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安都城下,千難萬險逃出去的林思渺站在馬背上,伸手揉着眉心,長嘆出聲。
她心裏唏噓:到底還是來了這兒。
孽緣啊孽緣,她心虛地瞧着自己的一身男裝,接着打馬進了安都。
她趕回來可不是回心轉意,同意跟唐凜成個親試試,而是将那俏公子推進火坑後,她心裏總是不踏實。要怪就怪那人模樣周正,被自己打包塞上花轎時,一副被逼良為娼的樣子實在太慘了。
林思渺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後還是來了安都。
唐家堡的柴房內。
嘩啦一聲,柴門打開,刺眼的日光讓裏頭的人下意識閉眼。
匆匆趕來的林思渺依舊一身男裝,看起來比昨日疲憊了許多,一進來就給秦淵解綁。
她粗着嗓子道:“對不起,對不起,您受辱了……上回來不及問,公子叫什麽?”
“叫大爺!”
她扯着人,順手把他一臉花了的妝擦幹淨,兩團胭脂在他眼角揉亂了。她聽着他說名字,很不客氣地因為他的桃花妝笑了。
我做你大爺有這麽好笑?
秦淵黑着臉,推開她自顧自活動手腕:“你送我入這虎狼地,如今算你有良心,你我權當扯平,你可以走了。”
林思渺“啊”了一聲:“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若走了……你怕是連這個小院都出不了吧?”
秦淵氣得牙癢:“滾。”
“哎呀,行走江湖,我總是重義氣的。前晌也是為了救人,這才唐突公子……如今我既然折返回來了,就斷不會抛下你獨自走的。”
Advertisement
見這人好聲好氣哄着,秦淵才有了好臉色,在林思渺的攙扶下靠着柴火堆緩慢發聲:“你究竟是什麽人,颠三倒四引我來此處作甚?”
她略帶窘迫地說:“我……我乃江湖游俠洛無雙,因緣巧合與林大小姐結拜為兄妹!她喚我一聲義兄,我自然要助她逃婚。哪知在路上遇到你們那幫人在交鋒,本着……扶弱濟貧的原則。”林思渺講到這兒,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覺得自己像個說書先生一樣,瞎掰能力滿分,“哪知那賊人實屬可惡,竟拿我做擋箭牌,情急之下,我便只得挾了公子脫身。”
林思渺對自己信口胡謅的“洛無雙”這個名字無比滿意。她趁着秦淵怒氣刷滿之前,急忙開口:“我見公子也無處可去,我帶在身邊,也不甚方便……這才……嘿嘿,我也是為了公子你好啊。”
秦淵看着眼前自稱游俠的“男子”,又刷新了對江湖人士,尤其是游俠這一角色的認知。
眼前自稱洛無雙的“男人”滿不在乎,一拍肩膀:“我先帶你出去,你莫要亂動。”
她的背很窄,卻仍能将秦淵架起。她輕車熟路地帶着秦淵躲過守衛,翻牆躍出了唐家,一路狂奔。
離唐家二裏外的偏僻小巷子中。
“兄臺,你吃什麽長大的,這麽沉?”林思渺把秦淵如卸貨一般扔在麻袋上,一屁股坐在旁邊喘氣。
要不是秦淵身子虛,又灌了風,早就一劍取了她的性命。
林思渺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對她來說,他就是一個需要女人保護的弱雞。
思索間,三個黑衣人沖了上來,目标正是林思渺這兒。她心底暗叫一聲不好,翻身從地上站起來迎戰,銀閃閃的刀光讓人不寒而栗。打了數十個回合,黑衣人幾乎刀刀致命,漸漸占了上風。
躲在一旁觀戰的秦淵也看得心切,心中卻明白,這樣的死侍不是普通的江湖貨色,這定然是沖着自己來的。今日十有八九,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林思渺心中也是叫苦不疊,她以為這些是唐家堡派出的殺手,可唐家再兇悍,也不至于只因自己逃了婚,便招招致人于死地吧。唐家定是發現避毒玉被偷了,才如此氣急敗壞的。
眼看林思渺難有勝算,手無縛雞之力的秦淵順手抄起一塊蓋房子用的青瓦磚頭,掄向其中一個背朝他的黑衣人天靈蓋,一擊命中。令人驚訝的是,那人倒地後再也沒有起身。
林思渺與秦淵的目光相對,一個興奮,一個錯愕。
“掄倒了?”
