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箭多雕 兩個人像兩個上燈臺偷油吃的……

江容曾經多麽想要有人能夠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那些語不成句的話,那些不能出口的,他曾經無比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理解。

江容站在牆邊, 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嗯啊音節, 根本沒有實際意義,他面對着牆壁, 眼淚終究是沒忍住在一聲聲的哼唧裏落下來。

他抓着畫板的手指緊緊扣到泛青,身體小幅度地晃動着,頭撐在牆壁上,“咚……咚……咚……”的輕輕磕着。

他重重的吸氣, 然後深深地呼出去,試圖平複自己。

這時候,顧小文按着自己晃到的老腰,龇牙咧嘴地打開了娛樂室門。

“康城哥?”顧小文笑着問,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白康城對于顧小文在這裏并不意外, 正想問你怎麽不回複我的消息,卻見她笑得勉強又怪異, 頓了頓,然後白康城就聽到了江容的哭聲。

白康城連忙推開門繞開顧小文, 就看到江容在撞牆哭。

白康城:“……他怎麽了?”

他知道江容的情緒很不穩定,說不定什麽就會引起他發病,最誇張的是有次汪阿姨換洗椅子套, 有個椅子的套因為蹭上了油, 就暫時用別的代替,結果那個椅子正好是江容平時坐的,他就發病了,把一桌子的飯菜都打翻了。

“他沒事。”顧小文轉頭看向江容, 江容發病有個很典型的手勢,就是抱頭蜷縮。

那是人類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姿勢,但現在江容并沒有做那個姿勢,只是哼哼唧唧地哭和不輕不重的撞牆,顯而易見他自己在很努力地平複。

“我覺得他沒事。”顧小文又說,“誰都有發洩情緒的時候,這大概算個……渠道?”

白康城要朝着那邊走的步子一頓,顧小文拉住他,“康城哥你不讓他發洩,他才可能會嚴重。”

白康城不可能看着江容撞牆還哭不理會,快步走到他身邊去拍他的肩膀,“江容,你怎麽了?”

然後“啪”地一聲,白康城被江容掙紮回手一甩,一個大巴掌給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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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文緊緊抿住唇才沒笑出聲,然後她果然笑不出來了,因為江容一回頭發現自己打了哥哥,吓得抱住了自己的頭蹲下了。

他不能表達很多情緒,不能準确地分辨別人的情緒,無法和人保持正常的親密關系,但是他也知道對和錯。

他知道打人,傷人,都是不對的,是要被針紮的。

江容怕死了,連哭都忘了,抱着自己的頭開始敲,開始用手指抓着自己的頭發扯。

白康城也意識到了,連忙起身躲得遠遠的,“江容沒事,沒事的……”

顧小文扶着自己的腰走過去,在白康城的愕然視線中,抓住了江容正厮打自己的手,從他的腦袋上扯開,按在自己的腿上。

然後深呼吸一口氣,說到,“從你的卧室到浴室,一共十六步。”

“浴室的馬桶到浴缸,一共九步。”

“你卧室有三扇窗戶,玻璃一共九塊,五小塊,四大塊,其中有一塊能向外開。”

江容渾身顫抖地停止的掙紮,顧小文輕聲道,“跟我重複。”

“浴室……浴室到馬桶一共,九步。”

“卧室,卧室到,到浴室,”江容聲音帶顫,“一共……十四步。”

“你的,”江容的思考能力似乎回歸了,“你的步子……小,我的,十四步。”

顧小文笑起來,“樂高一共多少塊?”

“兩千四百……四百五十二,丢了一塊。”

顧小文回頭看白康城,對着他揚頭示意,示意他出去。

白康城看着顧小文邊問,邊把江容緊攥的拳頭拉來,将自己的五指嵌入,撫平他的掌心。

他慢慢退出去,在門口汪蓮華對視一眼,兩個人的眼中都是複雜又挫敗的情緒。

娛樂室裏面的聲音還在繼續,顧小文甚至在問,“院子從東到西,再從西到南邊那個花房,一共有多少格淺綠色的地磚?”

院子裏是紅色做底,淺綠色做圖案的,白康城屏息,聽着江容頓了頓,回答道,“七十……”

“确定?”顧小文問。

“七十二……塊,半。”

“有個,一半的!”

江容讨厭不完整的,不對稱的,顏色和規律不一樣的東西,帶着點咬牙啓齒的意味說。

因為這一次江容不算嚴重,顧小文沒用多久就把他安撫下來了。

江容被顧小文推着去卧室休息,顧小文從樓上下來,白康城正在客廳裏,看着顧小文的眼神,簡直帶着些敬佩。

“看樣子你是真的查了許多和他相處的資料,”白康城笑了下,“你這樣,比很多專業特殊兒童行為矯正專家還專業了。”

顧小文笑了笑,“江容不算難相處。”

白康城嘗試和他相處了七年,現在還在摸索,對于顧小文說的不難,持保留意見。

“我接到你的消息了,正好今天下午不算忙,就回來了,”白康城本來是想要找江容談,但江容現在的狀态很顯然不适合,所以白康城就問顧小文,“你消息裏說,江容以前遭受了虐待?”

