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年節将至,這些日子,雪也下得更大了。白祭常日被拘在家中,性子早已經不耐煩,無奈白敬辭卻時時守在他身邊,像看着一個牢犯一般。

“哥哥。”白祭扯了扯他的衣袖,說道:“你就行行好,讓我出去溜達溜達嘛。”

白敬辭腦海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擱下手中的《莫道經》,對白祭說道:“眼下那些襲擊你的人還沒有抓到,這又是年下,街上行人衆多,摩肩擦踵的,要是再被那群人襲擊怎麽辦?”

白祭咬住嘴唇,說:“可是我都快要悶死了。”

“我下午要去寒山寺一趟,你若是願意,我不妨帶着你去一趟。”白敬辭說道。

“好吧。”白祭滴溜溜地轉了下眼睛,說:“能去寒山寺也行。”

“你跟我坐一輛馬車,休想半路逃跑。”白敬辭卻看穿了白祭心裏面打的主意,立即說道。

被看穿了心思的白祭苦巴巴地皺起眉心,難過地躺倒在榻子上。

“你和那個叫秦桑的人,是怎麽回事?”白敬辭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問出口。

白祭怔了怔,眼睛裏劃過一絲慌張,嘴上滿不在乎的口吻,“什麽怎麽回事?”

白敬辭卻搖搖頭,說:“算了,沒什麽。下午你和我一同去寒山寺罷了。”

“知道了。”

雪厚厚地積滿了官道。仆役将門前積雪掃盡,流年牽着馬車過來,在府邸門口停下,向白二少爺的貼身小厮阿杜說道:“可以去請二位少爺了。”

“是。”阿杜在流年面前一向聽話得緊。在下人們口中,流年将來可是要接任白府管家的人。阿杜一溜兒小跑至少爺們的房中,作了個揖,笑道:“二位少爺,馬車備好了。”

“知道了。”白敬辭道了一句。

不久,白敬辭和白祭兩個人從房中出來,一身寬厚的袍子,侍女們為他們系上了披風,戴上了鬥笠。

“走吧。”

風越來越大了。馬車行到一半,忽然在路上停下。白敬辭掀開門簾詢問車夫是怎麽回事。車夫回頭,轉過他那張被冷風凍得又青又灰的臉,哆哆嗦嗦地說道:“少爺,路上積雪太多,馬不願意走了。”

白敬辭往那匹馬看去,深棕色的馬鬃上已經結成這一绺一绺的冰條。果然,這天氣太冷,連馬也受不住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白敬辭問道。

這時,騎着馬跟在後面的流年小跑過來,詢問道:“怎麽了?”

車夫把情況又跟流年說了一遍。流年眼珠子一轉,說:“少爺,您和二少爺先騎着我和阿杜的馬去吧,這天寒地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這麽待下去,也不知道這馬幾時才動,可別困着了。”

白敬辭聞言點點頭,說:“那就這樣吧,你回去告訴我娘,風雪太大,今晚上我和敬澤便在寒山寺歇着了,請她不必擔心。”

“是。”

白敬辭回到馬車裏,把情況跟白祭說了一遍。白祭卻眼睛透出幾分清亮來,“我一直想着要騎馬,爹卻總是不讓,這下可好,老天讓我騎,看爹還怎麽阻攔!”

話是這樣說,等他一出馬車,冷風獵獵地吹到他的臉上,他便後悔了。

阿杜将馬牽過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将馬拉到白祭面前。

白祭在阿杜的幫助下騎到馬背上,這會兒凍得他連缰繩都不願意牽了。

白敬辭轉頭對他說:“咱們快點,別等天黑了還沒有趕到,那今晚上我們就都凍死在這郊外了。”

白祭渾身一凜,當即抓住缰繩,“駕”一聲,率先跑出去。

等兩個人騎着馬遙遙趕到寒山寺門口時,天已經黑透了。靜能正帶着兩個小和尚給寺門前的石燈點燈。忽地聽到一陣馬蹄聲,看過去,兩個黑影從遠方奔馳而來。

黑影由遠及近。

白敬辭從馬上翻下來,對手持燭燈的靜能一笑,說道:“靜能師傅。”

“大少爺,您來了。”靜能眼中透出分分驚喜來。

白祭從馬上跳下來,呵着手說道:“這天氣真的太冷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二少爺也來了。”靜能看向白祭。

“靜能師傅。”白祭跺着腳說:“竈上可有齋飯,我肚子快要餓癟了。”

“二位随我來吧。”靜能将最後一盞石燈點上,帶着兩人走上石階。小和尚們牽着馬往馬棚去了。三人一階一階往上行去。靜能向二人問道:“怎麽今日二位來了?”