“這也行?”
秦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拖着病軀加入戰鬥。不知是因為秦淵的加入還是二人命不該絕于此,他們竟然從三個黑衣人手中逃了出來,再一次死裏逃生。
折騰大半日,總算是勉強安全了。
兩人坐下休整,良久,林思渺才開口道:“兄臺,真對不住,都怪我連累了你。”
林思渺滿臉愧疚,身為江湖兒女卻頻頻牽連無辜的人,實在沒有江湖道義,豪情從心底而升,頗有幾分江湖訣別的悲情:“在下原本閑雲野鶴,與閣下相遇已是榮幸,無雙不便叨擾太久,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秦淵見她要走,起身挽留:“無雙公子留步,江湖險惡,多一人結伴也能多一份勝算。”
林思渺上下打量秦淵,除了俊俏些,便再無一處入得了她的眼,她忍不住吐槽:“不知公子能做什麽?京陵富寡倒願意将你金屋藏嬌收作男寵,闖蕩江湖可不看臉。”
秦淵摸了摸自己的臉,不但不氣,反而是有些好奇地問:“這麽說,便是你也覺得看臉,我是可以的了?”
林思渺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我可不是富寡,你莫要起旁的心思。”
秦淵“哦”了一聲,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看你也沒什麽銀錢,養不起我。”
我林家養八百個你都行!林思渺在內心咆哮,但懶得和他争執。
“是是是,大爺您可別跟着我了,我怕你身上的銅臭味太多,招蒼蠅。”說罷,林思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秦淵見狀,心中甚是不樂意。這年頭有錢也是罪過了?
可是自己功夫一般,又拖着病體,後頭還有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到的刺客……秦淵眯着眼,看着林思渺的身影,計上心來。
秦淵一只手拉扯着林思渺的袖子,一只手假意捂着肚子。
“哎喲,我肚子好疼啊,腳怎麽也使不上勁兒了……哎喲哎喲。”秦淵一邊叫一邊觀察洛無雙的反應,可惜這些小伎倆林思渺在家慣用,所以她并沒有什麽感覺。
他嚷嚷了半天,嗓子都冒煙了,最後幹脆一丢臉面,歇斯底裏地吼起來:“你走吧,我的生和死都和你沒關系,反正我就是活該被你劫持,活該在深山老林裏被虎狼吃掉!”
林思渺并沒有看秦淵的好戲,她一心要将攀在袖子上的手甩下去。但看着柔弱的秦淵,手卻拉得十分緊,她費了好大力氣才将人甩開。而秦淵被這一甩,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秦淵本就柔弱,跟個兔子似的縮在那兒,真讓人心生不忍。林思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頗有些“我怎麽遇見你這個煞星”的無奈,只能扶着他,安慰道:“不是我不願意帶你,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你跟我在一起,只會有更多麻煩。”
秦淵聽話音覺得有戲,更加賣力地表演,一臉悲情:“我是從京陵來趕考的書生,哪知路遇歹人,他們看中了我家錢財,要劫持我。我本想交了銀兩保住性命,哪知又被你挾持,與家仆走散,帶到這荒郊野嶺,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追命逃亡,難見……”
“聖顏”二字還未出口,就被洛無雙打住,這男人婆媽得像個娘們兒。
她無奈而又沉重地嘆氣,生無可戀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帶你同行就是。”
“這就對了,進城爺請你吃飯。”
林思渺驚詫于他的變臉速度之快,心态之好。
但經過幾番相處,這人理解起來也不難:富家少爺沒經歷多少磨難,對困難的處境有一種天然的樂觀,俗稱傻子樂。
此時的林思渺自顧不暇,滿心都是盤算,想着進了城如何想辦法把他甩掉。
事實證明,林思渺還是太過天真。秦淵倒是沒拉着她的袖子,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了。因為她很快發現,她竟然沒來得及帶茶茶收拾好的包裹。如今的她兩袖清風,是真的一分錢也無。
行走江湖,且不能風餐露宿不是?
