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58 章

新年的第一天，周黎恍恍惚惚醒來，沒有立刻睜開眼睛。周遭很安靜，海浪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疏闊遼遠。

周黎有剎那的怔愣，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

過了幾秒，記憶慢慢回籠，昨夜的畫面一點點重現在眼前……血液霎時上湧，她瞬間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房間裏光線昏沉，空氣裏還殘留着纏綿的氣息。

“醒了？”

耳邊傳來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

她轉頭，只見沈照正側身瞧着她，像是已經醒來有一會兒了，一條手臂意興闌珊地支着肘，另一只手輕捏着她的手心。

像這種徹夜纏綿，醒來面對着面的畫面，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還是會有些害羞，然而那害羞裏又帶着令人怦然心動的甜蜜。

周黎垂下眸子，忽然被自己手指上的光芒吸引。

她的一條手臂搭在被子外面，肌膚細膩白嫩，中指上一顆鑽戒火彩極好，在黑暗裏仿佛發着光。

男人修長好看的手指一下下撫過她指間那顆戒指。

她輕輕擡眼看向他，只見他眼底幽深，竟似有些恍惚。

她其實懂得他此刻的心情，因為，她自己也會有。

他的手指又一次輕撫過那顆戒指，她反手握住他的手。

他擡眼看向她。

Advertisement

周黎眨了下眼睛：“我們去還願吧。”

“還願？”

“嗯，媽媽當時不是幫我許願了嗎……”

“是幫我們許願。”沈照含笑糾正。

他強調着“我們”兩個字，提醒她，他們之間是雙向奔赴的愛情。

她抿着唇笑，輕輕“嗯”了一聲。

是啊，雙向奔赴的愛情，跨越八年的求不得，如今終于開花結果。

新年的第一天，沈雨萱也打了視頻電話過來。小姑娘粉嫩的小臉出現在屏幕裏，嗓音又脆又甜：“叔叔新年快樂！周老師新年快樂！”

視頻自動開着免提，電流聲更加明顯的同時，也将周遭嘈雜的背景聲傳了過來。沈家今天像是來了很多人，熱鬧裏滿是阖家歡樂天倫之樂。

周黎悄悄看了眼沈照，卻見他神色如常，抱着她，眼底笑意浮動，甚至嘴欠地對沈雨萱說：“喊什麽？”

沈雨萱也有點懵，又喊了一遍：“叔叔、周老師。”

沈照扯出絲笑：“讓你爸呢，負起做爸爸的責任，別平時就知道打游戲，也花點時間多教教你。”

他問沈雨萱：“你聽過有人喊叔叔周老師嗎？”

沈雨萱臉上一片空白：“……哈？”

“‘叔叔’這個詞呢，是和‘嬸嬸’配的，”沈照慢條斯理地教起沈雨萱來，“你喊我‘叔叔’，那你就該喊她‘嬸嬸’。”

沈雨萱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看了看沈照，又看了看周黎，不過她一向乖巧，兩秒後就毫不猶豫重新喊了一聲：“叔叔嬸嬸新年快樂！”

周黎：“……”

雨萱到底做錯了什麽，大過年的快樂玩耍不好嗎？非要來問候他？

結果她這一心疼別人，沈照立刻轉頭看向她，提醒道：“晚輩祝你新年快樂呢，你做嬸嬸的，注意點兒禮貌。”

周黎：“……”

雖然很無恥，但她真的也是無法反駁。

周黎抿起笑意，柔聲對沈雨萱道：“雨萱也要快樂，新的一年，天天開心，快樂成長！”

沈雨萱甜甜地笑：“謝謝嬸嬸！”

這一口一個嬸嬸的，沈雨萱喊得格外順嘴，像是不要錢似的，張嘴就來。周黎卻有點不好意思……雖然說昨晚答應了他的求婚，但這，不是還沒有結婚嗎？

她正這麽想着，就見沈照輕點了幾下屏幕，很快就發了個五位數的紅包過去，又對沈雨萱說：“你嬸嬸給的壓歲錢。”

