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我跟

江容還是被送進醫院了, 半夜三更的,不光是顧小文和汪蓮華,連正好下班回家的白康城也被折騰到了醫院去了。

一通檢查下來江容并沒什麽事, 要在醫院住一晚上觀察, 等明天再讓另一個大夫過一遍片子。

江容是因為和顧小文撕扯才摔的,但是白康城問起來的時候, 沒等顧小文“自首”江容就說他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正好顧小文去找他,發現了這才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這個理由其實有點站不住腳,畢竟發現江容摔了打了救護車電話, 肯定要第一時間去叫醒汪蓮華,讓家裏其他的傭人和司機都準備着,以備不時之需,再給白康城發消息。

不可能等救護車都來了, 汪蓮華被吵醒才知道怎麽回事。

但是好在白康城不知道具體原因, 汪蓮華只是看着顧小文沒有說話,顧小文這會兒心亂如麻, 腦子裏面被那些畫,還有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錄, 都攪合渾了,她找不出比江容的說法更加合适的理由。

只好保持沉默,大概是她異常的沉默讓白康城也覺得不太對, 他沒有接着追問, 反正江容看上去沒什麽大事兒,這會兒人清醒着,後腦勺上次磕着還腫了,這次連腫也沒腫, 沒事人一樣地坐着,之前還死死盯着顧小文,現在他哪裏都看,就是不敢看顧小文。

顧小文和汪蓮華跟着折騰到快夜裏兩點半,一起被白康城勸回家休息,他留在醫院守着江容一晚上,明早上等大夫過完了片子,看看還需不需要做其他的檢查,然後再去公司。

這是最好的安排,顧小文和汪蓮華被白家的司機送回了家裏,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進了客廳,顧小文站着換鞋的時候,琢磨着好歹找個理由,讓汪蓮華放心,沒想到汪蓮華卻摸了摸她的臉,抱了抱她,說,“你下巴這裏有指印,脖子這塊兒也有點淤血,江容是不是跟你動手了?”

顧小文下意識地搖頭,搖到一半又頓住了,他們之間不能算動手,只能算撕扯,江容不是自主攻擊她,是被顧小文故意逼的。

汪蓮華嘆氣,“他不是故意的,之前跟他哥哥動手,他難受了好久……”

顧小文聽着汪蓮華說的,不知道找什麽話來應對,她今晚不想說這些,她最後只說,“我去江容的娛樂室一趟,那裏亂了,整理下,不然明天他要是沒什麽事兒出院,看着該受不了了。”

汪蓮華想要阻止,想要顧小文早點休息,但是最終也只是看着顧小文上樓進了娛樂室。

顧小文站在空蕩蕩的,滿地淩亂的娛樂室,足足能有兩分鐘,整個人都是放空的狀态。

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容……是誰?

他又是怎麽知道現實中的事情,還有她自己……照記錄和畫裏來看,她并沒有死,只是一直靠儀器維持着在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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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文在門口深吸一口氣,先去把那些倒了一地的畫給挑出來,上面在很小的角落裏,還标注了日期,顧小文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一點點把它們排序。

之後又把所有江容記錄的那些,都找出來,按照畫兒上的內容和日期,把它們全都找出先後順序。

她用了整整一夜,坐在娛樂室的地板上,冰冷從娛樂室地板傳到她的骨子裏,到最後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攤開,坐在一地畫和紙張裏面,看着窗外天光乍洩。

江容跟顧小文說他會做夢,他夢裏都是自己。

但當時顧小文只覺得江容是為了讨好她才會那麽說。

現在她信了,這一地攤開的東西,再也不需要任何的佐證,就能夠證實江容夢見的,都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來自她還活着的那個世界。

這一切從她車禍後開始,她以為自己死了,穿越到了書裏,要去攻略一個叫白康城的人。

但其實江容就是那個時候,因為自殘住院,意外地搶救過後在她的隔壁床。

時間線被顧小文一點點地對上,早在她穿越過來,不肯走劇情的經常被系統“懲罰”的那個時候開始,江容就是那個在她耳邊說話的……系統。

這一切都太荒謬了,荒謬到了極致,顧小文分辨不清什麽是真的。

而江容似乎找了她很多年,就是那個她曾經在老街區那裏住着的時候的鄰居小骷髅。

顧小文其實也不止一次,恍惚間覺得江容像那個她連臉都沒有看過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小骷髅,到底是因為什麽對她這麽執着。