吃喝住行,往日裏都要依托家裏,如今便也只能仰仗秦淵了。
為此,林思渺也十分識趣,痛定思痛,她要告別林思渺的驕奢淫逸,徹底迎來屬于洛無雙的大俠傳說。
洛無雙闖蕩江湖第一步,十分成功,她成功地為自己尋到了一個錢袋子。于是乎,心懷鬼胎的二人踏上了同程的路。
客棧雅間。
兩天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洛無雙,左手拿着雞腿,右手拿筷子往嘴裏塞牛肉,而坐在一旁的秦淵則自斟自飲,笑看無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她哪是沒見過世面,林家做了十幾年的皇商,見過的山珍海味、珍馐美食怕是比秦淵這個四皇子還要多,只不過她天生神奇,自幼就比一般人吃得多。
秦淵将酒杯倒滿遞給她,口氣溫柔:“慢些吃,無人與你争搶,喝杯果酒順順。”洛無雙正囫囵吞咽着,想也不想就将酒倒進嘴裏,一杯接着一杯,并不覺得有什麽。
然而秦淵遞給她的不是普通的果酒,而是俗稱“四杯倒”的陳年老釀,兩杯半下肚,洛無雙已經飄得找不到北了,像個呆萌小娃娃,乖得不行。
秦淵捏了捏她臉上的肉,問:“小朋友之後準備去哪兒呀?”
洛無雙奶聲奶氣地答道:“去稷下書院!看書,還有畫畫……”
秦淵覺得眼前的“男人”也不怎麽讨厭,哄小孩兒似的揉捏“他”的臉蛋兒:“原來你喜歡看書呀,真巧,叔叔也喜歡看你。”
秦淵無恥地占着洛無雙的便宜,開心了許多,靜靜地等着她回話。
哪知洛無雙沒頭腦地接了一句:“嘿嘿,叔叔見過我喝醉的樣子嗎?”
“沒見過,叔叔還真挺想看呢。”自洛無雙喝醉,變得呆萌之後,他就沒停下蹂躏她臉蛋兒的動作,若不是喝醉酒,他也不能發現洛無雙這麽可愛的一面。
洛無雙奪過酒壺,仰頭往嘴裏灌,唇如朱砂,映着雪白的脖頸。正常人都該想着這是個女人了,但是秦淵顯然不是正常人,他的第一反應是: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麽像娘們兒的嬌小男人。
是洛無雙的平胸救了她一命。
她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然後眼神變得越發堅定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擡手就将面前一桌子酒菜全部掀翻在地。
不得不說,這一開場,震驚四座。當然,一同震驚的還有距離洛無雙最近的秦淵。
洛無雙的氣場瞬間暴漲,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去,極順手地将大堂裏的酒桌、條椅、板凳統統掀翻在地,佛擋殺佛,人擋殺人,誰也阻撓不了她拆了這家店的想法。
那邊店家聞聲從櫃臺裏走出來,抱着洛無雙的大腿:“爺收手吧……小本生意賠不起啊……您行行好,收手吧!”
她哪裏管這麽多,一腳踢開掌櫃的,還嘟囔着:“這裏怎麽這麽多礙事的東西,拆掉!”