“是他跟你說的?還是你怎麽發現的?”白康城問。

顧小文把她的發現和猜測說了,白康城沉默了好半晌,有些難以置信道,“所以這麽多年,我……”

他一直想要做得很好,想要好好地跟江容相處,卻一直在江容發病的時候,延續着他的噩夢?

白康城難以接受這件事,摘了眼鏡捏了捏眉心,“我會找人去查清楚的,但是他發病你也知道,會傷害自己,不用鎮定劑的話,要怎麽辦?”

顧小文見縫插針地說,“康城哥,我想我能幫忙,我可以住在白家,二十四小時待命看着江容。”

她說完之後,白康城擡起頭,眼中神色堪稱銳利,是他一貫不能理解別人的目的時,充滿審視的目光。

顧小文本來也是打算先從顧家搬出一段時間,至少在和顧城攤牌之前,不能再住在顧家。

出去找房子麻煩得很,暫時先住在白家是最好的,又能就近觀察顧家,那件事如果顧城也知道,白家就更安全了,顧城就算察覺了什麽,想要對她先下手為強,手也伸不到白康城這裏來。

所以顧小文自我推薦得很賣力,“康城哥,你也說我和專業的醫師差不多了,江容确實對我更親近了一些。我能在某種程度上穩定他的情緒,在你查出了他之前是不是遭受過針尖或者注射器一類的東西虐待之前,他不需要再在發病的時候打鎮定劑。”

顧小文不自覺地肅正起了神色,身板筆直上身小幅度微微前傾,直視着白康城的眼睛,給他最信服的理由,“主要是我這幾天跟我媽吵架了,準備離家出走,康城哥,你就收留我幾天,一陣子,我吵贏了就回顧家。”

“我肯定不麻煩你,”顧小文說,“不半夜三更趴窗戶,要是康城哥不願意見我,我保證在你早上上班之前,晚上回家之後,絕對不讓你在家裏見到我。”

顧小文說得誠懇無比,詛咒發誓,“我絕對不是因為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才要住在這裏!”

她說完之後,假裝失言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臉和脖子都一起紅透了。

她是故意的,根據上兩次來看,白康城似乎吃這種套路。

她不挺着脊背了,而是弓腰低頭,展示給白康城一截白皙脆弱的頸項,利用他的憐憫心。

白康城果然還真的吃這套,要是顧小文不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最後一句,他會因為她的說法感到不适。白康城喜歡聰明的女孩,但不喜歡聰明用錯地方的,拿着他說的話做把柄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在白康城看來,是一種要挾。

顧小文最後說的那一句,讓白康城一下子放松了戒心,甚至覺得她傻兮兮的可愛。

但是他也沒說行還是不行,而是問道,“你為什麽和你媽媽吵架?”

顧小文本來能随便編一個理由,但是低着頭眼珠子一轉,便“實話實說”,把早上她和江容一起救了一條狗的事情說了。

當然把危險的部分弱化,重點突出了江容的情緒變化和對弱小的憐憫,以及對狗的喜歡。

“江容說你不讓他養狗,”顧小文說,“我就想着我養着,到時候早上我們可以一起遛狗。”

顧小文說到這裏眼圈紅了,她甚至都不用象征性地擰一把自己的腿,可謂把情緒的收放自如運用到了極致。

她紅着眼圈擡頭看向白康城,“可是我媽不讓養,說我妹妹對狗毛過敏。”

顧小文咬緊了嘴唇,哼哼唧唧聲音低落,“憑什麽她過敏我就不能養狗啊,到底誰才是親生的啊……”

顧家抱錯孩子,被鄉下的那個臨死的女人找上門,并且把親生孩子還回來的事情,在圈子裏一度成為津津樂道的笑話。

白康城不是不了解女孩子們之間的争鬥,有時會不亞于他們商場上做生意。

不過顧小文這還是第一次對他露出委屈模樣,抱怨家裏,之前她都是活潑又積極,除了半夜三更趴窗子太吓人那件事,實在不招人煩。

而顧小文和江容相處得那麽好,在他的眼皮底下也晃的時間實在不短了,一貫秉承事不關己的白康城,也不可能對她的境遇完全沒有動容。

見顧小文這麽難過,白康城忍不住說,“确實不應該要你讓步。”

顧小文沒有打蛇随棍上,再說幾句她妹妹或者媽媽的壞話,因為她知道,男人的同情心都是有限的,他們也不愛聽女人之間那點事情。

顧小文只是抿着唇,用可憐兮兮的表情看着白康城,“所以康城哥,能不能收留我幾天?”

