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我亦曾相擁

“薛小姐，你很準時呢。”

“簡醫生你不用這麽見外，你還是叫我唐橘吧，我現在還不習慣那個名字。”

今天早上唐橘迎來了每周例行的簡醫生的看診，她躺在沙發椅上，一邊放松身體為接下來的催眠做準備。

簡醫生看了看唐橘額頭上顯眼的紗布，關切地問：“你的傷有沒有什麽大礙？”

唐橘嘆氣：“縫了四針。”

回想起那天的事件，唐橘還是有點兒心有餘悸。當時那個男人瘋狂地把魚缸砸向她，若不是她站的距離較遠，魚缸可能就真的完全正中她的腦袋了，不過四處飛散的玻璃還是劃破了她的額頭，她醒來以後，除了額頭被縫了四針，身體其他地方都沒有受傷，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你那天的英勇事跡我已經聽說了。”簡醫生笑了，“你還真是一個勇猛的孩子。”

簡醫生說中了唐橘的心事，唐橘坐直了身體，誠心向簡醫生讨教：“雖然大家都說我救了唐醫生，可是我覺得唐醫生好像生氣了。”那天的事件過後，她連續三天的中午都去了唐一生的辦公室，然而卻沒有一天等來他的身影。

“你是想唐醫生向你道謝嗎？”

“當然不是！”她只是不想他不理她。

“他可能是在生自己的氣吧。”簡醫生說，“唐醫生是一個對病人有很強責任感的醫生，你這次在他的眼前發生了意外，他肯定在懊惱自己的失責。”

“醫院會處罰他嗎？”

簡醫生搖搖頭，“這次的事情大部分責任并不在他的身上，再說，身為受害人的你也沒有去追究不是嗎？”

“那……簡醫生覺得我當時救唐醫生是做錯了嗎？”

簡醫生摸了摸唐橘圓圓的腦袋，“我想你已經有了答案。”

今天的催眠唐橘很快就進入了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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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幾天的催眠效果和第一次幾乎都是相同的，唐橘還是夢到了一個看不清臉孔的男人，那些冷漠的話總是纏繞在她的耳邊，每次醒來後，讓她總是有患得患失的惆悵。

但是，今天的夢卻變得不一樣了。

唐橘夢見了唐一生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被人追殺，她想要跑過去救他，一片看不見的玻璃硬生生地把她擋在了外頭，不管她怎麽用力敲擊，玻璃始終都堅不可破。她大聲呼叫，想請人來救唐一生，可是四周都是一片荒蕪，夢裏只有唐一生和她，還有追殺着唐一生的瘋狂男人。

男人兇猛地把到刺進了唐一生的胸膛，鮮血流了一地，唐一生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呼吸漸漸停止了……

唐橘是尖叫着醒來的。

“唐橘？唐橘！”簡醫生扶住唐橘的肩膀，引導她平複情緒，“跟着我深呼吸，來回做三次，對，慢慢來。”

唐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擡起手想要擦汗，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簡醫生，我做了一個噩夢。”唐橘幾乎快哭出來。

簡醫生握住唐橘的手，“你先冷靜下來，再慢慢告訴我，你做了一個怎樣的噩夢。”

只要一想起剛才夢裏的情景，唐橘的身體就喪失了全部力氣。她很想說出來讓別人幫助她，可是恐懼正在永無止境地迅速增生。

“唐橘，請你相信我，我會幫助你。”

唐橘咽了咽口水，始終一言不發。

簡醫生思量片刻，才斟酌詞語試探道：“你被催眠了的時候，不停在喊唐醫生。”

唐橘的心當下一緊，她猶豫許久，終于松開了緊閉的雙唇：“我……夢見了唐醫生被一個男人用刀刺死了……”唐橘說罷捂住了臉，用力将眼淚滞留在眼眶裏。

簡醫生循序漸進：“你夢見的情景和那天遇襲的情況類似嗎？”

唐橘點頭了。

“唐橘，你是不是對唐醫生産生了一種尊重以外別的感情？”唐橘的肩膀顫抖了一下，簡醫生繼續按照自己的理解揣測道，“你會夢見和那天類似的情景，是因為那天的事情已經深深記載在你的腦海裏，但是夢裏的情況和現實又發生了一些改變，說明你夢見的是你潛意識裏最害怕發生的情況。你如此恐懼唐醫生的死亡，代表你如今最重視的人是唐醫生，你不想他出任何的事故。”

簡醫生平靜的闡述句句擊中唐橘的內心，唐橘終于放下一切防備，緩緩地擡起頭來。

“唐醫生拯救了你的性命，甚至每次都在你困難的時候出手相助，他太過成熟可靠，在陌生的環境裏成為了你最依賴的人，你将內心的大部分情感都寄托在了唐醫生的身上，所以你覺得他很重要。不過唐橘，你能确定你對唐醫生的感情就是愛情嗎？”

