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親手操刀
劉聲芳暗道自己一定是依附阿哥時得罪了愛新覺羅家家的祖宗,居然讓自己窺得這樣足以殺頭滅族的陰私。
皇上強逼親弟枕上承歡也就罷了,他尚能安慰自己昔日漢朝武帝時尚有齊王與親姐通奸,惠帝尚且明媒正娶親侄女,何況滿人師出關外,早聽聞早年兄終弟及續娶親嫂也算家常便飯,連孝莊太後也下嫁親叔叔過……可是八爺這細沉微弱的脈象,這母子脈……劉聲芳頃刻之間汗水流得比暈倒的廉親王還多,他無法不疑心數十年所學岐黃之術,怎麽連個暈倒的脈都摸出雙脈滑脈的脈象來?
劉聲芳大汗淋漓幾乎暈倒過去,但他還是撐着把完王爺雙手的脈,只是他顫抖着不知該去看看八爺舌苔,還是将八爺放倒了細細檢查一遍。一股血腥氣息染在鼻間,劉聲芳騰然回神,目光在廉親王周身一看,發覺王爺袍邊衣角浸了水漬,在藏藍色朝服上看不出是何物,但他離得近,當即斷定是血漬無疑。
事情大條了!劉聲芳行醫數十年從未遇見過這樣的脈數,古書上卻有記在陰陽同體之人,但他從未在他師父太師傅與太太師傅的手劄上看到過。劉聲芳忽而又想起年前他為廉親王診脈時,确實號出過一線陰脈,當時他還奇過為何堂堂親王身上能號出女陰脈數來。眼下情形,竟然讓他将前後都串聯起來了!
事不宜遲,劉聲芳忽然冷靜下來,鎮定地吩咐奉先殿裏監視的太監将廉親王先安放在軟轎上擡入偏殿,再只身入內解開王爺身上罩服,手掌緩緩在廉親王下腹臍中周圍探視按壓,果然在手下觸得一處異常!只微微碰觸便讓昏迷的王爺蜷縮身體低聲痛吟。
劉聲芳已經被連番打擊弄得麻木,索性道了聲‘王爺恕罪’将手探入廉親王身下,果然一手溫熱黏腥的紅。若不是脈象已明加上方才觸及王爺腹下硬結隆起,他還真當廉親王是昨夜侍寝被皇帝折騰了。
劉聲芳這才發覺自己居然冒犯了主子,就是光想想也不行!他連忙危襟正坐,将王爺衣衫穿戴妥當,讓人用暖轎擡了,直接送去宮裏。他這是拼了假傳聖旨的族誅大罪,只盼着皇上當真不想要王爺的命,也不想讓這段皇室辛秘曝露在愛新覺羅家先祖面前。
……
彼時皇帝早已遣退外臣,留了蘇培盛在內殿侍候聽喚,只等劉聲芳回宮複旨。結果他等來的是廉親王一并被攆子擡回宮裏的消息。這劉聲芳也太大膽了!人豎着從宮裏出去橫着擡回來,讓朝臣窺見難以自圓其說,還當他當皇帝的刻薄寡恩虐待親弟(呃)。
皇帝一腳踏上龍靴,幾步到了正殿,環視一周沒看見老八,只看見劉聲芳一個人跪落在地頭都要埋入膝蓋了,便皺眉道:“你第一天替朕辦差?廉親王若是不醒自有王府可以送,朕何時傳過口谕讓你自作主張?”
劉聲芳一磕到底:“請皇上屏退左右容臣說話。”
胤禛狐疑,實在是劉聲芳反應太過異常,若不是他确信拿捏了他三代單傳的孫子及全家性命在手,還真要疑心他要弑君。他評估片刻,開口道:“蘇培盛不是外人,你只管直言。”
劉聲芳一個頭磕在金磚上,匍匐道:“臣無能,診出廉親王脈象有異卻不得其解。請皇上治臣死罪!”
皇帝盯着劉聲芳頭頂不說話。老八脈象有異,能有多異?至多不過是個絕脈命數,雖然他眼下死了尚未物盡其用的确可惜,親王上任不多見便殁了難免有人說三道四,但老八身子骨兒自康熙四十七年之後便毀得差不多了,良妃殁了之後大半年都需要人扶着走路,滿朝都知曉——總歸不能賴在朕頭上。
皇帝将自以為最可能的局面思考一遍,幾乎都想到老八谥號與陵寝規格的問題,目光終于又回到面前地上幾乎縮成一團的人身上:“生死有命,朕豈是無道昏君,你只管說。”
“請皇上随臣來。”劉聲芳嘴張了半響不知該如何說與帝王,只能硬着頭皮請奏。
皇帝示意劉聲芳帶路,他的耐心幾乎耗盡,他今日整個晚上幾乎看不進去折子,得誰都痛斥一番,連臣下請安問候也被說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只是在他看見偏殿耳房裏縮成一團的親弟弟面上痛苦神色不似作僞,将噴到嘴邊的狠話咽下,疑惑道:“怎麽回事?”膝傷疼了會捂肚子,還是有人暗查他的意圖擅自下藥?老十三?!皇帝不可避免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就在皇帝思緒又将偏離正題時,劉聲芳把心一橫,跪下道:“回主子,廉親王的腹中…有……小世子,怕是……怕是保不住了。”雍王登基之後他早已改換稱呼稱其為皇上,但這一次,他又用了‘主子’舊稱。
皇帝愣住了,怎麽劉聲芳說的每句話拆開來他都明白,自他有過子嗣以來也聽過無數次,但冠上老八的名字之後,他就不能弄懂了?于是他忍不住瞪着眼睛又問了一次:“劉聲芳,你說清楚些。什麽小世子?哪兒來的小世子?”
