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課

“怎麽樣?”

徐知舟背對着傍晚的夕陽, 垂着眼亮着光看她。

“好吃。”李遙月用勺子舀了一口, 又放了回去, 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跟你開玩笑, 我得走了。”

“好啊。”

徐知舟把蛋糕接過來, 放回袋子裏, 頭都沒擡道:“一起。”

……真的是夠黏的。

李遙月剛要說什麽,轉念一想, 又笑眯眯道:“那就來吧。”

走進小區的時候徐知舟還只是覺得隐約眼熟, 等進了樓道後, 他終于想起來這是哪了。

那個雨夜他就是在這堵到她的, 後來跟着她坐車走了,機車還給丢了。

上次空氣還算潮濕, 徐知舟情緒也不好, 淨顧着跟她說話了,這次安靜下來, 又這麽幹燥,摸黑的樓道裏的灰塵和發黴的味道刺激的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樓道裏的燈上次還是茍延殘喘,這次是徹底報廢了。

李遙月樓梯上得很快,三步跨兩步, 腿長腿腳也利落, 完全沒有被黑暗影響。

“我靠,真的很黑,你在哪啊?別走那麽快行不行?”

徐知舟落了她大半個樓梯的距離, 暴躁地落下話音,那腳步聲就停了,接着離他越來越近。

一聲很輕的嘆息:“你體力……真的很不好啊。”

徐知舟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就被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拽住了。

李遙月拉着他有些冰涼的手,從三格改成兩格的走:“上次燈就壞的差不多了,這也沒個物管什麽的。不過這種事都是,習慣就好。”

徐知舟難得愣住了,黑暗中眼神微微閃爍,喉頭緊張地滾了一滾,握住她的手力道收了下。

她沒有掙脫,也沒動,或者說根本沒感覺到這麽細微的變化,直到六樓,才掙脫開來開門:“等會兒可能沒處下腳,你注意別給絆了。”

徐知舟還在低頭看自己的掌心,想着操操操老子的右手要裱起來,回家就裱,事不宜遲。

“……”

從心潮蕩漾裏沒完全醒來的小少爺一擡頭,呆住了。

他一時沒緩過勁來,等反應過來,被撲面而來的灰塵漂浮物一刺激,咳的天昏地暗:“李——遙——月——”

這一嗓子,怎麽說呢,吼得跟回光返照似得。

已經着手開始收拾的李遙月吓了一跳,趕緊又穿過一堆東西到門口:“怎麽了?”

“這哪啊?PM2.5都趕得上首都了……哦不,”徐知舟吸了吸鼻子,淚眼汪汪又恨恨的糾正:“首都都有藍天了,你這是戰亂現場啊?”

“那……你就在外面待一會兒?”李遙月說:“玩會兒手機吧。”

“別吧,”徐知舟為難了一會兒,跨了進去:“就是把這——”

徐知舟目瞪口呆,剛剛沒看到全貌,只知道這裏是一片狼藉,沒想到能這麽狼。

關鍵是這種屋子,整個就是毛坯房稍微刷了點漆,布局混亂狹窄,天花板矮小,髒亂倒不說,這逼仄感能把人逼出抑郁症來。

“上次沒來得及跟你說,我送了個奶奶回來。就,在李氏面館那附近的地鐵站,她在那好久了,去賣菜,每次也賣的不多,韭菜、蒜苗、小青菜之類的。”李遙月正把破破爛爛的沙發努力扶起來,咬着牙的樣子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用力所致:“她一進門,她兒子就飛了個酒瓶出來。拽着人進去就搜錢,搜不到就開始罵人打人。”

徐知舟趕緊上前搭手,扶住沙發腳一把拉正:“我操,兒子?”

李遙月:“嗯,親兒子。四十多歲了。”她一腳踩扁一個滾出來的易拉罐:“後來我就跟他吵起來了。你知道嗎,回家之前,老奶奶一直跟我說,她的兒子多麽多麽有出息,賺了大錢,很快就會回來。我到這一看,覺得老太太是精神有點不好,但她親兒子罵的也難聽,我就跟他吵起來了。吵着吵着,就……發生了點沖突。”

本來聽得聚精會神的徐知舟神色一凜,音色也沉下來:“你受傷了?”

李遙月開始拿大垃圾袋掃蕩,彎腰的時候道:“沒有。反正就成這樣了,他自己砸的。”

“那後來你就走了?”

“我……嗯,把老奶奶送到鄰居家,然後打電話報警把人先關起來了,他暴力傾向還挺明顯的。”

李遙月把中間怎麽沖突的咽了下去。

畢竟怒氣沖沖地去對面ATM取錢回來砸那個酒鬼,說起來也太……像吹逼了。

有點羞恥,李遙月就自動略過了。畢竟她當時雖然沖動,還是留了個心眼,買了把水果刀帶着防身。

“結果你知道怎麽樣,沒幾天她給我打電話,說要搬家了,她養子從國外回來了。”李遙月揚了揚眉,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他後來去跟我說,他每個月都往家裏打錢,想着兒子能好好待她,結果他把錢都花了,還把原來住的房子賣了,把他養子氣的。”

那養子看起來就不是善茬,怒火都沒表現在表面上,坐在勞斯萊斯裏彬彬有禮地答謝她。

“她被接到新家去了,但奶奶跟我聊天的時候,說還想回來,說這裏有鄰居,離菜市場近。”李遙月聳了聳肩:“肯定要重新裝修。我閑着也是閑着,至少把戰場給人打掃了,人家就把鑰匙給我了。”

徐知舟像是在消化這倫理劇,也不說話了,幫着她一點點收拾,雖然動作沒她快,但很快就上手熟練了。遑論這裏還有一堆李遙月提前放好的清潔用品,沒有兩三個小時,他們倆就把這屋子恢複到能看得程度。除了牆皮斑駁,邊上有裸露的電線外,家裏幾乎是給收拾的光潔齊整。

“綠茶還是紅茶?”