掌櫃的被一腳踹飛,轉為抱着樓梯柱子哀號,連稱呼都換了:“祖宗!求您了祖宗!這都是心血啊……”
秦淵回神後,差點兒笑得背過氣去。他終于明白了,原來世界上還有像洛無雙這孫子一般酒品如此糟糕之人,他倒要看看明天如何收場。
醉裏不知乾坤大。
但當洛無雙囫囵清醒,睜眼看到的竟然是房梁,不是床帳。她艱難地活動脖子,手腳冰涼、發麻,也幸虧她身子骨結實。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
一站起身,洛無雙就愣住了,放眼望去,如蝗蟲過境似的慘不忍睹—青花瓷碗、釉面淨瓶兒……但凡值點價錢的,此刻都粉身碎骨,散在大堂中間。桌椅板凳也一樣,但凡能看見的都缺胳膊少腿。不知是哪桌客人點的翡翠白玉湯,正順着瓷盆豁口滴滴答答地淌落。
洛無雙跄踉着往前邁了一步,正好踩在一瓣白菜葉上。那葉子發出滑膩的聲音,洛無雙跟着喉頭哽了一下。
此刻日光透過窗隙照在那滴落的湯汁上,使得整個場面清晰地砸在她的腦袋上:我完了!
早說了不能喝酒,嗚嗚。現在她很後悔,非常後悔。
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洛無雙陷入莫大的崩潰中。她環視一圈,發現掌櫃的和小二哥都下落不明,心道:莫非他們昨晚被我打跑了?去報官了?
林思渺思來想去,越想越心驚膽戰。畢竟她是個逃婚在外的身份不明人士,這要是一般的離家出走,被丢回鳳州,父母親賠了銀子就得了。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她在江湖上一拍胸脯,都要自稱“洛無雙”,再也不是那個恣意妄為的林家大小姐了。心理落差宛如墜崖,洛無雙垂頭喪氣地收拾了自己,準備趁人都不在,溜之大吉。
屋外朗日晴空。
多麽好的天氣……多麽倒黴的人。
拔腿之時,她摸了摸腦門,忽然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唉,拉倒!
本人先行一步,你們追債慢慢追,山高水遠,不要相送—
于是,當身在二樓的秦淵好整以暇地推開門,活動着手腕準備看戲時,一眼就瞥見了貓着腰甩袖就往外沖的人影。
“嘿,你跑什麽?!”他揚手一指門口,邁開步子,幾步從二樓栅欄處躍下。
洛無雙被吓得一愣,竟然跑都不跑了,抱頭蹲下就嚷嚷:“我……我……我錯了,我錯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抓我去見官,我給你洗盤子行不行……”
二樓卧房那床板不行,硌得秦四爺一宿沒好睡,身嬌肉貴的他不習慣木板,熬到天明躺累了才入睡,所以到晌午才醒過來。他的功夫大約就比洛無雙好那麽一星半點兒,腳下快慢,全看當時發揮。說實在的,要是這人不當場求饒,還指不定誰追得上誰。
當然了,這可不能給她知道。
秦淵暗自緩着氣,瞧她那倒黴樣子,玩味一般掐着嗓子道:“你還跑,你跟我上衙門吧小子!”
完了,江湖未入,先落大獄。
洛無雙鼻頭一酸,都要落下淚來,連忙擡起臉想要解釋,正撞上秦淵想低頭瞧她真哭還是假哭,兩張漂亮面孔撞在一處。洛無雙“哎喲”一聲,倒在門檻上。
“他”腦門真軟。
混亂間,秦淵心底忽然湧出這麽一句,這讓他自己都吃驚了。
可他摸了摸腦門,忽然發現面前的一團又小又軟,低頭時露出的一截脖頸,白皙細嫩……像個,像個小姑娘似的。
秦淵被這突如其來一擊,腦子撞蒙了。他想着想着,就聽面前人啐了他一聲,随後從地上爬起來,叉着腰道:“你有病啊?”