劉聲芳一直糾結如何稱呼八王爺腹中的……孩子,見皇帝目光如炬等着自己,一時間頭腦空白地張口又說了一遍,不過他這次自作主張将‘小世子’換成了‘小阿哥’。話出了口他才明白自己都幹了什麽蠢事!這不是将他窺得帝王陰私的事情堂而皇之擺在明面兒上取笑皇帝,還能有活路嘛?
皇帝目眩神迷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自然也沒察覺到劉聲芳偷偷換用字眼的冒犯,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指着床上的人,提高了聲音問:“這裏躺着的人是朕的弟弟,當朝廉親王,聖祖的八阿哥!劉聲芳你要看清楚想明白再回朕的話。”
也許是自覺死到臨頭了,劉聲芳反倒鎮定下來:“回皇上,臣也是今日才知,廉親王他…他的身子竟有些特別,外表與男子無異,但內腹中竟也有女子孕囊……是陰陽同體之象。”
劉聲芳的話讓皇帝只覺一股酸水從上腹翻湧而上,一個激靈他倒退兩步,似乎榻上橫卧蜷曲的人是怪物是洪水猛獸……對,他的确是個怪物。皇帝覺得自己仿佛窺見了當年聖祖竭力打壓迫害老八的真相——勾引太子算什麽,謀奪儲位結黨營私算什麽,因為你根本就不該出生不該活下來,你是皇考畢生恥辱!你憑什麽同朕來争!
皇帝不出聲只怔怔地,劉聲芳索性一股腦兒說了:“皇上,平素大夫問診時,陰陽男女脈象并不容易區分,臣月前為八貝勒問診時并未覺得如何不妥,至多是比尋常男子體寒些。若是幾個月前臣不敢斷言,但如今八爺身上……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孕,臣雖非婦科聖手,但也決計不會診差了。方才臣已經替八爺探過,八爺腹中,的确似有胎兒坐懷。只是……”
皇帝這才順着心腹太醫的話,将神思繞到老八腹中的那團肉上。他立刻想起是誰,與老八一同造出這個孽種來,再次胃裏一陣翻騰!
但他拿出昔日謀奪儲位時的堅韌将嘔吐的欲望壓了下去,直逼得渾身冷汗,面色青白。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心腹頭上,殺機頓現。這個人知道了皇室最不能為外人知曉的醜聞,兄弟相奸,珠胎暗結,男同女體,男人生子!
殺劉聲芳太容易了,現在還不是時候,若老八死了,再暴斃一個為他診過脈的太醫,滿朝都會知道其中有鬼。不能殺,還不能殺。皇帝目光平靜下來,當務之急,是如何處置老八,為了瞞天過海,還需要這個奴才替自己辦事。
“你先出去,若是今日這裏的事,有第四個人知曉……”皇帝故意放出威脅,暗示他只要衷心,尚無性命之憂。劉聲芳果然大大松了一口氣,抹着淚兒退了出去。
內殿只餘下一站一卧的兄弟二人。皇帝垂目良久,才上前來坐在榻邊。
老八身懷孽胎斷,絕不能讓他再有醒來的一日,他只能臨時變更計劃重新籌謀。八王一黨尚未肅清,雖說老八在這個當口兒咽氣不知會讓他漏去多少下網之魚,老九老十老十四幾個聞得老八死訊不知會如何鬧騰翻攪,好不容易才安穩一點兒的局面、他才布下的棋子都要随着老八咽氣皆盡作廢……皇帝心中全是不甘。
老八,你活着膈應朕,死也要讓朕不能安生!還得想方設法替你遮瞞醜事,你欠朕的還都還不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是說自知要死的人。皇帝深沉凝望與直接幾十年相恨相殺互相折磨的對手,也不禁帶出一絲憐憫。朕的宿世敵手,實在不該死得如此不光彩。昔日你眉尾一動,便有人争先恐後替你喊冤說情。可如今,卻要做那內宅婦人一般,身懷孽胎悄無聲息地獨自去走黃泉路。
老八……別怪朕,是你的命不好。
你死了,朕才好寬待你的家人。
你死了,我大清方能海晏河清。
皇帝的手慢慢爬上昏睡中人的脖子,手下輕觸中即可感受極速跳動的鼓噪,這樣慢慢按下去,一點一點地收攏……皇帝想:老八,你是朕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親手手刃之人,如此殊榮朕也只會給你。老九老十四都沒這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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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