就這麽輕輕松松拿到壓歲錢，沈雨萱大喜，心花怒放地對周黎連連道謝：“謝謝嬸嬸！嬸嬸我愛你！”

周黎：“……”

她要硬着頭皮說不用謝嗎？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沈雨萱又甜甜地說：“嬸嬸，爺爺想跟您說話！”

周黎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沈雨萱的爺爺是誰。

——沈蘊。

周黎下意識看向沈照，沈照笑睨着她：“看我做什麽？他在問你。”

周黎想了想，對沈雨萱輕輕說了一聲：“好。”

沈雨萱聞言，立刻将手機遞了出去。

沈照也沒走開，依舊霸道地将她圈在懷裏。周黎想想，依沈照那性格，他大概是覺得為了個沈蘊放開她，實在不怎麽值得吧。

屏幕裏很快就出現了一張和沈照有七分相似的臉，歷經時光，依舊驚豔，只是氣質愈加溫潤如玉。

沈蘊的目光落在沈照臉上，停留了片刻，主動開口：“祝你們新年快樂，從今順遂，一生幸福！”

沈蘊是那種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氣質，說起話來也是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周黎面對着這樣的沈蘊，心裏其實有些明白為什麽周雯茵會不擇手段得到他。

想想那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周雯茵，仗着父母的溺愛和愧疚，一旦看上了誰，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其實沈蘊也有點慘，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就只是長得好看了一點……

周黎笑了笑，對沈蘊客氣地回道：“也祝您新年快樂，阖家幸福！”

沈照就更簡單了，淡淡回了四個字：“新年快樂。”

以他們之間的關系視頻，冷場是注定的。能夠在每年開始的這一天互道新年祝福，其實就已經算是很好了，再多的，實在也無話可說。

空氣安靜了幾秒後，沈蘊自然地笑着将手機還給了沈雨萱。

沈雨萱稚嫩的小臉重新出現在屏幕裏，想也不想地說：“叔叔嬸嬸，爸爸說他就不跟你們視頻了，他不喜歡吃狗糧。”

周黎：“……”

“可也沒人喊他吃狗糧啊……”沈雨萱自言自語地嘀咕，大概是想不通了，她也懶得去想，又繼續道，“他說他先賺錢去了。”

聽到這話，沈照嗤笑了一聲：“稀奇，他什麽時候這麽上進了？”

“不知道。”沈雨萱老實地說，“不過他說，就叔叔這努力勁兒，預計明年這個時候我就能有個小堂弟或者小堂妹了，也許是兩個，不對，以叔叔的能力，搞不好三個都有可能，他得趕緊去給侄子賺壓歲錢。”

周黎：“……”

這一家子……到底都是些什麽人啊！

這種話是能對小孩子說的嗎？

正一言難盡，耳邊忽然傳來男人壓低的聲音。湊得很近，仿佛貼着她的耳朵出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被別人聽見了，還是就喜歡這麽撩她。

只聽他以氣息問：“黎黎，你說沈曦這是在誇我吧？”

周黎：“……”

她一點都不想和他讨論這種問題。

沈照若有所思地說：“但我不太想讓他誇我，我只想讓你誇我。”

周黎：“……”

初二上午，周黎和沈照去度假小別墅。

顧蓉和周鴻安來這邊也是度假，日常沒什麽事，周鴻安坐在沙發裏玩手機，見顧蓉迎着兩人進門，一時沒說話。周黎走到他跟前，他才酸溜溜地開口，說了一句：“你這日子選得還挺妙。”

周黎：“……”

上一個說她日子選得挺妙的人是沈照。

那時他給她的支付寶轉賬轉了20萬，她直到一個星期以後才發現，轉回給他，他還不承認，硬說是她對他別有居心，故意砸錢在他身上，被她一張轉賬記錄怼回去以後，又借口說是少打了個小數點，還說她轉錢的日子選得挺妙。

