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08

這是個女孩子，黃色外套，裏面內襯看不出來什麽，牛仔短褲，白帆布鞋。中等長度的頭發。女孩子來搶錢？多少讓衛小支有些心存憐憫，應該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的吧！如果不是有難言之隐，為什麽在醫院？又為什麽要搶錢？

那萬一她想錯了那就是個搶劫的呢？掙紮了一下，她所住的幸福街地下室，也有搶劫犯，因為母親得了絕症去搶劫，可是沒能救回母親來，逃跑了，藏在這裏，後來去自首了，受這影響，或多或少，她會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再一想，那些錢都是大家捐給她的，黃衣裳搶走了，就當是捐給黃衣裳的吧！

往好了想，權當是安慰自己這把錢打水漂的行徑，所有心思，電光火石之間，想清楚了，黃衣裳似乎也不行了，倚着牆停了停，又繼續跑，衛小支大喊：“你別跑了！你要是有什麽難處，那些錢都給你！”

“……”神經病。蝙蝠想，可是還是忍不住有些鼻子泛酸，哪有那麽笨的人，太傻了，轉過頭，那個鼻青臉腫的女孩子真的沒追過來，反而掉頭走人了。這才低頭把錢攤開，整理一下，五塊錢，十塊錢，一塊錢，摞在一起，總共四十六塊錢。

為了這四十六塊錢還追這麽久，倆人都不怎麽正常。蝙蝠捏着錢，良心突然很過不去。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受傷不輕，哪兒來那麽大力氣追過來，這錢，萬一是人家的救命錢呢？

她是個實實在在的搶劫的，沒別的，就是搶劫為生，哪有什麽難處，去醫院也只是去看望一個讓幾刀子砍傷的朋友，看着他送入太平間，走下去，剛好，那個女孩子攥着一把錢耀武揚威。

不搶白不搶，就順手搶過來。

嘆一口氣，還回去吧，今天中午就不要吃飯了。

追着衛小支的方向轉過去，衛小支的步子晃晃悠悠，半晌，像斷了線的風筝，墜在地上，軟軟地躺下去了。

路人大驚。拍照發微博，竊竊私語，繞着走，沒人敢去扶。蝙蝠看見有人拍照，立馬縮了縮，不敢去扶了，警察盯上她很久了，自己過去，只怕弄不好，可這人是因為追這四十六塊錢跑來，才暈倒的，難辭其咎，也不忍心把個小姑娘扔在那兒，一轉頭，旁邊有個公共廁所在二樓，那裏有個窗口剛好可以看見這裏，又不會被盯上，蹬蹬蹬鑽進廁所去。

她是沒看見，一輛車停在了衛小支旁邊，下來一個制服女，困擾地看了看衛小支，拉着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就扔在了後座上。

黎錦惜心情複雜。剛剛一個電話，她是着急去見客戶，結果才把車開出來，就看見衛小支像瘋子一樣跑，前面也不知道有什麽，總之跑得比豹子都要迅捷，一點兒都不像是受了傷的人，猶豫半晌，盯着看了看，衛小支又停下來，轉回去，沒走幾步，撲通倒地。

她只好再繞過一條街過來，把衛小支扛起來。

是因為什麽暈倒的呢？她在後視鏡中瞥臉色慘白的衛小支，嘆了一口氣，她不該管這種腦回路很奇怪的小孩的，但是也不好見死不救，畢竟認識。拖回醫院，給客戶打電話說可能會晚一些，路上堵車如何如何，對方開始質疑她的工作态度，也沒有辦法，三百萬的單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是三百萬買不來一條人命倒是真的。

她為什麽要關注這種底層人民啊！嘆了口氣，折騰大半天，把衛小支送去病房，檢查，只是低血壓，又熬夜，流了不少血，還劇烈運動，就歇菜倒地了，要打點滴，要休息，黎錦惜看着衛小支兜裏皺皺巴巴的一堆錢，嘆了口氣，整理整理，給她塞回去，自己付了醫藥費，出門見客戶。

流年不利碰上這種千載難遇的事情。衛小支做夢都心有不甘。

黃衣裳的臉她沒看清楚，但是黃衣裳可是把她看了個清楚，瘦成麻杆兒，看着年紀小就十六七的模樣，蝙蝠走進病房來，把錢疊了疊，同樣塞進她兜裏去，想了想，還是通知一下這人，找了根筆，在旁邊寫了紙條：搶你的錢我還給你了。

一切解決，這才松了口氣，蝙蝠心裏懊惱，自己這這麽久了，良心太敏銳了時時刻刻都在譴責她，她時時刻刻都要埋掉良心的質問才能去搶了包或者偷了東西賣錢，什麽業務基本都做，但還是窮得只剩自己一個人和一個出租房。