還以為是店家抓人,敢情是這孫子在裝神弄鬼。洛無雙這下想起,倒是把他忘了,氣得咬牙切齒,一時都不曉得是先算昨晚灌酒的賬,還是報這一腦門的仇了。
她的眼珠子烏溜溜的,在初醒後還有些水霧,當然也不排除是剛才哭的。她就這麽瞪着秦淵,隐約瞪出了些驕縱風情。她頂着腦門上的一個紅印說:“你走不走,不走我先撤了,你留着洗盤子吧。”
聽這話,對方想甩了他散夥?情急之下,秦淵一把拽住洛無雙,道:“你走,是逼着官府下通緝令嗎?實話跟你說,賠錢的話,銀子我還是有的。”
洛無雙擡起頭來:“賠錢?銀子?你要幫我賠?”
“啪啪!”
還沒等洛無雙下一句話說出口,秦淵擡起折扇照着她的腦門敲了下去,正好還是剛剛撞疼的那處。洛無雙捧着臉,模樣委屈,聽秦淵拿腔拿調地道:“賠什麽賠?你給我老實點兒,酒品這麽差,本公子為什麽要幫你賠?”
洛無雙哼唧兩聲:“不賠的話,那你說什麽?還有,你……你扇子哪兒來的?!”
秦淵:“……”
散夥散夥,都別活了。
可能是假酒害人,這二位借着前一日未散的酒勁兒,在門口大吵了一架。
當話題向着一個詭異莫測的方向滑過去時,掌櫃的才從後院苦着臉出來。昨晚那場面,他後半輩子回想起來都驚心動魄,半夜拉着自家婆娘将就一夜,直到現在被外面的動靜驚起,才敢出來瞧瞧。
掌櫃長了一張苦瓜臉,秦淵有點兒見不得醜人,盡可能地想避免雙方交談,于是趕緊把腰裏玉佩摘下來,道:“這賠你。”
那店家接了玉墜,也瞧不出好壞,把他們推進堂裏,關上門,便上當鋪瞧成色去了。秦淵和洛無雙對坐在大堂內,吹胡子瞪眼。洛無雙實則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想着萬一那是個貴重的東西,他浪跡天涯什麽都沒帶就挂了它,這下還賠給了酒樓老板。
她越想,越覺得這人真是倒黴:出門遇刺受傷;将要脫險被自己殺了個回馬槍;刺客跑了,他也被自己抓了丢上了花轎;好不容易毒解了,得救了,生活還不能自理,一個人完全沒法活……
她用餘光偷偷打量秦淵,他的側臉在白日裏輪廓分明,鼻尖唇面像玉雕的,此刻微垂着眼,籠下來一片陰影,像個扇形。就是還有點柔弱,不像自家大哥,硬朗得很,感覺能活一兩百年。
唉,可憐,怪不得他受傷了,他家侍衛那麽難過。
二百五的腦子,白瞎這張臉,挂牌一夜三萬金。
洛無雙咋舌,忽然嘆了一口氣。
秦淵莫名其妙:“拿你玉牌了?輪得到你嘆氣?”
“嗯嗯,沒事兒。”
而秦淵低着頭玩着扇子,翻了個白眼。他也不知道洛無雙腦子裏有多少坑,此時此刻,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筆錢花得冤啊!
約莫等了半盞茶,掌櫃終于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
确如秦淵所說,這玉牌價值連城。豈止是價值連城,上面的皇族紋飾幾乎閃瞎眼,又有哪個當鋪敢收?當鋪也算好心,告訴掌櫃的這位爺是個惹不起的,好吃好喝伺候走了就算阿彌陀佛了。
于是,掌櫃進了鋪,看見秦淵一臉出神的模樣,還以為是大人物等急了,趕忙點頭哈腰地倒水。
秦淵被這種有人伺候的感覺捧着,算是找回點自我,點頭道:“如何,玉佩可值點錢?”
值錢?确定不是抵命嗎?
掌櫃心裏壓着苦,賠笑:“值,值!兩位爺爺看着還想砸點啥,不要客氣,就當自己家裏一樣,可勁兒糟蹋,不心疼,不心疼……”
秦淵滿意地向洛無雙飛個眼神,洛無雙的嘴角抽搐。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狗腿”的人!
