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比起之前過年回來那一次,梁柔這一次顯然更加激動,殷切幫他收拾,晚上特意做了滿滿一桌他愛吃的菜。

林蔚安則從頭到尾都很沉默,強打着精神跟蔣國成說了幾句話,吃了幾口就回房間了。

“小安這看着,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蔣國成問。

“不打緊。”梁柔說。

“怎麽不要緊?”蔣國成說,“這你還是要好好問問,別出什麽事。”

“呸呸。”梁柔拍了他一下,“就你亂講。”

“好好。”蔣國成無奈地說,幫妻子收拾好碗筷。

蔣國成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但也按着梁柔說的,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梁柔更是心知肚明,這兩天也任由他日日窩在房間裏。

林蔚安整日拉着窗簾,屋裏暗得不像白天,他有時候醒着,有時候又睡着,身上總是有粘膩的感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這些梁柔都不知道,只當他心情不好睡覺,看着他這樣兩天,也有點捺不住了,把他拉到外面吃飯。林蔚安也沒有拒絕,換了一身衣服就跟她出門了。

“穿好看一點嘛。”梁柔說他,“看看你,臉上一點精神都沒有。”

不過好歹林蔚安願意和她出門,她倒是沒有再說什麽了。

林蔚安跟她一起出去,看見坐在對面所謂的張阿姨和她的女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是什麽意思。兩個大人彼此都十分滿意,沒一會兒就用老套的借口悄悄離開,留他們兩個人獨處。

林蔚安對待女生還是會保持着基本的紳士風度,禮貌地回答提問,最後兩人走出去好一陣對她坦白自己的性向。

張小姐驚訝地捂了一下嘴,片刻後還是笑着擺了擺手。

林蔚安按照她最後一個要求,把她送到她的朋友那兒,就沿着街慢慢閑逛。梁柔不知道還有沒有和那個什麽張阿姨在一起,要是他先回去了,也不好解釋。林蔚安倒是不怕直說,只是現在一點都不想說話,更不想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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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走了沒多遠,經過一個小巷口的時候,被人猛地一拉,口鼻瞬間被捂得死死的,喊不出來,也掙紮不開。林蔚安動了幾下就安靜下來了。

這個人的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本能就沒有辦法反抗。

“你怎麽來了?”林蔚安問。

“跟我過來。”秦弋拉着他走出去。

在江城這個還算保守的小城的街上,兩個大男人這樣拉扯暧昧的場景還是極其少見的。林蔚安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一語不發地跟上他。

江城不算很大,好的酒店也沒有幾個,秦弋就近開了一間,看了他一眼,林蔚安垂眸跟上。

秦弋臉色陰沉,一進門就一伸手用力把他拉進去,狠狠摔上門。林蔚安被他吓得心髒都跳得快了幾秒鐘,如芒在刺,眼神躲閃。

“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秦弋聲音冷得像是凍過的冰渣子,裏面又凍着岩漿。

“什麽,什麽解釋?”

“什麽解釋?”秦弋冷笑了一聲,往前踏一步逼近他,林蔚安立刻後退了一步。他每退一步,秦弋就往前進一步,直到他背靠在牆上退無可退,秦弋才把手撐在牆上,将他禁锢在中間。

“解釋一下,為什麽我男朋友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到江城來。”

“就是,我媽媽希望我回家住幾天……”

“那房子呢?為什麽退了?”

“房子之前本來沒有租太久,到期了,想換一個房子。”

“那為什麽這兩天,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秦弋克制着怒意,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他只是沒多久不注意,就看見電腦上的小紅點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江城。

他原本以為林蔚安只是突然有什麽事情。可是他打電話林蔚安不接,他到林蔚安租的房子去一問,房東還有些驚訝:“他已經退租了。”

秦弋當時恨不得立刻飛過來,可是他哥留下的爛攤子又屬實耽誤人,秦弋不眠不休處理完第一件事情就是跑過來。但是他沒有想到見到的第一個場景是林蔚安和一個女人坐在一起。要是說那時候他還能說只是朋友,聽見旁邊兩個中年阿姨邊笑邊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完全知道林蔚安在做什麽了。

林蔚安沒有只言片語,斷絕和他的聯系,跑到千裏之外的江城來相親?

秦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控制住自己,控制自己不要跑出去,不讓林蔚安難堪。

“這幾天不舒服,沒怎麽看手機。”

“好,很好!”秦弋狠狠一拳砸在門上,木板門狠狠一顫,似乎就要原地瓦解。秦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那個女人呢?嗯?”

“那是我媽安排的。”

“所以你去了?”秦弋捏住他的下巴擡起來強迫他看着自己,“你沒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她嗎?你沒有告訴那個女生嗎?”

“解釋啊?你他媽解釋啊!”

