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梁柔勉強笑了一下:“蔚安。”
“媽媽不知道怎麽和你說。”梁柔深深嘆了一口氣,才問道,“你為什麽會喜歡男人呢?”
從梁柔說出那句話開始,林蔚安就知道這個問題遲早要回答的。可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喜歡男生。也許是從他第一次夢遺對象不是女孩子開始。他有想過也許是因為那一次并不愉快的經歷,但事實就是不管他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如果沒有遇見秦弋,他依舊獨身一人。
“就是對女孩子沒有感覺。”
“怎麽可能呢?”梁柔一臉焦急和不可置信,“你之前從來沒有說過啊?”
要怎麽說呢?林蔚安想。
這些東西應該不會太受重視吧,畢竟他本人都沒有太多的存在感。
又有什麽必要呢?
遇見秦弋之前,這件事情他從未想過要對任何人講起。因為于他而言,他以後的生活不會出現一個人,占據他的生活和空間,牽引他的喜怒哀樂。
“之前只是沒有說。”
“怎麽會。”梁柔喃喃搖頭,“是不是你身邊有什麽朋友是這樣的?你跟着他學了?”
“不是。”
梁柔掩面,肩膀微微顫抖:“怎麽會這樣呢?”
“媽。”林蔚安蹲下來坐在他身邊,“這沒什麽的。”
“怎麽會沒有什麽呢?”梁柔的聲音有些哭腔,“是我的錯。”
“媽,這不是錯。”林蔚安耐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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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柔搖搖頭:“你不知道,這種事情,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會的。”
“蔚安。”梁柔眼睛通紅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林蔚安略微錯開她的眼神,有些不忍心點頭:“還,沒有。”
梁柔眼睛亮了亮,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着他的手:“蔚安,跟媽媽走吧。”
她的指甲有點長,掐到手上的皮肉,有點尖銳的疼痛。林蔚安被她突然的話弄得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跟媽媽回去吧。”梁柔重複了一邊,“回江城,好不好?”
“回江城?”林蔚安跟着她輕聲說了一遍。
“是,我們回江城,好不好?”梁柔眼淚簌簌落下來,“媽媽知道對你關心太少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打拼。我以為你爸爸會好好照顧你的,但是我沒有想到你……”
“媽,媽!”林蔚安扶住她的肩膀,“我過得很好了。”
“怎麽好呢?”梁柔哭腔戚戚,“你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工作也辭了。蔚安,媽媽怎麽放心呢?”
“沒什麽不放心的。”林蔚安說,“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你是在怪媽媽嗎?”
“沒有。”林蔚安認真道,“我沒有怪您。但是我現在一個人真的挺好的。”
“不。”梁柔搖搖頭,“蔚安,跟媽媽回江城吧,媽媽叫人在江城給你找一份工作。我和你蔣叔叔給你看了一套房子,我們都在那兒,彼此之間有個照應……”
“媽。”林蔚安深吸了一口,“我現在這樣就真的挺好的。”
“我知道我和你爸爸對你太疏忽了。”梁柔眼淚沒有停,“所以才讓你走上了這條歪路。我跟你爸說了,這一趟就是要接你回江城的。蔚安,給媽媽一個機會吧,好嗎?”
林蔚安不知道怎麽作答。他從前想,要是能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就好了,再後來一點,想要是和爸爸或者媽媽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但是無論哪一種都成了飛起的泡泡,碎了水珠。
但是幹涸的水珠從破敗水泥牆裏擠出來,也不可能再變成漂亮的泡泡了。他期待的渴望的東西,也不會再和八歲時一樣。
林蔚安緩緩搖搖頭,梁柔倏然從沙發上滑跪在地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蔚安……”
“媽!”林蔚安連忙扶住她,“您幹什麽?”
“蔚安,媽媽求求你跟媽媽回去吧。”
“媽!您快起來!”林蔚安心亂得很,萬沒有想到這樣的場景,“您不要這樣。”
“那你答應我嗎?”
“這件事情我們還可以再商量,但是如果您一定要這樣逼我的話,我是一定不會同意的。”林蔚安定定地看着她。
梁柔見他松了口,順着他扶起來的力站起來:“好,那你跟媽媽說。”
林蔚安等她逐漸平靜下來,才慢慢開口:“我中學時候喜歡的就是男孩子,第一次夢見的人,也是男孩子。我對女孩子沒有那種感覺,也沒有遇到喜歡的男孩子,所以一直沒有談戀愛,也沒有和你們說。”
“那你現在是……”
“是。”林蔚安說,“我遇見了一個喜歡的人。”
“那你們……”
“已經在一起了。”林蔚安說。
梁柔整個人的目光都黯下來了,一直沉默着,林蔚安也沒有開口,陪她一起坐着。
“已經在一起了啊?”梁柔過了很久才開口。她聲音有哭後的啞,像一把鈍刀,緩緩磨着林蔚安的神經。
“他喜歡你嗎?”