秦淵一擺手,和掌櫃的耳語兩句,掌櫃的便差人送上了文房四寶。洛無雙看得一愣,就見那掌櫃的拿筆舔飽墨,秦淵開口道:“今有洛無雙,資不抵債,仰賴秦淵大俠仗義相救,為報知遇之恩,願舍生忘死,肝膽相護。生死有命,概無數年。”
“等等,等等—”
洛無雙越聽越不對,撲過去盯着那張紙:“你幹嗎啊?這寫的什麽破玩意兒?”
秦淵:“天下還有白吃白拿的道理?我幫你免了牢獄之災,你自然要以身相許……”
“許你大爺—”洛無雙一掌劈下去,秦淵輕輕巧巧地側過身去。
“說起來,我此行倒也要往稷下書院去,你……”
這句話讓洛無雙心思一動。
“你想辦法幫我找一份文書,保我進稷下書院—”
“成交!”
秦淵笑眯眯地抓過洛無雙的手,牢牢地在那文書上落了個手印,一切塵埃落定。
洛無雙看着秦淵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在心裏默念了一千遍:我是林思渺,不是洛無雙,想跑就跑,你奈我何?!
洛無雙和秦淵也不久留,只歇了一會兒就啓程上路了。他們幾乎沒有包袱,只從掌櫃那兒淘換了幾套衣服和一些幹糧。秦淵身上還有個小的紫金葫蘆手把件,他想跟店家換些銀子賬票,沒想到掌櫃不但不收他的,還給他們獻上了大幾十兩。
洛無雙第一次覺得,行走江湖,賺錢也是件非常方便的事。
出了酒家,洛無雙仰望酒家門匾,直說要記在心裏,下次還來。
掌櫃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此刻日頭不毒,兩人出了客棧沒多久,秦淵就發現了不對,他們身後仿佛始終有目光追随着……秦淵猛然轉身,街角幾人條件反射般地遮住了臉。
那不像遮陽,倒像是怕被發現。
秦淵心裏咯噔一下,怕是昨天鬧得太大,露了身份……又或是,他的玉牌。
該死,怎麽忘記了。
這兒的街道在午市後頗為熱鬧,秦淵拽着洛無雙看似漫不經心,腳下卻加快了,哪裏人多往哪兒鑽。走了三四條街,洛無雙停住不走了,問道:“你要晃悠到哪兒去?從這兒去稷下書院,打馬半天就到,咱們不趕緊去買馬?”
這二傻子。秦淵暗罵,又不能當場發作,只把折扇一發,低聲道:“有人跟蹤我們。”
“啊?”洛無雙一僵,當時就要回頭,被秦淵掐着胳膊咬牙切齒低吼:“別看!你缺心眼兒啊!”
不看就不看,你動什麽手啊?
兩人停在街邊,正巧是個賣小物件的攤前,秦淵作勢低頭挑着東西,手指從幾個發簪上點來點去,只瞧一夥黑衣的人越靠越近。洛無雙心裏發虛,一面學他,一面忍不住張望。
“二位,瞧上什麽了?小本買賣,買一支送給家裏娘子啊。”
十步。
秦淵算着,眉心一擰匆忙擡眼,根本沒聽對方說什麽,随手拿了一根簪子塞到洛無雙手裏,高聲說了句“這個好”,随後一掐掌心:“小心,情況不好。”
洛無雙咽了口唾沫,握住五指,滿手是冷汗。
老掌櫃的眼睛都直了:“二位,這……這簪子是女款,要不換……”他來不及說完,洛無雙忽然肩膀一抖,向秦淵打個手勢,指了指後頭三個黑衣男人。
掌櫃:“換個男款,這兩支一樣,可以湊一雙……雖是斷袖,但也需個定情物不是?”
此時秦淵哪能讓她亂指,趕緊推了一把,盯着掌櫃也不管他結巴什麽東西,含笑一點頭,高聲:“嗯,是,您說得對!”