甩頭，把手扶在門把上要出去，迎頭，一個人把她撞倒在地。

軟的，女的，身上沒帶錢。蝙蝠基本是憑借直覺，在撞到的那一刻就把對方摸了個遍，同時順手摸走了對方的身份證，并且條件反射一樣藏在袖子裏，這才站起來，一看，是個打扮地和床上躺那位一樣土氣的女性，長得也只能是清秀但是倆人共同點都是瘦得令人發指。

“你誰啊！”狐貍被撞得胸口疼，撫着胸擡眼，一瞥，衛小支手上插着輸液管，這人大搖大擺走出來，不會這就是好心人吧，态度頓時軟了下來，“抱歉……”

“哦沒事，你的身份證。”蝙蝠低頭看了一眼，微微笑，遞過去，趕緊逃之夭夭。

啊？狐貍懵了，自己的身份證不是在屁股上那個兜放着呢嗎？這人怎麽拿到手的？接過來一看果然是自己那張猙獰的臉，也沒想太多，稍微收拾收拾撲過去，床頭那張紙條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搶？那人是——

她居然還說了抱歉！？狐貍一想到這裏就覺得吃虧，氣得擰大腿，大鋼牙這才進來合上門：“好心人呢？”

“不知道，沒見着。”狐貍垂頭喪氣，大鋼牙叫了她來看衛小支，衛小支終于不在外頭坐着了，一問，知道住院了有個好心人給付了費用，住兩天左右。倆人着急趕過來，準備感激涕零随時給恩人跪下，但是也沒碰到人，膝下的黃金也留着呢她倆還是百萬富翁。

“醫生說她陰陽不良。”大鋼牙說，狐貍愣了愣，陰陽不良是什麽？想了想，哦，口音，音調的問題大鋼牙總是憋出幾句不标準的讓大家想起來他是個外國人，還是個沒有合法留居證明的外國人。營養不良還說成陰陽不良。這陰陽也不是她想讓她良好就可以的啊！沒錢啊問題是，衛小支去餐廳打工後稍微好轉一些，可也沒打工三天呢怎麽補回來？

以前衛小支在餐廳打工，嫌棄這些黑心餐廳就不去打工了，後來也是榨菜吃得舌頭都是鹹的，受不了了才去的。狐貍坐在一旁看點滴，她今天還有兼職，有人雇她開小三輪車拉人，她每天上午六點就在那裏了，今天是拉了幾輪回來，被大鋼牙叫過來了，前幾輪也是白幹。

“好心人捐款捐了好些，喏，她那裏就有一些。”大鋼牙看着衛小支鼓鼓囊囊的褲兜，倆人一看，得，衛小支褲裆線縫開了。

大鋼牙陡然臉紅了，狐貍一把扯過被子蓋上，輕咳一聲，“你去我們那房間，幫她取一條她的褲子，再幫我把針線包拿過來。”

“……”大鋼牙縮着腦袋走出去了，半晌又進來，“鑰匙……”

“哦差點兒忘了，喏。”狐貍十分信任地把鑰匙遞過去，轉頭看衛小支，嘆了一口氣。活着已經很不容易為什麽要一直去往槍口撲過去。不作死就不會死說的就是這個人，偏偏一兩次倒還罷，基本上那些大事，和幸福街有關無關的，這厮都要摻一腳上去，把自己當英雄使喚，似乎她一個人就能改變一切似的。

就是太缺這樣的鬥士所以大家才冷漠的。因為大家都不是鬥士所以鬥士的鬥争就尤為慘烈。這話挺誇張的但是狐貍就是這麽覺着的，她知道衛小支那天真的想法和莫名的正義感擔當，寫在小說裏能被讀者罵幾百個來回。

聖母心，瑪麗蘇。作死女表。

人家衛小支又不在乎，她覺得自己三觀正，時時刻刻渾身都充滿正能量。她不傻，知道什麽對自己好什麽對自己不好，侵犯她的，她一定要還手打回去。就是在這種會弄死人的情況下，衛小支鑽牛角尖鑽得讓人敬佩。

幸福街啊，大家都活得不幸福，都不敢去說，這不合理，那不合理，就沒人說不合理了。最不幸福的就是衛小支了，可衛小支就是覺得，她是幸福街的一份子，就是不能丢掉這兒。歸根結底，因為她住在這兒啊！

狐貍憂愁地看着點滴，一點一點掉下來，像是時間就從那個細微的孔洞，漏出來。直到它漏光，衛小支也沒醒來。她拔掉那頭，換到另一瓶裏面去，呲啦呲啦水泡漾起來，狐貍垂下頭去，覺得自己很沉很沉。

作者有話要說： 在盜文群看見了我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