“喜歡。”
梁柔搖搖頭:“媽媽來之前,想了好久,要怎麽和你好好說。可是一說的時候,媽媽完全就忘了。媽媽以前從來沒想過你會喜歡男孩子,我以前還想着,你以後長大會娶一個什麽媳婦,我會抱一個什麽樣的孫子……媽媽那個時候還在想着,幫你攢一點彩禮錢,以後大大方方的娶一個漂亮女孩兒……”
她說着說着又哽咽起來了,林蔚安拿紙巾擦去她的眼淚,小心拍着她的後背。
“蔚安,他的父母同意嗎?”
“他父母已經過世了。”
“那他其他的長輩呢?”
“只有一個哥哥,他哥哥不會反對的。”
梁柔還是搖頭:“你要是想晚一點結婚,遇到一個走一輩子的人,媽媽不催你。但是,蔚安,你和他斷了吧。”
“為什麽?”林蔚安之前沒想好怎麽對梁柔說,這些确實需要一點時間,但是他沒有想到梁柔對此排斥至極。
“蔚安,我聽你爸爸說了,是個什麽集團的人對吧?”
林遠山還去查了?林蔚安有點意外,但是沒有否認:“是。”
“你爸爸也說,那是個很危險的人,我們這樣的人惹不起的。”梁柔說,“媽媽只想你平平安安的,簡簡單單的就好了。”
“我現在很好。”
“對,你現在是很好,你們才剛剛開始,當然都會很好。我和你爸爸剛開始的時候,又有哪裏不好呢?”梁柔說,“可是後來呢?”
林蔚安的手指微微發顫,他緩緩把手收回來,掌心交疊在一起。
這是他不願意去面對回想的事情,同樣也是梁柔不會再願意回想的問題。但是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梁柔提起來,會是在這種時候。
“蔚安。”梁柔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聲說,“你們能在一起多久呢?媽媽知道你是一個心實的好孩子,可是他呢?”
“他很好的。”林蔚安說。
“他肯定好,你才會喜歡他。”梁柔說,“可是他能對你好多久呢?你對他了解多少呢?你知道多少的他,他又知道多少的你?我和你蔣叔叔也有十幾年了,就是因為我們清楚了解對方。媽媽不希望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更不希望你步了媽媽和林遠山的路。”
“你覺得你們能夠在一起一輩子呢?要是他玩兒夠了呢?”梁柔的眼淚砸到手背上,濺成一朵小小水花,順着手背滑下去,微涼的觸感淌過林蔚安手指。
“媽媽只是擔心你啊。”梁柔肩膀不可自控地顫抖着,“你能保證嗎?你敢相信嗎?要是有一天他像你爸爸一樣了呢?要是有一天他不喜歡你了呢?”
林蔚安瞳孔驟然一縮,他唇瓣哆哆嗦嗦好一會兒,也沒能組織完整的語言說出來。
梁柔再後面說了什麽,已全然沒有入耳了,林蔚安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梁柔看着他神色,嘆了一口氣:“媽媽今天先回酒店了,這件事情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告訴媽媽好不好?”
林蔚安将混亂的思緒放下去,站起來:“我送您吧。”
“媽媽打個車就好了,這麽晚了,你好好休息。”梁柔說。
“這麽晚了外面不安全,還是我送您吧。”
“好吧。”
酒店當時特意訂得近一點,過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時間。梁柔叮囑他:“好好開車。”
林蔚安點點頭,車上了道,思緒已經亂紛紛了。等他回過神來,發現他走的路并不是回去自己那兒的路,而是去秦弋那兒的路。
他看着閃爍的紅燈和往返有序的車流,最終還是換了方向。
手機卻恰好響了。
秦弋的視頻電話打過來,林蔚安轉了語音。秦弋何等敏銳,聽出來他這邊的聲音:“還在外面?”
“嗯。”
他跟秦弋約好了,這幾天白天陪梁柔和蔣芙雯在外面,晚上回去就和秦弋視頻。現在确實是到了開視頻的點了,這兩天都是林蔚安主動撥過去,今晚遲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動靜,秦弋有點耐不住了。
“今天有點遲了,不好意思。”林蔚安說,“我現在在回去的路上。”今晚的事情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也沒有想起來跟秦弋打電話的事情。
“秦弋。”林蔚安沉默了很久,“你以前……”
“以前什麽?”
“沒什麽。”林蔚安改口。他剛剛想問什麽呢?
他想問秦弋一點他以前的事情,可是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問什麽。好像沒什麽需要知道的,但是又什麽都不知道。
“我今天有點累了,回去想早一點睡覺。”林蔚安說,“今晚不能跟你視頻了。”
“吃了晚飯嗎?”
“吃過了。”
“你媽媽和你妹妹都在酒店?”
“嗯。”
“那我過來看你?”秦弋聲音有些興致勃勃的,“好不好?”
“今天,算了吧。”
“為什麽?”
