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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祭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天黑了,他睜開眼,首先進入視線的就是一推燒得旺旺的火。他掙紮了一下,想要爬起來,但稍微一動身體就像被撕裂開來一般痛。

“你醒了?不要亂動!”一個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白祭偏過頭,在一團紅紅的火光照耀下,坐在他旁邊的竟然是那個之前失去了蹤影的秦桑。

“你……”白祭發現自己一說話,臉上就有傷口被扯住一般,痛得叫人昏厥,他只好氣若游絲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秦桑說:“你怎麽不說說你怎麽在這兒?還是摔下來的。幸虧你福大命大,上面的懸崖壁上長着幾棵樹,擋住了你,否則你現在就是一攤爛泥了。”

隐隐約約之間,白祭覺得秦桑有了些變化。從前秦桑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的,即使發脾氣也是很小孩子式的那種。可是如今秦桑卻變得有些冷硬起來。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解釋說:“我……我被人追殺。”

秦桑臉色出現了變化,眉毛凝重起來,“追殺?”

白祭問:“這是在哪裏?”

秦桑說:“你從懸崖上掉下來,你說這是在哪裏?”

白祭有些委屈地說:“你怎麽這麽兇?”

秦桑語氣軟下去,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好好養傷。”

所幸跟着一起摔下來的還有馬車。白祭身下鋪着的就是秦桑從摔得七零八碎的馬車裏面拿出來的被衾。秦桑還找到了一些密封的幹糧和點心。他将幹糧用水泡軟,送到白祭嘴邊,一點一點地給他喂進去。白祭因為傷口無法咀嚼,只能勉強地囫囵吞棗一般咽下。

此時此刻,夜幕低垂,兩個人周遭是一片靜谧的山谷,以地為床,以天為被,群星璀璨。

秦桑幫白祭擦幹淨嘴巴,起身去前方的河流清洗手帕。

白祭遠遠地瞧着秦桑孤瘦的背影,心裏面出現一股難以名狀的湧動。

秦桑拿着洗淨的手帕回來,幫白祭擦拭臉龐,手帕劃過白祭的臉,好像還帶着一縷淡不可聞的清香。白祭滾了滾喉嚨,怔怔地望着秦桑,說:“謝謝。”

秦桑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望着白祭,與他對視。

一股暧昧悄然萦繞在兩人之間。

白祭感覺自己的臉孔微微熱起來,眼神漸漸迷離。

秦桑擡起手,想要撫摸白祭的臉頰,突然,他眼神一變,手如利劍一般朝白祭的腦袋抓過去。

那一瞬間,白祭整個身體的汗毛都立起來,腦海裏面亦是百轉千回。

但秦桑的手并沒有落在他的頭上,而是直直躍過他的腦門,抓住一個東西狠狠往邊上擲去。

“嘶!”

白祭偏頭一看,不遠處,一條黑黝黝的蛇在地上盤旋起身子,陰寒地看着他們倆。

剛才秦桑是徒手抓起了那條蛇?

白祭心裏面自然清楚那個舉動是多麽危險。而如果沒有秦桑,那條蛇這會兒恐怕已經咬住他了。

秦桑擡手在白祭身上摸索。

雖然危險就在身邊,但秦桑的手隔着衣服從他身上劃過的時候,他依然感覺到一股難以忍耐的躁動。

秦桑從白祭身上找到那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朝那條蛇走過去。

他是想要自己幹掉那條蛇?

白祭擔心地掙大眼睛,秦桑那樣一個膽小的人,怎麽敢這樣做?

那條蛇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危險,與秦桑遠遠地對峙了一會兒,竟然扭身游走了。

秦桑自己也吊着嗓子,見它游走,不禁如釋重負,才感覺自己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經此一役,秦桑警惕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然後從行禮裏面找出硫磺粉,在周圍灑了一圈,又生起第二個火堆。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心中卻百般滋味。因為這個人,他放棄了最紅的時候,毅然決然前往臨川,只是想要找到他。因為這個人,他在臨川等候半天,也沒有看見他們在約定的時候抵達,擔心地一路追尋,看見懸崖邊上馬車的一個車輪和被磨損的崖口。因為這個人,他不顧危險,沿着那條必須緊緊背貼懸崖才能容納自己身體的小路抵達山谷。因為這個人,他不要命地去跟蛇搏擊。

他知道,不知何時起,他忽然已經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白祭怔怔地看着他,問:“你怎麽總是望着我?”