“奶茶。”

“那就綠茶吧。”

李遙月丢最後一趟垃圾的時候,帶了幾罐飲料上來。

她把綠茶遞給幽怨的徐知舟,兩個人在狹窄陽臺上吹着夜風無言望着對方。

“……”

“……”

“呵。”徐知舟先笑了,擰開喝了小半瓶下去,額角的汗一路順着軌跡流入脖頸。

他撐着欄杆,往遠處看去,聲音低低道:“你是一直都這麽多管閑事啊。”

“這怎麽能叫多……好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吧,我時間多。”李遙月從惬意的喝紅茶變成氣鼓鼓的喝紅茶。

“其實,”徐知舟手裏握着綠茶,唇邊的笑容勾得很輕:“走得急确實是我不對。當初出了點問題。”

“什麽?” 李遙月敏感地察覺到什麽,扭過頭來小心翼翼的看他。

“池駱,啊,就是第一個鼓手,跳樓了。我趕上了。”徐知舟擰開瓶蓋,在手裏抛着玩,語氣很平靜:“我拉到他的手了,但是沒拉住。”

李遙月沒說話。

他也沒再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伸手撸亂了她的毛,說我下去再買點吃的。

李遙月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時候,徐知舟拎了一箱啤酒回來了。

兩個人各啓開了一罐,碰了碰,李遙月看着他墨一樣的黑眸,從來都是沾着笑意,滿不在乎似的雙眸,喉嚨一幹,而後道:“敬生命。”

這三個字說的很平淡,平淡裏的那點說不清的意味,擊中了他的胸口。

徐知舟沉默良久,也笑了。

頭頂那搖搖晃晃,壽命将近的燈泡照得他臉上光線搖曳。

“敬自由。”

徐知舟喝多了,李遙月也喝多了。

李遙月喝多了話就多,她抱着沙發腿嗷嗷哭:“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能打掃嗎,以前我們搬家搬了好多次,好多次啊,每次都換位置嗚嗚嗚嗚……我讨厭變位置嗚嗚嗚嗚……我們家出了那麽大的狀況也不提前告訴我,我根本适應不了,我快瘋了真的快瘋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抱住徐知舟的腿:“都會變的,都是騙子,只有你不會變!但是你也變了!騙子……”

李遙月說了很多很多,多的徐知舟那麽聰明也只吸收了三分之二,多的徐知舟本來就漲痛的大腦更痛了。其中有一條邏輯鏈他倒是記得很清楚,什麽喜歡的另一個樂隊被xx收購了,喜歡的xx也被資本侵蝕收買了,我不怪他們,但是我恨吸血的有錢人,不要x臉!

李遙月讨厭是真讨厭的。過十三歲生日前,她那不靠譜的爸爸搖身一變,變成了她無法反應過來的身份。可新世界她根本适應不了,去過寥寥幾次的宴會都虛僞惡心至極,那些公子哥簡直把人胃口都要倒盡了。

徐知舟雖然喝多了,但還沒醉,只能扶着太陽穴順着她說:“對,對的,讨厭,去死吧都。”

一邊說一邊感覺到麻木的心在滴血。

她昨天跟傻逼軍校說的什麽來着。

哦,不想跟網絡扯上關系。

呵呵。

古人怎麽說來着……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此時此刻,當下,李遙月開始蹲在茶幾上繼續叨叨,而且叨叨到了他頭上。

“徐知舟,你知道你真的煩,超級煩,我讨厭你嗚嗚嗚……”

怎麽叨沒兩句又開始哭啊。

徐知舟雖然心裏嘆息了一聲,但奇怪的是,非但沒有厭煩湧上來,只有翻滾的輕柔海浪,讓他也蹲下來,耐心十足地看着她哭。

李遙月是光打雷不下雨,嚎了兩句奇跡般的停了,把近在咫尺的一顆腦袋順進懷裏,大力又心痛地揉了揉,像哄小孩子一樣喃喃道。

“不難過噢。我們TE不難過,每個人都有……”

徐知舟終于忍無可忍,把自己的頭從她懷裏拔出來:“李遙月,你別太過分了!”

李遙月盤腿坐在茶幾上,擡頭愣愣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水潤潤的覆着一層光,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

“我沒有過分我就是喝喝喝……喝多了……我想說話我還想吃烤羊肉串和烤雞翅,我……”

沒有羊肉串,沒有烤雞翅。

只有柔軟的唇瓣。

帶着同樣的溫度,同樣的僵硬,同樣的濕潤。

李遙月閉着眼,下意識咬了對方的下唇。

徐知舟只僵了一瞬,下一刻眼神幽深地扣過她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慶祝第一次喝多,今天留言的都發紅包,前五個一百,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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