白康城無奈地嘆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家就我和江容,都是男的,不太方便吧,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顧小文做一個在嘴上拉鏈的動作,“我保證不說給任何人聽,沒有任何人會知道,再者說不是還有汪阿姨嗎,我和汪阿姨一起住幾天就成!”

“好不好啊汪阿姨!”

顧小文對着廚房喊了一聲,汪蓮華就在那裏。

“好啊好啊,”汪蓮華居然應聲了,按理說傭人是沒權利這樣的,但她在白家實在是地位卓然,她一開口,就像那太後開口,連白康城這個“皇帝”也只好無奈答應。

顧小文達成目的,絕不黏人,起身就去幫汪蓮華忙活晚飯,白康城是在家裏吃完晚飯走的,顧小文不谄媚也不會冷淡,在他舒服的範圍內拿捏得很好。

如願以償地留在了白家,又借機把狗的事情和白康城說了,以後她和江容一起跟狗玩什麽的,白康城也很難再出聲反對了。

一箭多雕。

吃了晚飯天色暗下來,顧小文又開始和江容玩樂高,汪蓮華見外面天色徹底黑下來了,忍不住問,“小文啊,你不回家收拾些換洗的衣服嗎?”

顧小文手上不停,她這一次自己不去拼,而是全程輔助江容,拼一個大型坦克。

聞言頭也不擡到,“換洗的衣服早收拾好了,我只帶了兩件,在包裏。”

汪蓮華一愣,“是我之前給你拿進房間那個?”

“對啊。”顧小文答。

“你中午就打算好了?”汪蓮華忍不住問,“你……”本來就有把握說服白康城?

顧小文擡起頭,看向汪蓮華,笑的溫柔,“汪阿姨……”

她帶着撒嬌的意味,汪蓮華喜歡她,忍不住也笑起來,“我去給你們兩個熱點牛奶。”

等到汪蓮華去弄牛奶,顧小文盤膝坐在沙發上,邊給江容找合适的樂高塊,邊說,“今天開始我要住在你們家了。”

江容手上力氣用的一大,嘩啦塌了一小塊。

他側頭看向顧小文眼中明亮得很,不用說什麽話,顧小文也知道他高興。

“我們可以一起玩樂高一起吃飯,一起去娛樂室玩到淩晨!”顧小文抓着樂高當花灑了下,嘩啦啦的聲音裏,江容快速勾了下嘴唇。

片刻後又勾了下,然後嘴角的笑意就沒下去過。

“我還把狗的事情告訴你哥了,我說我養着,但是你很喜歡,我們會一起照顧,他沒有反對!”

當時白康城被其他的事情,例如顧小文的可憐相給轉移了注意力,當時沒有提出異議事後他也沒空再專門說什麽。

“真的?”江容高興地擡了下手。

顧小文看準機會,啪的一下拍上去,和他對了個掌。

“真的!”

江容笑起來,激動地把拼好的坦克炮筒都捏碎了。

他身體一直晃動着,眼睫眨的也很快,除此之外,他不知道用什麽方式表達興奮。

汪蓮華給兩個人端來溫度适宜的牛奶,兩個人喝完之後,一直拼到快十點,才又一起上樓去了娛樂室。

江容每天都會畫點寫點,都很淩亂,寫得不連貫,畫得未必好看,就只是純粹想弄。

今天顧小文占用了他的寫作小桌子,江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打開了許久沒有用的鋼琴。

于是顧小文在江容斷斷續續的鋼琴音裏面,聯系到了一個律師,聊了一些,又和顧絲絲發了消息,讓她在家裏幫她遮掩,說她住在朋友家,最後聯系到了林一楠。

——林少,過幾天有點小事情要請你幫忙。

林一楠正在某酒會上玩,接到了這個消息,頓時煩躁地把身邊女伴都給打發走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顧小文本來估算着時間,想等着白康城回來之前,和江容分開,溜回去睡覺。

但是誰料白康城平時半夜三更一點前絕對不回家的工作狂,今天下午吃了飯才去公司,這才夜裏十二點多就回來了!

顧小文和江容關了娛樂室的燈出來,正打算去外面再溜一會兒,才吃了宵夜馄饨要消食的。

結果手拉手地一出門,就在走廊上碰到了白康城和他帶回家準備連夜開會商量工作的助理孫建波。

顧小文這次是真的猝不及防,吓得倒抽一口涼氣,連忙将手背到身後,松開了江容的手。

江容也吓了一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顧小文的緊張影響,他也倒抽了一口氣。

兩個人像兩個上燈臺偷油吃的小老鼠,被“大白貓”當場逮住,入地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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