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回末日

聞到西紅柿炒蛋的香味的時候，林語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自從被預言的末日踏着精準的步伐到達之後，整整三年的末日掙紮之路，林語就再也沒有好好睡個囫囵覺。

更別說是沉沉的一覺過後，喚醒他的還是食物的濃烈香氣。

雖然他是個變異者，但是因為只是變異之中，最為劣等的變異，只能全身變異到百分之十左右。就算這樣的變異讓他能夠盡量銳化雙手，一爪就能抓破大型動物的腦袋，但對于其他變異到更高境界的人或者動物來說，他還是弱的不能再弱了。

就像林語所在的第三大陸後來給變異劃分的等級一樣，林語這種百分之十的身體變異程度，輕盈的身體，D-的攻擊力和短暫的爆發力，被稱為【鳥】。

意思是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只能跟鳥類一樣，匍匐很長的時間，謹慎挑選獵物，然後只有一擊之力，不管成不成功，都必須就此住手，因為他們孱弱的體能不能支撐第二次能力的爆發。

沒有侮辱也沒有刻意的輕視，只是在簡單訴說一個事實罷了。

在末世的時候，人們并沒有太多的幽默感，弱者要麽服從強者，要麽離開強者的領地，甚至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而林語，就是因為無法放棄自己的家人……所以無法服從第三大陸的任何一個領袖。因為末世，沒有一個領地的王者會願意接收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沒有任何變異能力的普通年輕人。于是林語就只能帶着父母和哥哥一起流浪。

流浪，在任何一個時代，都不能成為一個好的詞彙。在末世，當然更是如此。

三個平民，一個D級變異的【鳥】變異者，在流浪之中，肯定并不好過。

具體的表現是，自末日以來，到現在聞到西紅柿炒蛋的香味，林語甚至已經記不清楚，上一次吃到溫熱的食物，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而且，比起食物，更讓林語覺得悲傷的是。

末世之中，父母絕望的表情，哥哥羞愧的樣子。

想到這裏，淺眠的意識掙紮了幾下，似乎想避過一些不好的記憶。

但是這只是徒勞，父親留書出走，哥哥為了不當包袱引開追擊的野獸。母親發抖着抱着他嚎啕大哭的樣子，一個完滿的家的分崩離析，到最後一個人艱難地活下去的樣子，如同一幀幀影像，飛速在他面前劃過。

林語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這時候，有輕柔又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來：“阿中，你快去看看，小語怎麽還在睡。不是他自己說今天要出去跟朋友聚會的麽？”

“啧，那個小混蛋，真麻煩！”一個聲線略高的男音抱怨了一下，但似乎還是遵從了那柔美聲音的指示。

接着是腳步聲，然後門被打開，本來以林語的警惕和身手，在這個腳步聲剛開始靠近的時候，就會飛快戒備起來。

但今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林語覺得全身上下聚不起一絲力氣。直到那腳步聲來到床頭，傳來熟悉的溫熱氣息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長年累月的戒備竟一瞬間垮掉，眼角有濕熱的液體滑過。

然後就聽到一個大驚小怪的聲音，大叫起來：“媽……小語好像發燒了！”

接着是飛快的腳步聲，然後耳邊是嗡嗡的聲響，這日常的對話如此熟悉，讓林語似乎想起了末日之前自己的那場高燒。

然後身體被某個溫暖的懷抱抱住，是熟悉的母親的味道……

林語心中劃過一個令他激動無比的可能，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只是掙紮了一下，就意識一頓，陷入了無知覺的黑甜之鄉……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醒過來的他，用林語哥哥林志忠的話來說，那簡直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先是死死地擁抱家裏每個人，連剛下班回家的林爸爸都沒放過。

在弄得一屋子人都驚恐的以為林語燒壞了腦子的之候，然後就看到這平日挑食的少爺，對着餐桌上準備的簡單晚餐眼放綠光，然後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就拿起飯碗開始風卷殘雲——那樣子，跟他比豬八戒都嫌他寒碜！

林媽媽驚的連醫生說病好要先吃清淡都忘了，看着兒子胡吃海塞吃了五碗飯，一副好久沒吃飯害怕吃了這頓沒下頓的樣子，跟平日那個吃半碗都算胃口大開的少爺樣子比起來，真是聞着傷心見者落淚。

桌上的一個辣椒炒肉和一個西紅柿炒蛋，外加紅燒豆腐和醋溜土豆絲幾乎是眨眼間進了小兒子的肚子。

連盤子裏面的那點湯都沒放過。被林語拌了拌飯，幾口扒拉進了碗裏。末了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一臉【就沒有了嗎】的遺憾表情望着林媽媽。

林媽媽何曾見過家裏備受每個人偏愛的小兒子這副可憐的樣子，當下幾乎眼淚都掉出來了，從廚房把水果和煨着的豬腳湯拿出來，往林語面前一放。

末世裏面，動植物都開始變異，以往随處可見的水果，到了末日之後，因為植物的變異和兇殘程度。林語家所在的地方是內陸，雖說普通的蔬果還是經常可以吃到，但是好一點的蔬果，或者是外地外國的蔬果，那基本上是再也沒有見過。

