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怎麽可能! 關于另一個……世界……

江容抱着頭蹲在地上, 不肯再開口解釋,也不肯看顧小文,不回答她的話, 但也一直沒有徹底失控。

顧小文的耐心一寸寸耗盡, 最後站在江容的面前,垂眸對他說, “你也可以不解釋,不說話。”

顧小文說,“我不喜歡你哥。”

“我喜歡你,”顧小文說, “喜歡的是你,想要的也是你,你要是不肯,那就算了。”

“但是我不可能跟你哥在一起, 我已經拒絕他了, ”顧小文手在江容的腦袋上按了按,“但你要清楚一點。”

顧小文殘忍地說, “如果我們只是朋友,我是不會像家人一樣跟你生活在一起的。”

“我們可以聯系, 可以十天半月的見上一面,或者一兩個月見一面,要等我有空, ”她感覺到江容的顫抖, 還是繼續說,“或許半年……”

江容抓住了顧小文的褲腳。

顧小文垂頭看了眼,繼續說,“朋友就是這樣, 或許幾年也不會見,偶爾聯系,也可能不聯系,見面了我們能吃吃飯,聊聊天,但絕不會擁抱,不會親近,不會一起玩樂高。”

“我是個成年人,我不愛好那些幼稚的東西,”顧小文說,“我之前對你的好,大部分,不,可以說全部,都是想要跟你好才會那樣,我只對自己枕邊的人溫柔耐心。”

江容抓着顧小文褲腿的手指,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但即便是被逼成這樣,他也就僅僅只是攥着,顧小文稍微一用力,就能輕易地掙開。

顧小文一句一句的簡直像是淩遲,江容此刻覺得自己很冷,像夢裏被留在那個巷子裏,等着顧小文回去去看他一眼,卻總也等不到的那樣冷。

夢很混亂,他也不是夢到第一次了,但是夢境裏對于像落葉一樣被樹抛棄,遺落在地上,随風飄零的那種冰冷孤獨的感覺,他是直到今天,此刻,才深切地明白。

“不……”江容揪着顧小文的褲腿擡起頭看她,他看不清顧小文,因為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他淚流滿面,看着顧小文顫着聲音說,“別走。”

江容的頭一陣陣地暈得厲害,他甚至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對着眼前的顧小文說,還是對夢裏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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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澀地,一遍一遍地說,“別走……”

顧小文心說你想得美,不肯跟我好,還想讓我當你嫂子,我又不是搞慈善的。

于是她繼續故意說,“我當然會走,況且我是個女人,或許我還會嫁人,生了孩子就更沒有時間見你,你也是個男人,我的愛人……不高興我見你。”

“到最後,我們沒有理由再見面了,”顧小文說,“畢竟我們是陌生人。”

“不!”

“不!”

“不是的!”

“不是!”

大概是顧小文說要結婚,還有那句“陌生人”刺激了江容,顧小文被他站起來猛地抓住了手臂,江容力氣用得很大,從來都沒有這麽大過,他整個人徹底失控。

“不是,不是!”

“不是陌生人!”

“不!”

江容到最後直接低吼,對着顧小文的臉,低吼,“你會死!”

“你會死!”

“不要結婚!你會死……”

顧小文被他吼得耳朵疼,被抓着甩得向後趔趄好幾步,瞪着江容,“你不跟我好就算了,你還詛咒我!”

“不能,不能結婚!”

江容眼圈通紅,看着顧小文一字一句,“有人,會,會殺你!”

“我死也跟你沒有關系!”

顧小文反手甩開了江容的手,看着他簡直神志不清的樣子,一直在嘟囔着她要死,窩火地想要朝着門口走。

結果走了兩步江容就死死地從她身後抱住了她,變調的聲音在她耳邊幾乎是尖叫,“我不會讓你走!”