秦桑搖搖頭,雙手抱住白祭,輕輕将頭靠在他的胸口上。

此刻是如此靜谧。火焰熊熊地燃燒。

白祭感到臉頰一陣微熱。?

☆、馬踏泥鴻(全文完)

? 第二天,秦桑想要回臨川去找人來救白祭。

但是白祭一看見他指的那條路,說什麽也不肯他去。

“太危險了!”

白祭一本正經的态度只好讓秦桑作罷。兩個人守在這個山谷中過起了日子。

休息了幾天之後,白祭稍微可以動了,身上那些外面的傷口也結痂了,只是內髒還有些不舒服。

秦桑将撿來的一根樹枝磨尖,挽起褲腿在河邊上守候了許久,好不容易插中一條魚。

他興奮地雙手抓着有些滑的魚,去鱗洗淨,然後放到一口摔得變了形的鐵鍋裏面,架在火堆上煮魚湯。

白祭笑吟吟地說:“好香啊。”

秦桑擡頭看了白祭一眼,說:“只可惜沒有調料。”

白祭說:“只要是你煮的我都願意吃。”

“對了,秦桑,你後來怎麽突然間離開戲班了?”白祭問。

秦桑給鐵鍋蓋上木蓋,說:“因為想去臨川找你。”

白祭吃驚的瞪大眼睛,問:“那你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

秦桑癟癟嘴,低下頭說:“那個時候,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白祭握住秦桑的手,說:“要不是你,我肯定早已經死在這個山谷裏面了。”

魚湯做好之後,待它涼了涼,秦桑把白祭扶着坐起來,先給他盛了一碗。白祭端着碗輕輕啜了一口,又轉臉在秦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好喝。”

秦桑敲了白祭額頭一下,說:“喝了湯還要往我臉上蹭,你這人太壞了。”

白祭涎皮賴臉地笑笑。

這幾日,他們之間早已經明白彼此的心意。窗戶紙一捅破,兩室的光便融彙在了一起。

秦桑卻又淡淡憂愁起來。

“是怎麽了?”白祭注意到秦桑的異樣。

秦桑淡淡地垂下眼睛,說:“若是以後出去了,你到底還是不能和我在一起的吧。”

白祭聞言,心也微微沉下去,他抱住秦桑,說道:“若是那樣,我們今生今世就住在這個山谷裏面好了,我們不出去,不去理會那些人,也不必去理會那些話。”

但秦桑依然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照例去尋找出路。

兩人都明白,想要一輩子生活在這個谷底,實在不現實。白祭身上的傷要根治,必須盡快找到大夫開藥。他們兩個人也不能一直吃野菜和魚湯。

有時候秦桑也在想,要是能夠晚一點、再晚一點找到出路就好。讓這樣幸福的日子再綿長一點。

但不等他找到另外一條出路,阿杜就帶着一批人出現了。

那是中午的時候,白祭已經可以勉強戰立行走,遠遠地傳來阿杜的聲音:“少爺!少爺——”

白祭聽到這個聲音仿佛如隔三秋一般。

他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神色,然後又漸漸地消失。他偏頭看了一臉不知所措的秦桑一眼。秦桑努力對他擠出了一個微笑,說:“我們獲救了。”

阿杜帶着一群人從遠處奔跑過來。

“太好了,少爺你沒事!”阿杜說着眼淚要冒出來,他瞟見站在一旁的秦桑,臉色一變,音調頓時高了幾個檔,“你怎麽在這兒?”

白祭說:“是秦桑救了我。”

阿杜目光回到白祭的身上,注意到白祭身上那些傷口和淤青,大驚失色:“少爺你真的是從懸崖上掉下來了嗎?”

白祭點點頭,說:“那一天馬發狂,控制不住,後面又有人在追,不小心就摔了下來,還好秦桑救了我,這幾天要不是他照顧我,我早就已經死了。”

阿杜微微張着嘴,他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的少爺竟然曾在死亡的邊緣游蕩過。

掙紮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向秦桑跪下說:“謝謝你救了我家少爺!”