“我今天很累。”
“我什麽都不做,就看看你。”
“過幾天吧。”林蔚安仍舊拒絕。
秦弋有點不高興:“好吧。”
好不容易築生的脆弱的殼似乎一下子被打碎了,碎蛋殼埋入內裏,時刻煎熬折磨,坐立不安。林蔚安一點一點把房子收拾幹淨,看起來像他最初住進來的那樣。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窗臺沒有花,牆角也沒有貓舍,桌子上沒有從沒拆過的煙,冰箱裏沒有蓋着保鮮膜的水果拼盤。
好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好像是一瞬間。築夢而生的美好假象是脆弱的紙糊窗,遇水則溶,留下腐黴的木窗棂,長不出新嫩的綠芽。
林蔚安打開手機,跟梁柔她們同一班的飛機早已經沒有了。他不知道看到這個結果是松了一口氣還是陷入更深的沉重裏。
梁柔第二天依舊如前幾天一樣,沒有繼續追問他,只是晚飯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蔚安,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什麽?”蔣芙雯耳尖地聽見他們的對話,連忙問道。
“沒什麽。”梁柔說,“吃你的吧。”
林蔚安避開她的眼神:“您嘗嘗這個,很好吃。”
梁柔心裏已經清楚了,吃完飯林蔚安送她們回酒店,她叫蔣芙雯先進去,站在門外對林蔚安說:“多的媽媽也都說過了。但是叫你去江城,也是還有另一個原因。你雖然二十幾歲,在這種事情上開竅不夠,要是還有什麽沒有想清楚,暫時分開也是好的。難道你害怕就分開一小段的時間你們的感情就變了嗎?要是只是連這一點時間都害怕,那你又能确保你們以後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嗎?你們總會有分開的時間,不是嗎?”
“我知道。”林蔚安說,“謝謝媽媽,我會好好想的。”
“明天早上太早了,我已經定好了車,你好好休息,睡個懶覺,不用特意過來了。”梁柔說,“房間收拾好了,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住吧。”
“嗯。”林蔚安背對着她坐進車裏,看見後視鏡裏依舊站着的梁柔,鼻頭酸澀得厲害。
他已經許久沒有從梁柔口中聽見回來這兩個字了。
回,不過是幾個筆畫,幾張票。可是世界偌大,又有哪裏可以真切使用這個字呢?
聚餐的時候他總是先離開,說自己先回去了。
他不用回家這個詞,因為這個詞聽起來實在是太莫名奇妙了。沒有誰會願意想,一個冷冰冰的,只有精致裝修的房子,是一個家。
這幾天确實很累,林蔚安早早起了,也沒有去送梁柔。他看着晨曦醒過來,站在窗邊,想起了以前。
時間,歲月,真是一個漫長的東西。
梁柔到了以後,給他發來了收拾好的房間照片。比之前裝飾多了不少,看起來倒真像是某一個一直生長在那兒的家庭成員。
林蔚安只回複了一句“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沒有再說別的。
這麽安靜下來的時候,他又想不通為什麽梁柔對這件事情反應那麽大。或許,是林遠山的主意嗎?聽了林遠山的意思,所以想要讓他跟男人斷絕關系?
不,梁柔和林遠山這些年也是互不幹涉,梁柔依舊對他沒有好臉色,不太可能是因為林遠山。那麽就是梁柔自己的原因了。現如今确實還存在很多對同性戀的偏見和排斥,但是梁柔性子一向溫和講理,對現在包容度很高,林蔚安沒想到她反而比林遠山更加着急。
也許梁柔并不願意他們在一起,但是梁柔說的話卻不是沒有道理。
梁柔跟蔣芙雯走了,白天的時間也一下子空出來了。秦弋沒有想要搬回來的意思,只是言語間的意思是要林蔚安搬過去。這好像變成了博弈,誰先讓步,誰好像就輸了。
“秦弋。”林蔚安給他打電話,“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嗎?”
“今天中午?”秦弋說,“這兩天比較忙,我哥又出國了,我有些事情要幫他處理。”
“是嗎?”林蔚安笑了笑,“沒事,你忙吧。”
他挂了電話,嘴角緩緩垂平。
秦弋收拾得太幹淨了,看起來就像從沒有來過一樣。林蔚安行李箱打開,收拾完了才發現還是很空。垃圾紮在塑料袋裏,林蔚安下樓的時候提在手裏,扔進垃圾桶。
車鑰匙同城快遞送到林遠山的手裏,那輛車也很快就會有人開走了。
水電都已經斷掉了,要帶走的已經帶走了,要扔掉的也扔掉了。
好像沒落下什麽了。
林蔚安拉着行李箱,伸手攔了一輛車。
一切都十分自然,林蔚安大腦裏什麽都沒有,順着地标,人群,踏上預定好的航班。
萬裏高空之上是厚厚的雲。林蔚安目光死寂地看着窗外,仿佛聽見有什麽急劇墜落流失,他眼睜睜地看着,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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