他說,“我不讓你走。”

“我不,不讓你死。”

他勒着顧小文的力度重得厲害,一只手臂正好勒在她喉骨位置,顧小文向後仰着,呼吸不暢,穿着高跟鞋再熟練,這樣也不太容易掌控身體的平衡。

“松開!”她低聲喊了一聲,江容這會完全混淆了現實和夢境,他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無法分辨和承載的濃烈情緒,徹底沖垮了他的神志,他幾乎要把顧小文扼死在他的懷裏。

幸好顧小文意識到他徹底失控,直接狠狠在他的腳上踩了下,高跟鞋的尖幾乎順着江容的拖鞋把他的腳給紮穿,江容吃痛,向後踉跄了一步,卻還不肯放開她帶着顧小文也向後。

兩個人江容的腳絆在了畫板上,連帶着他懷裏的顧小文和畫板,一起噼裏啪啦地砸在地上。

江容很不幸,這回又磕到了後腦,當場就昏死了過去,顧小文是砸在江容身上的,江容昏死過去後她脖子上的力道松開。

顧小文撐着手臂起身,實在是想要罵人,結果一看江容沒了意識,頓時慌亂地湊近察看他的狀态,又不敢亂動,叫了他幾聲之後,連忙掏出了手機打急救電話。

“對,金盛蘭別墅區,我不挂電話,你定位下,”顧小文說完就把電話放在旁邊沒有挂斷。

她本來想要下去找汪蓮華,可是她撐着手臂準備起身的時候,手臂按在了畫板上,畫還沒有徹底幹透,顧小文手上按上了灰黑色的印字,低頭一看,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畫上是一個身上插着一堆管子,躺在病床上閉着眼的女人,江容畫得一向算好,但是也沒有到很神的地步,可顧小文還是第一眼,就看出了這畫紙當中,病床上躺着的人是她。

即使枯瘦如柴,顧小文也能一眼看出自己。

她病床的隔壁還有一張床,床上坐着一個男人,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看着她,整個畫面都是暗沉的色調說不出的晦澀和哀傷,那個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也看不出模樣,只有一雙和這畫的昏暗混沌基調完全不同的眼睛,讓顧小文看着一陣心驚。

黑白分明,專注且執拗。

顧小文猛地看向江容,他似乎快要醒了,眼睫動了動。

今天之前,江容和她之間沒有什麽不愉快,他不會恨她到要畫她瀕死的樣子……

可是顧小文的視線再度看向畫中,擡起手臂想要看個完整,就發現她手掌按着的地方,寫着——吉川市醫院-d052-954床。

顧小文盯着這個床號覺得自己四肢的熱度都被一瞬間給抽走了。

她不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看到吉川市這三個字,那一次是在江容的本子上,她以為那是可笑的巧合。

但是吉川市醫院是分abcd樓的,其中只有d樓是住院樓,也只有五樓以上才是重症……

顧小文曾經有個朋友住過那裏,她去看過,她不會記錯的。

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麽多的巧合,江容又怎麽可能知道這些,并且寫在畫紙上?!

她猛的從地上站起來,回想起她曾經在江容本子上看到的話,多雨,吉川市,還有……還有江容總是說,他會夢見她。

這怎麽……怎麽可能!

顧小文幾乎是踉跄着撲到江容一直寫東西的那張小桌上,還沒等去翻找,就看到桌面上放着的淩亂紙張。

——如果當時他跟她說過話,如果那些年他有鼓起勇氣去找她的話……

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如果他不被陌生人三個字給阻隔在他自己的世界,如果她還記得他,那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他不用這樣看着她半死不活地一次次被送去搶救,不必看着她被這僞裝成儀器的怪物給漸漸吞沒,他也不必這麽遲來的知道什麽叫心痛致死。

顧小文抖着手翻頁,每一張紙上面的字數并不多,倒是寫的字很大,力透紙背。

——她又被送去搶救了,他在外面等,哥哥來過很多次,對着他發脾氣,但是他不能離開她,哪怕她已經變成這樣。

——哥哥不知道,對于他來說,能這樣看着她,就是他這麽多年最快樂的事情,他為了不出院,又割了一次手腕。

顧小文眉頭死死皺着,呼吸都要不能繼續,她快速地翻頁,翻過厚厚的一摞,手停在其中一張上。

——他半夜的時候,拔掉的吊針,忍不住拉開了阻隔兩個人之間的簾子,坐到了她的病床旁邊,她睡得那麽沉,那麽深,他在幻想着,那邊是不是也有個世界?

——這些僞裝成機器的怪獸要是能帶她去那個世界,是不是好過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

——他忍不住在她的身邊說話,他從來也沒有跟她說過話,他要說什麽好?他要怎麽自我介紹?