12月20號。

要愛愛你。

周黎想想就忍不住好笑，看了沈照一眼，又随口問周鴻安：“今天日子又怎麽妙了？”

周鴻安從鼻孔裏哼出一口氣：“初二回娘家啊。”

周黎：“……”

周鴻安：“怎麽，你已經嫁出去了？這裏已經是你的娘家了？”

周黎：“……”

此時，顧蓉正好從廚房裏端了茶出來，沈照見狀主動上前接過，放到茶幾上，又遞了一杯到周鴻安面前，似不經意道：“爸，您喝茶。”

周黎：“……”

周鴻安：“……”

這一聲“爸”接的時機可以說是相當的妙了，既可以理解為順嘴口誤，又可以理解為別有深意。

連顧蓉都震驚了。

三道視線頓時齊刷刷落到他身上。

空氣忽然安靜。

沈照面不改色，笑了笑：“抱歉，口誤。叔叔喝茶。”

周家三口：“……”

為什麽他的口誤聽起來就……那麽沒有誠意呢？

快中午的時候，顧蓉進廚房做飯，沈照主動起身去幫忙。

顧蓉忙說：“你坐，陪你叔叔看會兒電視。”

又轉頭對周黎說：“黎黎，你來幫我。”

沈照心思何其通透，知道顧蓉這是有話要跟周黎說，便不再不懂事地自告奮勇。

進了廚房，顧蓉給了周黎一副洗菜手套，周黎接過戴上，聽着顧蓉的指揮，一葉葉地洗着娃娃菜。

顧蓉一開始沒說話，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在她的身上游移過。

女孩子身上有了什麽質的變化，當媽的是能看出來的。

兩天不見，周黎的皮膚看起來更好了。不僅白皙潤澤，而且自肌膚裏透出微微的粉紅色，氣色極好，清澈的眸子裏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嬌媚之态。

像是花瓣兒有了雨露滋潤，嬌裏透着媚。

顧蓉自己也是過來人，心裏了然。她也不是什麽老古板，再加上昨天視頻的時候，周黎說，沈照跟她求婚了。

除夕之夜求婚，郎情妾意，氣氛更被推到了極致，年華正好的男女，想忍應該也忍不了。有些事水到渠成，不言而喻。

可他們畢竟還沒有結婚，有些事，她就還是有操心的點。

過了一會兒，顧蓉自覺委婉地開口，問：“黎黎，媽媽忘記了，你什麽時候畢業來着？”

周黎聞言一頓，緩緩轉頭看向她。

一點都不委婉。

還不如直說——你現在還沒畢業，別弄出孩子來。

周黎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明年。”

顧蓉覺得，這樣一聽好像也挺近的，想了想，又格外畫蛇添足地強調了句：“今年都過兩天了。”

言下之意，今年才過兩天，你那明年畢業約等于後年畢業。

周黎一言難盡地看着顧蓉，過了幾秒，莫名冒出一句：“媽，您也別讓爸太影響你了。”

顧蓉一頭霧水：“什麽？”

周黎輕輕呼出一口氣：“就我們家……讓爸一個人沙雕就夠了，主要大事得靠您來撐着。”

顧蓉：“……”

周黎：“您要也跟他一樣沙雕，那咱們家，撐不住啊。”

顧蓉：“……”

顧蓉呆呆看着周黎，好一會兒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周黎呢，在發表完自己的高見以後，又面不改色繼續洗菜了。她洗菜洗得極為仔細，将葉子一葉葉地剝下來洗。洗好一遍，拿起內層瀝水籃，将下層籃子裏的水倒掉，又打開水龍頭，開始第二遍沖洗。

顧蓉看了半晌，幹巴巴道：“你是不是覺得媽媽說話繞圈子了？”

“那行吧，那媽媽有話就直說了。”顧蓉看着周黎，“你現在還在念書，雖然沈照跟你求婚了，但你們結婚至少也得等你後年畢業吧。”