“你這是幹什麽?快些起來!”秦桑趕忙将阿杜扶起來。

南城。白府。

白夫人坐在堂前,卻心神不定,手裏握着一串佛珠,細細撚着。

白老爺除了憂慮,還有憤怒。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子,敢派人去追殺他的小兒子?在他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幾個人從他腦海中迅速閃過。

他昨天本就該與白敬辭一道出發前往恭昌談一筆生意,卻在臨門之時撞上阿杜一身塵土臉色焦急地跑回來。

阿杜語無倫次地敘述完情況,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為了在最短的時間裏趕回府,他幾乎一路上就沒有睡過。

為此,他只得差人先去恭昌與外商商談,自己坐鎮府中。小兒子出了事,整個府裏面亂成一團,白夫人也急如火上螞蟻,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白敬辭先帶着人日夜兼程地去找白祭。阿杜醒來之後,又帶着一批人快馬加鞭去接應。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這個路上,是否還有那些人的第二次刺殺。

當阿杜終于找到白祭時,白敬辭還帶着另一批人在谷底的另一邊尋覓。

白祭躺在幾個侍衛臨時做的擔架上,對阿杜說:“真的謝謝你,你也救了我一命。”

阿杜眼圈紅紅地搖搖頭,說:“少爺說什麽呢,要不是少爺引開那群殺手,我早就被那群人給亂刀砍死了,是少爺救了我的命。”

白祭溫暖地笑笑,這時候,白敬辭帶着另外一隊侍衛從不遠處趕過來,見着白祭,白敬辭縱然再平淡的性子,臉上也不禁出現了神色的變化。

“敬澤,你怎麽樣?”白敬辭握住白祭的手擔心地問道。

白祭搖搖頭,說:“沒事,大哥,秦桑救了我。”

這時白敬辭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秦桑。

他點點頭,對秦桑說:“謝謝。”

秦桑慌亂地搖搖頭,說:“您客氣了。”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緊着心,以防那群殺人去而複返。直到一群人進了南城,遠遠看見白府,才悄然松了一口氣。

一聽說兩個兒子回來了,白夫人頓時焦急地趕到府邸門前,等護衛們把白祭攙扶下馬車,白夫人淚眼漣漣地擡手撫摸白祭的臉,說:“敬澤,你吓死娘了。”

白老爺站在白夫人後面,心頭也終于一寬。

南城最好的大夫已經在府裏候着多時了。他替白祭檢查完身體,笑着說道:“二少爺吉人天相,墜下崖時被幾棵橫生出來的樹枝給擋了幾下,落下的地方又是一層厚厚的草甸和灌木叢,內髒有些出血,但問題不大,好好調理便能痊愈。外傷雖說有些嚴重,但也無大礙。真是吉人天相吶!”

“是嗎?”白夫人一聽大夫這麽說,心中最後一絲擔憂也放下了,趕緊跟身邊的丫鬟說:“去賬房那兒支二十兩銀子出來,權當感謝程大夫的大恩了。”

程大夫微笑地搖搖頭,說:“回頭我寫好藥方,抓了藥,再讓我小徒送到府上。”

“有勞程先生了。”白敬辭微微颔首。

當房間裏面只剩下白敬辭和白祭,白祭問:“大哥,秦桑呢?”

白敬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說:“不知道,回到南城之後他就離開了。”

白祭有些着急地想要坐起來,白敬辭眉頭一皺,按住他,問:“你做什麽?”

白祭着急地說:“他現在在南城沒有家,會去哪裏?”

白敬辭本想說:“他去哪裏關你什麽事?”但一想到是秦桑救下了白祭,悻悻地止住口,說:“等會兒我派人去找他便是,你好好躺在床上養傷才是正經事。”

白祭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大哥,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和秦桑的這一段感情。他迷茫而且猶豫。可是一想到秦桑突然間不見了,他又生生地着急起來。他擔心秦桑會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但是大哥這麽說,他只好悻悻作罷。他不敢在大哥面前表現出過分的擔心和緊張,他害怕露出這些蛛絲馬跡。

秦桑到底被白敬辭找着了。秦桑并沒有走遠,回到了戲班子。戲班的佟老板見着秦桑就跟見到財神爺一般,眉開眼笑地将他請進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見到白敬辭派來的人,秦桑說:“你回去告訴你家少爺,多謝他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再去府上叨擾多有不适,請他們見諒。”

白敬辭聽到下人傳回來的話,一時有些怔怔。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揮手叫下人退下。之前他未想過,秦桑竟然是一個戲子。

他的弟弟是被一個戲子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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