因此明明已經很撐了，林語還是兩眼發光，胡吃海塞了一陣。

然後，圍觀的林家家人就發現，家裏最挑剔的幺兒先是跟瘋了一樣瘋狂地大吃大喝，接着在吃了差不多半個豬蹄膀之後……臉色發青地愣住了。

“咋了咋了！！是不是燒還沒好……”林媽媽急的馬上招呼林志忠。這幾天這個身嬌肉貴的小兒子沒少費她的心，這會兒看到人臉色都變了，急的林媽媽整個人開始團團轉。

“媽……”林語看着眼前鮮活的母親，眼圈一紅，末世裏面，勾心鬥角他已經看的太多。從父母哥哥都過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感到過這麽無私和毫無保留的愛。

不過感動歸感動，因為生出來就體質比較弱，又是最小的幺兒的關系，父母包括哥哥都對他比較偏寵。這會兒看着他們的樣子，連一貫沒個正形的哥哥一臉擔憂。林語還是忍着丢臉的感覺，艱難地說：“沒事……沒事……我就是……撐着了……”

說完，臉已經是全紅透了。

“噗……”果然，話一落音，哥哥林志忠頓時就噴了。

因為兩兄弟年紀差距有八歲的關系，林志忠從小不但不妒忌弟弟被父母偏疼，反而對這個體質弱的弟弟非常照顧，幾乎可說是當眼珠子一樣疼愛的，甚至為了他改變了自己當鐵嘴律師的志向，而是去學了醫。弟弟前幾日燒了三天三夜，還一邊哭一邊說胡話，輪流喊爸爸媽媽和他的名字，他已經夠擔心了。

這會兒一起來就胡吃海塞，雖然是吓了他一跳吧，但看到弟弟活蹦亂跳的樣子，他也是非常開心的。沒想到接着就臉色發青了，剛才林志忠可是連【回光返照】這樣不吉利的詞都給吓出來了！

這會兒聽到弟弟只是吃撐了，再看看弟弟拿着半個豬蹄膀，一臉尴尬，如同企鵝一樣凸着肚子坐在餐桌邊，那小模樣，黑潤潤的眼睛可憐的眨巴眨巴，跟條小狗一樣的。真是怎麽看怎麽好笑。

“哎喲，老大你笑什麽！還不快過來幫你弟弟揉揉肚子！小語你也是個缺心眼的，你說你吃那麽多，你能不漲麽！你平時才能吃多少啊！”林媽媽一邊說，一邊又看着自家小兒子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別說，還真是又可憐又搞笑。

頓時沒憋住，到底也【噗】地一聲，抱着漲的不舒服的林語笑了起來。變笑邊唠叨：“讓你跟沒吃飯一樣的，啊？你媽是餓你飯了還是剝削你的糧食了！你這小兔崽子，要不就不吃，要不一下吃這麽多，你暴飲暴食啊你，我告訴你，你這樣是要不得的！等下叫你哥哥給你開個吃飯的單子，下次可不許再這麽吃了！”

林志忠在一旁假裝一臉無奈地用專業推手幫他這缺心眼的弟弟揉肚子，看着弟弟那窘迫的樣子，心裏只差笑破肚皮。

而目睹了整個過程并來不及插一句話的林爸爸，這會兒反應過來了，迅速去房間拿來健胃消食片，然後在林語身邊硬擠出一個空位，把消食片地上，伴随着跟林媽媽一樣的啰嗦：“哎喲我的幺兒啊，你這是弄啥子哦，漲壞了自己可怎麽辦！來來來，快吃點健胃消食片……”

林語被圍在中間，肚子随着哥哥不輕不重的按法開始覺得好過了一點，至少不是那種繃到極限的疼痛感。

家人的表現又讓他眼圈又紅了。

這會兒，連着五碗白米飯，四菜一湯和一盤水果，不但讓他吃了自末日之後最好最飽的一頓。家人這些此時看起來輕松平常的對話和唠叨，更讓他精神上有徹底的放松和飽足感。

末世那三年如同地獄一樣的歷練，本以為被打磨的堅硬無匹的冷硬之心，這一刻突然又開始溫熱了起來。甚至仿佛能感覺到血脈流動的聲音。

林語紅着眼圈，臉上卻帶着輕松和喜悅的淺笑……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雖然對于末世的最後一刻記憶，是胸口的刀傷，鮮紅的血，無法聚起的力氣和陰暗狹小的某個叢林之中的廢棄洞窟。

但是，林語此刻覺得，他回家了。

末世的回憶還是歷歷在目，那不可能是假的。

家人的呵護還在眼前，他的手還是纖細修長，白皙且沒有一個傷疤或者繭子，這場高燒是末世徹底來臨前的一個月……這是，末日之前，還被家人保護的很好的自己。

那麽，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他，林語，回到了末日之前的一個月。

他不但保留了那顆經歷了末世歷練的滄桑之心，這場高燒如無意外，也開始了他基因的變異。一個月後，他會因為家人被襲擊，第一次展露變異異能。

然後，因為是最早覺醒的人的關系，他會被驚恐的鄰居當成怪物。而當時，因為動物變異的關系，當局對表露出變異的人非常警惕，如果被發現，基本都會被抓走關起來。

因此在被發現之後，林語的家人就帶着他，提前離開了還未被攻陷和踐踏的城市。

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林家一家剛好躲過了随後而來的滅絕性大災。

一個月，還有一個月。林語看着家人，上一世，因為他開始的軟弱和對于自己變得與他人不同，讓家人為他擔憂。又因為那一場巨變，讓他們掙紮生活，一直以來的自我懷疑、體力的消耗和精神上高度緊繃的疲憊，讓林語和林家衆人早早從精神上就垮了。

現在重活一次，林語腦子裏面瘋狂轉動着——他要怎麽做，才能保護自己最珍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