六步。
洛無雙倒是沒再轉頭,因為她的腿都有些軟了。她以為唐凜又帶人來抓她了!
逃婚、戲弄唐家少主、偷走嫁妝。
她肯定會被唐凜揪掉所有頭發的,嗚嗚嗚……
思及此,洛無雙下意識去抓秦淵。此刻秦淵還在算着逃跑路徑和幾成把握,突然被人一握,還有些吃驚。他瞥了一眼洛無雙吓白的小臉,壓低嗓子安慰道:“別怕。”
四步。
“一會兒聽我說話,你就跑。”
老板高興地将兩支一樣的玉簪分別插在了兩人的發間,和藹地笑道:“瞧瞧,多般配……真是一對璧人,比尋常男女還養眼呢!”
兩人高度緊張,完全沒在意老板說些什麽,只是身後的人已經近在咫尺。
兩步。
一步。
黑衣人已經來到攤前,狀似無意,伸手一搭秦淵肩頭:“你—”
“去你的吧!”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淵将肩一矮極快地躲開了。而對方的五指果然在落下時變掌為爪,鷹爪似的抓下來。秦淵咒罵一聲,揚手掀翻鋪子,東西如雨點一樣往那群人身上打。他急促地喘着氣,抓住洛無雙的手腕,眼風掃來,凜冽非常。
“跑啊!”
洛無雙被秦淵拽着,拼了命地跑。秦淵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滑到了她手上,兩個人的手牢牢握着,竟然逃出了一股子亡命天涯的英雄氣概。
幸而,他們鑽在了人最多的一條街上。
他們在人群中穿梭,身後是小攤老板的亂叫聲,兩人拐進一個窄巷後,雙雙撒開手,靠着牆腳躺下,喘得要死要活。
秦淵重傷初愈,又睡木板床睡得腰酸背痛,跑了這麽一趟跟渡劫似的,好半天說不出話。洛無雙叨叨:“怎麽辦?出去肯定要被抓!可這城不大,他們遲早會找過來,而且,萬一他們一人堵一個出城口,那我們就插翅難逃了……”
秦淵踢了踢她:“怎麽辦?涼拌!要不你出去,再給他們表演一個一杯就醉,看看能不能求他們放了你?”
呸,像話嗎?
“我倒想呢!”唐凜也得愛看啊。
秦淵一皺眉:“嗯?”
洛無雙擺了擺手:“沒什麽,要不我們喬裝一下?”
這鬼小子眼裏亮晶晶的,秦淵心裏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秦淵:“你想幹嗎?”
洛無雙:“嘿嘿嘿。”
春末夏初的京陵一場急雨,澆透滿城繁華。
這場雨來得毫無預兆,行人匆匆躲避。人群中有雙手拾起掉落在地的油傘,“咦”了一聲,兀自打了起來。
那雙手十分白皙,骨節勻稱,可見該是個美人。
只是這人垂下時的衣衫破爛得不像樣子,再往上看,就更不得了,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布,全是撕破的布條或挂着或勾着,還像模像樣地在腰間別了一把扇子。扇骨兩面側邊镂有蘭草花紋,墜下一個拇指大小、月牙形狀的玉把件。
見過潑天富貴,見過褴褛乞兒,還就是沒見過這樣的“混搭”乞丐。
這人身量高挑,把一身乞服穿出三分灑脫放浪。當他撐起傘,從後頭很快走來一個矮半頭的人,輕巧鑽進傘裏,又一巴掌打在撐傘人腰間。
洛無雙的嘴角還有瓜子殼,她呸呸兩下,随性抹掉,站在傘下沖着秦淵搖頭:“你能不能不站這麽板正,顯你個兒高是不是?”