周黎聞言停下動作，轉頭看向顧蓉，沒吭聲，就默默看着她。

“……”顧蓉抿了抿唇，這才不情不願地糾正，“好吧，就算上這兩天，算你明年畢業吧。”

周黎：“……”

她本來就是明年畢業。

“這段時間內，就算你們感情再好，再如膠似漆，也還是得注意一些。”顧蓉盡量找着委婉的字眼，苦口婆心勸道，“畢竟措施也不是萬無一失，要是一不小心……那不是耽誤你的學業嗎？”

周黎沒說話。

顧蓉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點到即止，扯開話題：“幫媽媽把冰箱裏的香菇拿出來，一起洗洗。”

周黎乖乖去冰箱裏拿香菇，一起放進洗菜籃裏，十分聽話。

偏偏顧蓉自己扯開的話題，想想又覺得不保險，還想再多說兩句。但說多了，又怕周黎心裏不喜歡。想了想，自以為保險地咕哝了一句：“其實這其中的道理，沈照應該是懂的。”

周黎扭頭看向顧蓉。

周黎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就超常發揮了，平常跟人說話，也沒見她這麽會聽話聽聲，但今天就是，顧蓉的每一句話，她都能聽得出言下之意來。

這一句的言下之意翻譯過來就是——你不懂，沈照也不懂嗎？知道你碩士還沒畢業，他也不知道忍一忍。

周黎心裏頓時就有些不是滋味了……為什麽沈照總是在背鍋？

周黎唇線抿直，默了默，輕道：“他是懂的，但我們這不是在聽爸的話嗎？”

顧蓉愣住：“什麽聽你爸的話？”

周黎臉有一丢丢發熱，但想到不能讓沈照背鍋，她也別無選擇了，那就只好讓別人來背鍋吧。

她厚着臉皮道：“是爸爸讓我們早生貴子的。”

顧蓉：“……”

周黎：“他還跟我說了兩次。”

顧蓉：“……”

周黎一臉誠懇：“所以我就聽爸爸的話了。”

顧蓉：“……”

沉，默，了。

此時，周鴻安正好進廚房來，正聽見周黎那一句“所以我就聽爸爸的話了”，于是随口就問：“聽我什麽話？”

周黎：“……”

可以說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顧蓉冷冷瞪了周鴻安一眼，沒說話，轉頭切菜去了。

周黎同情地看着周鴻安。

周鴻安摸不着頭腦，看了看妻子不太高興的背影，又看了看女兒，一臉茫然。想了想，他只以為是周黎不聽話惹了顧蓉生氣，便自覺做起和事佬來。

他走到顧蓉身邊，笑嘻嘻勸道：“女兒很乖的，從小就聽我的話，我說什麽她做什麽。”

“砰”的一聲，是顧蓉的刀重重切在案板上。

周鴻安一怔，立刻話鋒一轉：“當然，這也不是說她只聽我的話，不聽你的話，只是咱們做爸媽的教女兒，那也得注重方式方法不是？”

顧蓉沒理他，低頭切着菜，菜刀每切下去一次，就發出“砰”的一聲，格外驚心動魄。

周鴻安以為顧蓉是在不高興他說廢話，立刻就毫無保留地分享起自己教育女兒的“方式方法”來，顧蓉在那兒切菜，周鴻安就在邊上大發高見。

“你看哈，你主要是得擅于觀察，你看女兒喜歡什麽，你就讓她去喜歡什麽，她想做什麽，你就讓她去做什麽，那孩子可不就聽你的話了嗎？”

周鴻安說完，周黎先愣住了。

嗯？？？

這個“方式方法”聽着，怎麽有點不太對勁？

這是教育嗎？

這不是教育吧。

就這，這麽多年周鴻安竟然沒把她教育歪了，只能說她真是福星高照。

周黎忍不住心悸猶存地想。

“砰！”

顧蓉的刀終于忍無可忍地插到了案板上。

她扭頭看向周黎：“黎黎，你不用洗了，讓你爸來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