“秦弋,你冷靜一點。”

“冷靜?你他媽讓我怎麽冷靜?”秦弋盯着他潔白纖細的脖子,恨不得把它掐斷,“一聲招呼都沒有跑到江城來,跑到這邊相親!”

“那你不相信我嗎?”

“我他媽相信你!相信得要死!”秦弋吼道,“我警告你林蔚安,我對你容忍度夠高了,別做我忍不了的事情。我就算不對你做什麽,那個女人的下場可沒有這麽好。”

林蔚安眼神終于有了變化:“你要做什麽?”

秦弋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你猜啊?”

林蔚安嗓音沙啞得厲害:“你不要亂來,秦弋。”秦弋的手段他是見過的,可是剛剛見面的女生明明什麽都不知道,要是因此而受到傷害……

“你要是亂來,我不會原諒你的。”

“不原諒我?”秦弋扯着他的衣領子把他摔到床上,欺身壓上去:“你有什麽資格原諒我?”

“我和她說過了,我和她之間不會有結果。”林蔚安說,“她什麽都不知道。”

秦弋臉色終于緩下來一點:“現在跟我回去。”

“現在還不行。”

“有什麽不行?”秦弋冷眼看着他,“你還要繼續相親嗎?”

“不是。”

“那你留在這裏幹什麽?”

“秦弋。”林蔚安閉上眼睛,“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給你的時間還不夠多嗎?”秦弋說,“你想要的什麽我沒有給你?結果呢?如果我沒有過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還是一輩子不回去?”

林蔚安眼皮顫了顫,他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秦弋說的,确實有一些是他真實的想法。他不知道怎麽辯駁,也沒有什麽可以辯駁的。

暢快的感覺想一把尖銳的刀,契入皮肉,疼得崩潰,卻又想要再疼一點。

“不說話了?”

“還是跟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林蔚安,我給你的耐心已經夠多了,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林蔚安終于睜開了眼睛。

這句話話無比的熟悉,好像多年前某個夜晚,他拉開一條門縫,看着外面的梁柔和林遠山争吵。林遠山背對着他,用一種極度不耐煩地語氣說:“梁柔,我給你的耐心已經夠多了,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林蔚安恍惚了一瞬間,看着秦弋通紅的眼眶,嘴唇無意識地張開:“秦弋,就到這兒吧。”

秦弋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我說,秦弋,我們就到這兒吧。”

就到這兒吧,我們就在這個時候分開,誰也不要再難堪了。

“就到這兒?”秦弋笑起來,叫人望着心裏生寒,他有些親昵地拂過林蔚安的臉頰,一字一句像是淬了毒,将林蔚安每一根神經都麻痹了。

“林蔚安,你是不是以為,我非你不可啊?”

就算這幾天沒有休息好,秦弋的面容依舊俊美,讓人看着一眼心動。這樣好聽的聲音和那樣好看的臉,落在林蔚安眼裏和耳裏,就是刀子。

血液從七竅流出來,淹沒了所有的感官,喉嚨像是失了聲,一個音節都不能發出來了。

秦弋從他身上起來,居高臨下地睨着他:“林蔚安,我最後問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林蔚安像是一點也看不見他,呆愣愣地躺着。

“很好。”秦弋慢條斯理地理完衣服上的褶,笑容沒有溫度,“那就不要再見了。”

林蔚安緊緊地蜷在床上。心髒中央傳來的尖銳疼痛逐漸隐入皮肉,被遲鈍的神經忽略。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體像生鏽的笨重機器,運轉十分艱難。林蔚安從床上爬起來,踉跄着拉開門走出去。

他走到前臺,想要說話,卻怎麽都無法順利地說出一個字,只能慢慢掏出手機。以往足夠的距離現在不能讓他看清楚手機上的字,林蔚安把手機拿得極近,勉強看清楚上面的字,手指笨拙地一個一個敲。

“我要退房。306。”

前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先生,之前另一位先生說,您要走直接走就行了,其餘的事情不需要您。”

她的聲音落在耳朵裏成了完全無意義地模糊語調,林蔚安嘴巴喃喃張開,才想起來自己說不出話來,只好再一次用手機打字:“您說什麽?”

前臺的眼神一下子更同情了。

沒想到這位英俊的先生不僅是啞巴,還是一個聾子。她心裏不由對之前那位客人産生些許不滿,怎麽能讓這樣一個人獨自出行呢?

前臺也用手機打字,複述了一遍,林蔚安湊得極近,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以後,遲緩地點點頭,慢慢走出去。面前的地板都是模糊的,勉強還能看清,林蔚安走得很慢,腳下還是不小心踩到凸起來的石塊,差點崴了腳。

耳朵像是被什麽塞住了,尖銳的汽笛聲都軟綿綿的,路人的嘴唇動得飛快,林蔚安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他是要死了嗎?林蔚安想。

就這樣死去,所有感知一點一點從身體裏流失。

也很好。

秦弋。這樣也很好。

我想你,還能記得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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