而現在根據這些零碎的記錄和畫來看,她車禍之後沒有死,她的前夫試圖分家産,但是被她的那些親戚給攆走了。

而她那些糟心的親戚不拔她氧氣管子的唯一原因,是因為她早年間就立下的遺囑。

她如果一時半刻就死了,很快速,或者意外死亡,無論是親戚還是她身邊的誰,都撈不到一分錢。

顧小文想到這裏諷刺至極地笑了,她的遺囑是如果一旦她重病或者基于意外沒有了意識,那麽照顧了她三年以上的人,才有資格得到她的一切遺産。

這也就是她已經被醫生判定植物人蘇醒希望十分微小的前提下,還插着一堆管子躺在醫院的原因。

真諷刺。

顧小文嗤笑一聲,又很快笑不出來了。

因為在日期記載在最近的畫裏,不光是昨晚那一副,還有一副,是江容偷聽到她那幾個來看她的親戚之間的争吵。

她自以為的意外不是意外,她是被人雇傭着買通了和她撞車的司機,把她給撞下山坡的。

那一張記錄的紙上,重到字跡把紙張都給劃破了,江容重複着寫了一整張的,他不能坐視不管。

顧小文拿起來用手指彈了一下,把事情都捋順清楚了,但是腦子還是不清楚。

比如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如果不是小說世界,那是哪裏?

是真實存在的,老天爺看她死得太慘了,給她重新活着的機會,還是……一切都是她半死不活在床上做的一個夢?

這裏是她根據江容時不時在她耳邊說的話構建的一個夢,還是那個世界的一切都是江容做的夢?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是她讓江容惦念了太多年,導致江容跟着她來到了這裏,還是她在潛意識裏她也瘋狂地想念着江容,把江容給拉進了她的夢?

江容還活着嗎?她又還活着嗎?

到底是誰影響了誰?

哪個才是真的。

顧小文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用自己的指尖不斷搓着自己的頭皮,想到了什麽突然哼笑出聲。

這個世界無論是真是假,大概都是她的主觀更加強橫一些,因為現實當中的江容,明明比她小了很多,她二十幾歲搬離那個老街的時候,江容還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孩兒。

可是在這個世界裏面,江容卻只比她小了三歲,模樣和身材都是按照她的口味長的,要說不是她思想上希望他長成這樣,那就沒法說清兩個世界之間的關聯到底怎麽回事了。

她有想念過江容嗎?想念過那個骨瘦嶙峋的小孩兒嗎?

顧小文自覺是沒有的,她不戀童,當年給他吃的是看他可憐,當狗喂來着,想來想去,唯一貪戀的,就是那個小孩兒會像條狗一樣無論多晚,什麽天氣,都會等着她回家才進屋。

無言無語,無聲無息,他們甚至沒有問過彼此的名字,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

但是那一段記憶裏面,江容确實是顧小文對那個住了多年的老街唯一的念想。

深夜醉酒走路都搖晃的時候,在哪個男人床上爬下來自己不把自己當人使喚的時候,那雙貼在門縫裏面的等着她活着歸家的眼睛,是她在那段污泥裏面打滾的歲月裏,唯一的溫暖。

她想過嗎?

顧小文扪心自問,一晚上都沒有崩潰的情緒,終于在天光徹底明亮,陽光順着窗外照進來的時候崩潰了。

她趴在這些紙張上哭得涕泗橫流,她一輩子活得多麽戰戰兢兢,連遺囑都不敢指定給誰,又多麽艱難又兇狠她到死也不讓任何人在她身上漁翁得利。

更是多麽惹人憎恨,即便是這麽防備着,她也還是因為得到了太多別人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的財富,被人害得沒了命。

她一輩子遇見過那麽多人,沒想到到最後惦記她惦記到發瘋的,是她曾經當狗一樣施舍過幾口吃的的小孩兒。

顧小文都快忘了自己怎麽哭,她不會出聲,早就懂得無論怎麽疼,怎麽難受,出聲都沒用,沒人會在意,只會惹人厭煩。

但是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紙上,侵濕了她那些污穢的過往,和她求死不得的下場。

不過顧小文沒容許自己崩潰太久,在太陽徹底升起之前,她擦幹了眼淚,洗了臉,重新梳了頭發,把一切都歸位,把娛樂室收拾得幹幹淨淨。

然後回到了顧家換了衣服,甚至還遛了一只耳,吃得飽飽的,這才去了醫院。

早上九點,顧小文到了住院區的時候,江容重新拍的片子都出來了,還是那個結論,沒什麽事兒。

連許雙都專門過來看了,在住院區碰着,顧小文順便把靳興國媽媽的事情和靳興國和之前那劉建業之間的事兒都跟許雙提了提。

“他找你說什麽,你只需要按流程辦事就好,”顧小文說,“他也是個不容易的人。”

許雙現在其實已經不需要再聽顧小文的,但是他倒是願意幫忙,顧小文和許雙說完,回到江容的病房,就聽白康城說,“大夫讓你再住一天觀察,早上不是還頭暈來着?”