顧小文扔下了紙張,江容已經扶着頭坐起來了,可顧小文卻沒去問他怎麽樣,而是徑直跨過他,朝着牆邊走去,在那些封着的畫前面站住。

片刻後她蹲下抓住一個,直接撕開。

畫上大雨傾盆,顏料用得太過濃重,順着畫框流下來,像那場過于瘋狂的大雨,順着另一個世界浸透到了這個世界,畫面中一個穿着青色旗袍的女人頂着個小得不行的手包,在肮髒的巷子裏奔跑,濺起的泥水和雨水,弄髒了她的小腿和裙擺。

顧小文抽氣太急了,直接劇烈地咳了起來,這條裙子是她當時專門找人訂做的,整個吉川市沒有第二條。

她直接把畫扔到一邊,然後拿起了另一張撕開封畫的紙。

一個剛剛洗過頭發,亂糟糟地頂着一頭濕發的女人,扒着一個用替換下來的舊瓦片壘成的牆頭,揚手把一個塑料袋朝着隔壁院子扔,臉上還帶着不耐煩。

而畫面中那個院子裏,只露出半個人影,清瘦又矮小,遮着臉,戴着鴨舌帽望向女人。

顧小文手抖得比江容發病還要厲害,一幅一幅地撕開了那些封着的畫,江容坐在那裏,抱着自己的頭将腦袋埋在膝蓋裏。

而顧小文看完了所有的畫,又回到了那個小桌子前面翻閱那些記錄另一個世界的紙張。

她甚至已經平靜下來了,手不抖了,呼吸也不急了,但是她眼圈卻紅得厲害,活像是被江容給傳染了紅眼病。

她看着紙張,把無意義地翻閱過去,停在有具體描述的上面。

——他想好了自我介紹的方式,但他不确定她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遇見自己,她還會記得他嗎?

——他至少會記得他哥哥,因為他哥哥那麽好。

——他今天又被大夫勸說出院,說他該去的是精神病院,因為他的自殘傾向,已經看不住了。是的,他今天用洗手間的鏡子又……可他沒有精神病,他只是想要留在她的身邊,留在這裏看着她。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沒有理由留下,她有丈夫,有自稱是親人的人,而他是陌生人,他又算什麽?

顧小文垂着眼睛翻過一頁,她其實沒有丈夫,她早就離婚了。

——她的丈夫只是前夫!想要分錢湊上來的,今天她的親人們和他打起來了。他在想,怎麽才能跟她有關系,大夫說沒有關系的人是不能陪床的,朋友也不行。那麽家人呢?一家人是不是可以,但怎麽跟她做一家人?

——他想到了,如果她和哥哥結婚,是不是就可以?

——他跟哥哥說了,可是哥哥不同意,哥哥也覺得他瘋了,說要給他找心理醫生,他不同意,他把頭撞在牆上,哥哥不再勉強他了。但他除此之外,真的想不到任何的辦法了。

——他時常會忍不住,在夜裏,在沒有人的時候,走到她身邊,對着她的耳朵說話。

——她能夠聽見嗎?他說,去接近一個叫白康城的男人。

——他說,去破壞他會遇見別的女人的機會,接近他,擁抱他,讓他對你印象深刻,讓他一整天都想着你,讓他不能去喜歡別人。

——她又送去搶救了,他貼着她耳邊說,要聽話,否則要懲罰你。

——她被送回來了,不知道她以為自己真的被懲罰,會不會怪他,會不會……聽話。

——白康城是他哥哥,是個很好的人,很好追的,跟他結了婚,他們就能像一家人一樣生活了。

——可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嗎?她會聽到他說的話嗎?

救護車的聲音傳到了門口,汪蓮華不明所以,被吵醒之後去了大門口,然後又慌張至極地跑回來了,帶着救護人員一起。

顧小文手裏的紙張還有好厚好厚,下面的櫃子裏也有,一時根本看不完,混亂得很。

她需要時間去一點點地捋順,她更需要時間去捋順這一切,關于江容,關于另一個……世界。

她終于把視線挪到江容的身上,江容也在看她。

用一種顧小文很熟悉的,卻又好像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眼裏滿是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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