地哼着醒了。
幾番毫無營養的盤問,對方氣若游絲,倒還咬着牙,不肯說來歷,也不肯說仇家是誰。月色之下,青年含怒瞪着林思渺,一點兒威脅沒有,十分柔弱可欺,倒是讓林思渺想到個好辦法。
她問:“你想治傷嗎?”
青年翻了個漂亮的白眼,沒吭聲。林思渺用手指按在他傷口上,一戳,他猛地抖了抖,咬牙切齒:“你要做什麽?你別太過分了。”
有求于我,那就好辦了。
林思渺的眼睛亮得很,看得那人心底發寒。她想到那黑衣人輕功、步法上乘,手上功夫就次些,又使毒,活脫脫一個狡詐的唐門人。
沒錯了,就是他們家的。看那樣子,他們是想劫這個貴公子,那不如自己慷慨一回,送唐凜一份大禮。
“很好,就這麽辦。”
地上青年好似很難受,忽然靠着牆根急促地抽氣,林思渺生怕他閉過氣,自己的計劃一場空,說話時,言語間透着拘謹:“此地不便久留,我先帶着兄臺逃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林思渺拉過秦淵的左手,一把将他馱了起來。
林思渺雖是女兒身,但從小受名師指點,背一個柔弱公子不在話下。她騎馬一路狂奔,終于趕上了迎親的隊伍休憩的驿站。
夜深人靜,林思渺把貴公子扔在馬廄裏用草垛掩蓋着,只身潛入郁茶和假新娘的房間。她壓低嗓子說:“茶茶快醒醒,幫我個忙。”
茶茶覺淺,一下子驚醒過來:“吓死奴婢了,小姐怎麽又回來了?”
林思渺擺擺手,猛灌了一口茶:“說來話長。”
她連灌了三杯,又按住茶茶要給她倒水的手:“你快去把那個姑娘叫起來,我有事同她商量!”
那姑娘是林淨川手底下的死士,名叫青鸾,性格也像鳥似的,此刻正在梁上挂着,聞言直接往地上一跳:“大小姐。”
“你在就好,去後院那個草垛裏把人拎過來吧。哦哦,下手輕點兒,他就剩一口氣了。”
當茶茶知道草垛裏是林思渺準備好的代嫁預備役選手,心中直打鼓,因為那畢竟是個男人。可是當這人出現在眼前,茶茶與青鸾熱淚盈眶地握手。
可以,太可以了!簡直便宜唐凜了!
三人一合計,一致同意更換代嫁人。唐門解毒之術,天下無雙,如此既能救他一命,又能解了林思渺的燃眉之急,何樂而不為呢?
茶茶跟着青鸾手忙腳亂地收拾青年,林思渺跑馬太累,和衣睡下。
翌日清晨,林大小姐又一次踏上逃婚路。上回逃婚倉促,這下有底有氣。她又去看了兩眼她的嫁妝,揣了唐家的避毒玉以及林家祖傳的紫金芒刃,這才心滿意足地匆匆上路。
從鳳州到安都唐家,左右不過一天的時間,換言之,明日一早,唐凜就能看到這份大禮。
送親的鑼鼓在驿道前又吹打起來,大紅車隊在初升紅日下遠去,林思渺很是滿意地拍拍手,對着安都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于是,五月十七,清風朗日,諸事皆宜。
林家大小姐與唐凜的這場婚禮,浩浩蕩蕩,鋪排十裏紅妝。凡在這一日參加的人都會咂舌。這唐凜為娶林思渺,着實煞費苦心,潑天富貴也不過如此。
唐門府邸甚至一改往日沉郁蔭翳的畫風,目之所及皆是大紅色的綢帶、楹聯,這喜慶場面百年難見。唐門中人也受到成親氛圍的影響,來者皆是客,笑盈于面,看着也有幾分純良。
此次婚禮吸引了将近大半的江湖中人,凡是有點名號的江湖俠客都被邀請在列,唐門大擺三天宴席,每逢一個吉時就撒一籃子喜錢。無論是初入江湖的小子還是江湖乞兒,都對這次婚禮充滿期待,對新人更是充滿祝福。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唢吶不間斷地奏響。
唐凜在山呼海嘯的恭賀聲間,向花轎看去。
少時一面,也算他唐凜心間的驚鴻一瞥、皎白月色了。
他們多年不見,大約是不熟悉,但江湖皆傳林大小姐善良淑德,有名門風範。唐凜心道傳聞如此,想來真人也差不了哪兒去。這樣一想,林思渺曾經那張肉乎乎的小臉蛋兒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小丫頭生得可愛,一雙鹿眼濕漉漉的,讓還是個團子的唐凜想得五迷三道。