“我讓汪阿姨……”

“我來看着吧,”顧小文說,“康城哥,我今天請假了,我看着江容就行。汪阿姨那麽大年紀了,就不要來回折騰了,昨晚上估計她也吓壞了。”

白康城捏了捏眉心,看了江容一眼,江容沒有什麽反應,他點了點頭,但是還是把她叫到外面專門說話,“你們倆又吵架啦?”

顧小文不知道江容說沒說什麽,她就含糊地應了一聲。

白康城看着她,指着她下巴側面說,“這兒青了……一小塊。”

“哎,”白康城看着顧小文明顯泛紅的眼睛,說,“你們倆的事兒我不管,吵架這事兒吧,吵過就算了,但他要是跟你動手,我……”

“沒有,”顧小文說,“沒動手,他……”

她深吸一口氣,說,“他不跟我動手,是我不小心磕的。”

白康城松了口氣,“那成,你倆聊聊,倆小孩兒……”

白康城頓了頓,又說,“他像個小孩兒似的。”

顧小文點頭,白康城确實急着去公司,很快走了,走之前說汪蓮華一會兒還是會過來,給他們倆送吃的。

顧小文站在門口心理建設了片刻,推開門進去,她走到江容的床邊上,江容躺着閉着眼睛,但是睫毛顫得厲害,他在裝睡。

顧小文琢磨了一晚上事兒,還哭了一場,沒有腦子昏沉,甚至感覺自己現在精神抖擻。

她是個現實主義派,什麽夢境和現實真真假假的猜測,根本就動搖不了她什麽,震驚也震驚,但是震驚過後,她不會去嘗試着死一次,看看能不能回到現實。

也不會去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畢竟如果連系統都不存在的話,這個世界無論是什麽,她都會好好地過。

按照她的想法,她也想知道,最後她會走到哪裏,是延續這個世界的新生還是死亡,或是在現實裏面蘇醒。

總之昨晚上到今早上看到的一切,關上那個娛樂室的門之後,就不會影響到顧小文什麽。

因此她看着床上裝睡逃避她的江容,手指在床頭的櫃子上敲了敲,說,“你現在冷靜了,你還沒有給我個解釋。”

顧小文想到江容可能是那個小骷髅,還變大了好幾歲,莫名其妙地想笑,壓着笑意,聲音嚴肅地說,“我不跟你哥哥在一起,江容我就問你,你跟我好還是不跟,一句話,我就走。”

“我數三個數,你不睜眼,我就當你不肯,”顧小文說,“我再也不會找你。”

“一二三!”顧小文十分缺德的瞬間數完,站起來就走,江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要下地拉顧小文,但是因為起得太猛了,頭又一陣暈,沒能拉住顧小文,倒是直接噗通卷着被子對着顧小文跪在了地上。

顧小文:……那倒也不至于。

顧小文轉身來扶江容,就被他抱住了。

江容哭了,哭得很大聲,真像他哥說的像個小孩兒,幾乎是嚎啕了,顧小文耳朵被他震得疼,脖子被他勒得也疼,驚動了醫生和護士,但是誰也勸不好。

最後只能是顧小文嘆口氣抱着江容哄了一陣子,他才好了。

然後他一冷靜下來,顧小文站在他病床前面,繼續說,“你別想含混過去,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我……”

“我跟!”江容帶着哭腔說,“我跟……”

他抓着被子把自己腦袋都埋進去一半,只露一雙眼睛看着顧小文,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我跟。”

他說,“我沒……沒逃避。”

“只是怕你,生氣。”江容說,“你看到了我寫的那些,還有……”

“畫的那些,那些我,”江容抓住了顧小文要掀開他被子的手,“我不是詛咒你。”

“我只是,做夢。”

“我……”江容看着顧小文的手鑽進了他的被子,睫毛閃得飛快,想躲,但不敢。

“我……”

“你生氣了嗎?”他猛地隔着被子按住了顧小文游到了他腰間的手,臉上慢慢地紅起來。

呼吸都窒住了,看着顧小文眼睛裏都是求饒。

他,不行。

不是那裏不行,是他不行,他做不到。

昨天晚上就想這麽說,但是後來失控了。

他做不到和一個人親密到……他根本沒有辦法去想象,江容很清楚他不可能像個正常男人一樣,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你生……”

“我沒生氣。”

顧小文啧了一聲,把手拿出來,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來自其他的世界?”

江容點了點頭,抓着被子掖了下,防的是哪個賊,很明顯。

顧小文笑了笑,伸手抓住了江容的手,在自己的嘴邊親了親,像說今晚的月亮真圓一樣,用閑話家常的語氣說,“你夢見的,是我來的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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