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養心殿

接下來的行程中,君臣二人心思迥異卻又分外和諧地敘話。一直到轎辇外的侍衛請示道:“城門已到,皇上可以先行入宮?”

胤禛才松了拉着胤禩的手,道:“先帝的梓宮直入乾清宮,老八你去主持雜務,朕今晚先回王府暫住。”

胤禩已經懶得去腹诽皇帝的不孝行徑,他知道胤禛忙着回府與幕僚碰頭,又防着他才會将他拘在宮裏。只是這一刻能擺脫老四的試探才最重要。

康熙年紀大了,又有孝莊太皇太後的先例擺在前頭,禮部與內務府也不至于手忙腳亂。天子居喪當以日代月,這接下來的二十七日中,胤禩等人忙得腳不沾地連個囫囵覺都沒的睡。

胤祉深知先帝崩逝當晚已經招了老四惦記,第二日就上了折子,請将衆兄弟名諱中的胤字更為允字,已是避諱。皇帝心中滿意,假意推搪一番準了,接着親口下旨,稱十四弟名諱中的‘祯’字與自己名字同音,更名為允禵。

見馬屁拍得正是地方,皇帝也領了自己的誠意,誠親王心中稍安。

張廷玉隆科多允祥三人無日無夜輪流值差,催促各省督撫修表稱賀、吊喪,嚴令甘、陝、豫、晉、冀各省地方官及時申報迎送大将軍王允禵入京情形。

胤禩胤禟胤俄三人則被新帝留在身邊日夜在先帝梓宮前哭喪守靈,寸步不能離開大殿,連更衣睡覺都有專門的太監監視,手腳都被死死縛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新帝清理他們布下的釘子。胤禟不過想在用膳的功夫同八哥說上幾句抱怨的話兒,就被太監盯得死死的,哪裏有半分自由?

居喪二十七天後期滿,新帝除了服,開始日常辦差以及遷宮事宜,大将軍王允禵才從關外趕回來奔喪。到了城門外他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郊行館駐下,給禮部上了折子。

當天晚上,八貝勒允禩被皇帝傳到剛布置停當的養心殿見駕。

胤禟胤俄甚為憂心,當着傳旨太監的面兒差點不肯放人,胤俄更是斜跨一步擋在殿門口對着太監身後的侍衛戾目而視。宣個大臣還要一對侍衛護送,誰信?

胤禩心知胳膊擰不過大腿,小聲安撫他倆道:“你我這幾日都是聾子瞎子,正好借了這個機會出去探探路,你們放心呆在此處。他剛剛登基,十四尚未收服,斷不敢在此時鬧出兄弟不合的事端。”

胤禟還是不放心,這幾日沒磨得一肚子火兒。他對着那太監道:“你去回了皇上,八哥腿疾發作,還是由爺摻着去兄弟幾個才得放心。”

那太監哪裏敢應下,笑着道:“九爺放心,皇上知道八爺腿疾,讓奴才們擡了亮轎前來。養心殿裏也有太醫候着,斷無一失。”

胤禟見這狗奴才也敢當面頂撞自己,正要發作,卻被胤禩按住。胤禩用眼神止住他們,轉身對着那太監道:“有勞公公帶路了。”

……

胤禩入殿時,正碰上胤祥走出來。

彼時二人尚未封王,論資排輩也是胤禩為長,因此胤祥自覺朝邊兒上讓了一步,喚了聲“八哥”。

胤禩看他臉色不怎麽好,心裏有些警覺起來。難道老四宣他來是出氣來着?總不會是當真倚重他辦差吧?

皇帝這幾日都在協調禮部準備修訂登極注儀,以及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奉先殿。幾日前京城九門才重新開放。這幾日胤禩倒是沒怎麽見過胤禛,只覺得皇帝面上神色異常陰郁。可惜他耳目閉塞,實在不知道宮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他并不知道,早些時候,太後絲毫不給皇帝面子,拒絕了移宮的請奏,不肯遷居壽康宮。昨日允禵在城外遞了折子,向禮部詢問該以什麽禮儀拜見新皇。而禮部的人居然也糊裏糊塗将折子直接呈到禦前,正好戳中心底銅錢般大小的心眼兒。

看着吃力跪在下面的人,胤禛故意等他行了全禮,才裝模作樣道:“八弟快起,你身子不好,不必如此多禮。”

胤禩也不擡頭,只恭謹回了句:“禮不可廢,皇上。”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不知什麽地方觸動了皇帝的神經。

“禮數?你們現在倒是事事開始跟朕講禮數了?汗阿瑪在世時,你們撥弄是非、密行險奸、結黨營私,連汗阿瑪的旨意都陽奉陰違不奉召,如今倒是同朕講起禮數來了?”

胤禩将頭低低地埋在金磚上,口稱有罪,還有心思想些別的:動則得咎無中生有這一招兒先帝在世時這招已經對他用得爛了,眼下沒有外臣在場,這番指責實在有些浪費。算算日子老十四只怕也該到京了,依着德妃對十四維護……皇帝的怒氣也就有跡可循了。

胤禩還在神游分析政局,新帝罵道痛處怒不可遏,仿若眼前的人就是永和宮裏毫無母子情分當着內務府的面兒給自己難堪的婦人。妄自他心心念念登基之後好好孝順親娘,可他們倒是給不給自己機會!?