而此時天地人和,俱是恭賀。唐凜生來有權有能,碾死一只蟲子旁人都圍着誇好。只有今天不同,今天他們拱手,是賀他終于娶到心尖上的人。
賀這些年,魂牽夢萦,一切終于要圓滿。
唐凜素無喜怒的面上浮起暖意,他有些醉意,只是這會兒又沒飲酒,不知醉在何處。
媒人一聲起:“新人到,請新郎至轎前朝轎門輕踢一腳,轎內人兒馬上應戰還踢一腳。”
唐凜雖有幾個通房伺候着,卻是頭次成婚,一想到轎子裏是自己未來的妻,便也有些緊張。他扶了扶腰間的白玉佩帶,輕呼一口氣上前兩步踢轎門。
“一踢轎門福來到—
“二踢轎門日後君不懼內—
“三踢轎門雙雙恩愛到白頭—”
媒人喜滋滋地接過喜錢,上前谄媚:“唐少爺通身氣派,新娘子也貌比天仙,真是天作之合啊!老朽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兒,少爺快掀轎簾兒吧。”
唐凜不說話,理所應當地把這句恭維之詞當作事實。
唐凜手心有些汗漬,這并不符合他唐家大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騷浪情懷,然而他還是在媒婆的催促聲中挑開了轎簾兒,随着簾子被掀開,唐凜的笑容也逐漸凝固。
轎子裏不是新娘,而是一個被綁成粽子的俏公子!
周圍水洩不通的看客也傻了眼,這是鬧的哪一出?沒想到唐家大少模樣生得邪魅,連娶媳婦也不走常人路,為滿足心愛的男子舉行一場盛大婚禮,不惜一切代價,瞞天過海地擺下這盛世紅妝。
啧,一萬人的腦海中有一萬個版本,但大家都帶着一種莫名的欣慰感,腦補眼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畫面,即便穿着大紅喜服、鳳冠霞帔的是個男人。別說,轎中的公子因颠簸漲紅的臉,還真有幾分害羞的氣息呢。
後來唐家突然多了些陰柔男子的造訪,也難說是否是因為唐凜今日一事豔名遠揚。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在內庭陪賓客的林老爺—林思渺的親爹得知這一消息後,當即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唐凜受此大辱,面上的暖意褪去,周身再度籠上慣有的陰郁。他不動聲色地遣散賓客,一面派人去找逃婚的林思渺,一面将俏公子扔進柴房,讓人解了他身上的毒,再做審問。
唐家堡內。
唐凜褪了新郎服,一身紫袍更顯風流,他沉着臉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在喜轎裏?林思渺去哪兒了?”
被唐凜折騰得還有半條命的倒黴蛋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四皇子秦淵。
他看唐凜一身華服,心下有了計量,當即表明身份:“我是誰?我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四皇子!今日路途不順,被奸人行刺,一番颠簸下被賊人綁入轎中!如今得見公子,自是極好,公子快為我解綁,待我日後回宮,重重有賞。”
唐凜本就在氣頭上,一聽還是個皇子,當即冷哼:“四皇子?”唐凜捏着秦淵的下颌,“唐家堡分不清什麽皇子公主,素來只有死人與活人!你想做哪種?”
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管你天王老子還是如來?
他的手勁大,掐得秦淵臉都白了。秦淵眼看這人是個不好相與的,索性也不再賠笑臉,咬着牙根啐了一口:“卿眼中可還有王法?”
倒是個硬骨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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