白祭快言快語地說道:“我是跟着大哥一起來的。”

靜能輕輕一笑,“這麽冷的天氣,施主肯定凍壞了,好在寺裏備着炭火,可供取暖。”

白敬辭靜靜地聽着二人的言語,嘴角挂住習慣性的一絲笑意,卻不說話。

白祭古怪地看了他大哥一眼,說:“今天可真是奇怪了,大哥連一句話也不說,倒顯得我多麽饒舌了。”

“平日裏你話還不多,需要我來襯得你饒舌?”白敬辭并未生氣,語氣輕快地随了一句,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擡在腹前。

三人說着便進了寺內。這會兒天已經黑盡了,擡眼看去濃黑濃黑的,似一潭深墨,見不到一絲星光,而這徹天徹地的寒氣好像把黑夜也給凍住了一般,凝結着,從嘴裏呵出的氣悠悠地在空氣中升起,許久許久也不見散去。

“二位施主可着人去通知府裏了?別叫夫人擔心才好。”靜能說道。

“已經吩咐人去了。”白敬辭說道:“多謝師傅關心。”

靜能領着二人前去西廂房。一路上都黑黝黝,也未點燈,全憑靜能手中的一盞青燈幽幽亮着,燈影晃曳。

等到了廂房,靜能把蠟燭點燃,房間霎時間亮起來。白祭左探探右瞧瞧。靜能看見,笑着說道:“施主不用急,我這便去準備一些炭火和齋飯過來。”

等靜能出去,白敬辭看了白祭一眼,說道:“就你這皮猴樣兒,忍忍就這麽難嗎?”

白祭委屈地癟癟嘴,說道:“肚子餓嘛。”

等靜能提着盛了飯菜的竹籃進來,飯香味早已饞得白祭口水直流。

兩個人就着簡易的齋菜也囫囵吃了好幾碗飯,靜能看在眼裏,心裏想道:到底是一路上饑寒交迫,餓壞了。

吃過晚飯,小和尚打來了熱水,供白祭和白敬辭兩人洗漱。

靜能說:“那今晚兩位施主便先在這裏歇息,明天早上我再來請二位施主。”

“勞煩了。”白敬辭盯着靜能說道。

白祭吃飽喝足後,用熱水洗淨了腳,渾身熱烘烘地鑽進了被窩。白敬辭卻未上床,就着一盞青燈閱覽架子上一些淺易的佛經。

“哥哥,你不睡嗎?”白祭問道。

白敬辭卻說:“你先睡吧,我還不困。”

沒多久,白祭便沉沉陷入了夢鄉。他意識殘斷前最後一幅畫面,依然是他大哥在昏黃燈影下讀佛經的清瘦硬朗的背影。

白祭是被一陣尿意驅醒的。他醒來時,房間裏的燈已經滅了,黑簌簌的。他依稀記得夜壺是在牆角處,下床夠鞋子的時候,卻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吃痛地從地上爬起來,抹黑去找火石點燃蠟燭。

火星子四濺,蠟燭總算重新燃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放了尿,往他大哥的床看去,卻發現床上是空的。

大哥這麽晚去哪兒了?

他心裏面擔心,便披上衣服往外面去,偌大的寺院裏清靜如水。而一輪皎潔的明月竟出現在夜空當頭,滿地的白雪映出一層銀白色的微光來。

便在這時,白祭聽見一絲絲低低的喘息聲。

他瞪亮眼睛,循着這絲絲低低的喘息聲而去,摸到一處黑暗的房間。

他低身躲在窗下,一陣陣聲響從裏面傳出來。

“靜能,靜能……”

他的臉頰霎時間飄起來幾絲紅暈。但是,他卻沒有忍住微微擡身,在窗紙上戳出一個小洞。

在這清冷的、月光皎潔的雪夜裏,他看見,房間裏兩個赤暖的身軀交合在一起。

那一刻,他忽然間想起了秦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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