撐傘人無他,就是堂堂四皇子,秦淵。
他最近與洛無雙相處,習慣了洛無雙這時不時好動手的習慣。他白了一眼沒說什麽,只擡開傘望了一眼。
天幕青灰一片,遠處陰雲還有挪近的趨勢,看樣子,這場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他們在茶樓聽書,臺上的老先生穿着青布大褂,正說前朝一些雜章野紀。秦淵聽得很入心,時不時還拍案叫好,尤其在誇贊本朝天子時,巴掌拍得又響又脆,還愛丢銀子。倒是洛無雙,睡了醒,醒了睡,醒木幾乎就是她的叫醒服務。
那玩意兒一響,洛無雙就驚醒,開始嗑半場瓜子。
直到老先生下臺,洛無雙還叼着瓜子問秦淵:“戲開場了嗎?”
秦淵:“都講完了!來,我給你說說……”
出樓時天陰,不一會兒雨點就打了下來,洛無雙壓根兒不想躲,非但不躲,她還拉着秦淵,表示你也來淋淋:“幕天席地淋過雨,咱倆就是真的丐幫了,哈哈哈!”
秦淵對洛無雙的建議嗤之以鼻,但最後他們還是一道走在了雨裏。
這麽些天來,秦淵也是發現了,洛無雙這人的腦子不大,但就那麽一點兒還挺精華。那天他們被追殺逼到巷裏,眼看前後無路時,洛無雙竟想到扮乞丐混出去,并且行動力很好,先拉上他,然後就近敲暈了兩個在角落乘涼的大哥,将他們剝幹淨,再給他們留下些銀子。
上天做證,若不是命在旦夕,他秦淵怎麽也不願意去搶乞丐的東西……還要扮成乞丐。
這人吧,由奢入儉難,但他們倆作為乞丐,可是真不給丐幫丢人。行頭換好了,洛無雙就拉着秦淵上街體驗生活。
演技滿分的洛無雙等到兩個銅板以後,秦淵狠狠地砸了那個破碗。
秦淵鄭重地将腰上的錢袋拿出來,給洛無雙展示了一番。意思很明顯,雖然他們是乞丐裝扮,但是別入戲太深,好歹大家也是懷揣巨額銀票的貴族,不用真的跪着生活了。
于是接連兩天,洛無雙和秦淵都在京陵城中游蕩,吃喝玩樂,好不快活。攜手逍遙,快活無邊,什麽書院,什麽仇家,什麽未婚夫追殺,統統忘了幹淨。
經過磨合,洛無雙很快就發現她和秦淵在吃食、品味、生活經歷上是同道中人,不由得摒棄前嫌,一時間将其引為知己。
傍晚,一襲破爛衣衫的兩人又到城中最大的萬仙樓胡吃海喝,洛無雙更是什麽貴點什麽,絲毫沒有作為乞丐的自覺。兩個特別有錢的乞丐吃起來,很快就引起了在萬仙樓附近駐紮的丐幫分舵小分隊的倆弟子的注意。
乞丐甲:“大哥,你說他們倆是什麽來頭,咱丐幫什麽時候有了這兩號人物?”
乞丐乙:“怕是有人混入我幫之中,要敗壞我大丐幫在江湖中勤儉節約、樸實純真、堅持光盤行動的名聲!”
兩人一合計,立即上報了長老們。八袋長老一聽就罵:“這還了得?速速讓我加入……不是,速速讓我查清楚他們的底細!”
八袋長老即刻就帶着幫派裏的兄弟們雄赳赳地趕赴八仙樓,準備前去圍堵秦淵和洛無雙。
而此刻,八仙樓內。
一股子酒色財氣在十裏浮紅間晃蕩,是銷金窟好夢,美人膝銷魂。
歌姬舞動着曼妙的身姿招攬客人,絲竹管弦奏出的靡靡之音消磨人的意志。
臨窗二樓,洛無雙難得逛花樓,有些興奮,以茶代酒,向秦淵舉杯:“好兄弟,講義氣!自此之後,有我洛無雙一口飯吃,就絕不能讓兄弟你喝湯。”
秦淵敷衍點頭,看着對面這位一口氣幹杯,後知後覺吐茶葉的傻樣。
沒想到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