激憤自之餘皇帝操起手邊的茶盅一擲而下,正巧碎在胤禩左首邊上,濺起的茶水濕了胤禩左臉。

養心殿裏氣氛凝滞,似乎承載不了帝王的怒氣,周遭太監宮人莫不噤若寒蟬,縮小縮小再縮小。

砸了茶盅胤禛發覺氣順了些,眼前跪着的人又變回了令自己恨之欲死糾結反複的親弟弟,于是止住蘇培盛欲要收拾碎渣的舉動,揮手讓他把衆人都帶下去。

“八弟怎麽還跪着?”這次皇帝是親自下了禦階攙扶他起身。

胤禩暫時沒有自虐的打算,也就順勢站了起來,只是他跪得久了腿膝麻木酸軟,一個踉跄正巧撞入皇帝肩窩。

胤禩正要告罪,卻被人用兩個手指捏了下巴掰過臉來,幾乎碰着那人的鼻子。

“傷着你了?”

耳根一熱,胤禩只覺胤禛指腹劃過耳邊,帶出一抹極細微的刺痛。這微末疼痛不及他心頭巨震,胤禩雙眼陡然鋒利起來,一把甩開胤禛的觸碰,斜着退開一大步,戒備地看他。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冷厲笑容來。胤禩忍不住又退後一步,眼前的人,居然與記憶中的人重合起來,連神情都如此相似。

“八弟何須做作,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罷了。”胤禛改了主意,等着獵物上門固然有趣,但親手獵殺圍捕也合了他決勝千裏的心境。

少年時的苦痛記憶被喚醒,悄無人煙的殿堂恰似毓慶宮的大小迷宮,胤禩忍不住目露懼意,再退後一步,離殿門越來越近:“皇上萬聖之尊,豈可學廢太子自毀前程,死後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皇帝已經撕破了臉面,自不會為區區一句‘前程’吓倒。前程為何?如今天下人的前程都由朕一個人說了算!至于列祖列宗,哼哼,我愛新覺羅家骨肉相殘的還少麽?更何況……

“朕與二哥怎可相提并論?朕可不是要你的命,朕這江山還要仰仗八弟……”話未說完他已經走完三步,到了胤禩面前與他四目相顧。

胤禩正要轉身奪門而出,卻忽然停下腳步,因為胤禛又說了一句話。

“八弟只要乖乖聽話,廢太子的衣食用度朕可交由你來打理處置。”

胤禩心神被擾動,他前半輩子只有兩個願望,一是讓額娘頤養天年,二是親眼看見廢太子死在他前頭。可惜額娘為他所累,活活逼死了自己,說到底,這都是因為當年那件事!

只是瞬間動搖,胤禩已經轉醒過來。與狼為謀,只會死無葬身之地。對一個注定圈禁裝瘋度過餘生的人,他還不至于舍了自己去謀劃。

“皇上說笑了,二哥用度自有內務府與宗人府協同辦理。怎麽輪的上弟弟們插手。”

話兒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胤禩還能顧左右而言他,皇帝耐心告罄,心裏漸漸明白昔日汗阿瑪‘恨之欲其死’不管不顧死命打壓的心态。對于老八這樣的,還真是不能同他擺事實、說道理。

胤禛上前扯住轉身欲要再次告退的人,一把推回地上,單膝跪坐在他腹上壓實了,冷笑道:“八弟總是這般裝糊塗?當年你構陷太子二哥的事你說他還恨不恨?把你送去陪二哥做伴兒說說話可好?”

胤禩冷然以對,毫不懼怕,他只要敢做,他就不怕。

威脅沒到點子上,皇帝自覺無趣,想起京郊不肯拜見自覺的同母親弟,心裏發狠:一個兩個都是油鹽不進,可惡透頂!有太後在旁邊杵着,他對十四他不好真個兒動手,但老八就不一樣了。這個人被先帝厭棄到死,就是死了也給自己留了密诏,等他死了連皇陵都不許他駐。皇帝暗想,就算汗阿瑪在天上知道了自己對他做了什麽,也定然不會生氣。

做完心裏建設,胤禛急不可耐地去撕扯胤禩的袍子。

胤禩低喝一聲:“老四你魔怔了?爺可是你親弟弟!這裏是禦書房!”一邊手腳并用地去隔擋。

二人之間敵意早已心知肚明,但直接喊出來就不同了。胤禛自覺貴為真龍天子,你這辛者庫婦人之子居然敢直呼我排名?在朕面前還敢自稱是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胤禛怒從心起,手下更是重了。

胤禩不肯就範,就是皇帝又如何?昔日廢太子對他無禮他也敢手腳牙齒并用地招呼過去,老四你就這樣相信你的龍椅已經坐穩了?

一揮手胤禛側臉被胤禩拍到一邊,皇帝的目光深冷狠絕:老八,今日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胤禛幾下扯過胤禩腰間衣帶,将人翻轉過來用膝蓋頂住脊背,胡亂去捆他的雙手。因為怒氣沖頭,下手極重,胤禩被他捆得手腕生疼掙脫不得。

等他揪着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翻來仰面朝上,胤禩想也不想地曲腿踢過去——擦着皇帝下身的龍袍。

胤禛欲火中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老八這一腳絲毫情面也沒留,若真是讓他踢中了,他的後宮要怎麽辦?!

胤禛一拍龍袍,怒意難掩,抽了自己腰上絲帶撲上去嵌入胤禩張開欲罵的嘴裏,在他腦後緊緊打了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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