——

唐橘又一次來到了唐一生的辦公室。

根據之前連續吃了三天閉門羹的經驗，唐橘今天幾乎是不帶希望地敲響了門，然而奇跡總是在預想不到的時刻下發生——

“請進。”

唐橘笑着打開了門，“唐醫生原來你在啊！”

唐一生原本在翻看着醫學資料，聽見門口傳來唐橘愉快的聲音，擡頭看了她一眼，便直奔主題：“今天我們補習高數。”

唐橘一愣，接着攤開雙手，“可是我今天沒帶課本。”

唐一生面不改色，從抽屜裏拿出一本高數課本扔在桌上，唐橘疑惑地翻開看了看，竟然就是那天被她扔走的高數課本，當時的情況太過混亂，她暈倒以後也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想到唐一生居然幫她把課本撿回來了。

唐橘細細撫摸書皮，這本總是令她苦惱的課本第一次變得如此惹人憐愛。

唐一生在補習的過程中是不允許唐橘分心的，包括他本人也是，所以唐橘盡管有很多關于那天的問題想問唐一生，但她還是努力忍住好奇，專心把補習的課程完成了再說。

每次補習的尾聲唐一生都會親自出一些題目讓唐橘解開，雖然不久前被魚缸砸破了頭，但是唐橘依然順利地把題目解答完畢。唐一生看着紙上唐橘幾近完美的解題思路，相較剛開始補習時笨拙無比的她，不得不暗自贊嘆她的進步确實很大。

“滿分。”唐一生把批改後的試卷遞給唐橘。

唐橘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試卷疊好收進口袋裏。哪怕唐一生只是在試卷上打了圈叉鈎和分數，然而關于他的一切，再細小也是她的珍寶。

補習結束以後，唐一生又開始研究起複雜的醫學資料，專注的模樣令唐橘也不好意思打擾。她只好向唐一生道謝，然後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

“稍等。”

唐橘馬上又坐了下來。

“你的傷口該換藥了。”唐一生掃了一眼她額頭上的紗布。

“我回去就讓美音姐幫我換。”

“不必。”唐一生不慌不忙地卷起了衣袖，“我幫你。”

唐橘未曾想過她和唐一生會有如此親近的時刻。

唐橘僵硬地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唐一生和她面對面坐着，輕輕拆去了她額上的紗布，目光專注柔和。

“我的傷口怎樣了？”

“腫了。”

唐橘聞言想摸一下，唐一生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別碰，會有細菌感染。”

唐橘的臉悄悄發燙了，“嗯。”

唐一生松開她的手，轉而倒出消毒水給她的傷口消毒。

猝不及防的疼痛令唐橘吸了一口氣，然而唐一生的動作沒有猶豫，沾有消毒水的棉花繼續毫不猶豫點在她的傷口上。

“那天我給你縫針的時候，這個傷口比現在嚴重多了。”

唐橘怔了怔，“是你給我縫針的嗎？”

“嗯。”

唐橘把目光往上移了移，唐一生就在她的咫尺之間，表情如此嚴肅，她真想碰碰他的臉，為他撫平眉眼間的一切疲憊和煩惱。

唐橘并不知道，唐一生波瀾不驚的外表下一顆隐忍的心。

她為了救他而被魚缸砸中的一瞬間，鮮紅的血液蔓延了她的臉，他抱着她，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以至于後來親手為昏迷的她縫傷口的時候，這樣簡單的工作對于他來說本應毫無難度，可是他的手當時居然有輕微的顫抖。

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一路腳踏實地，從來沒有奢求過什麽，所以也從不害怕失去。但是那天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

“那位先生究竟為什麽會攻擊隔壁辦公室的醫生呢？”唐橘問。

唐一生靜了兩秒，才說：“因為他走不出過去。”

“嗯？”

“他的妻子是一名癌症病患者，一個月前做了腫瘤切除手術，後來還是不治身亡，隔壁辦公室的醫生就是那一場手術的主刀。”

“那位先生是覺得妻子去世的責任在主刀醫生的身上？”

“嗯，他好像認為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場手術，說不定他的妻子就可以活下去了，至少能活得更久一些，所以他那天藏了一把刀進了醫院，打算殺死醫生為妻子複仇。”

“我想他的妻子在天之靈應該也不希望他為自己做出這樣瘋狂的行為。”

“他走不出妻子去世的陰影，把自己困在過去，所以才無法走向未來。”唐一生說，“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章先生如此勇敢。”

“幸好那天唐醫生你阻止他了。”

唐一生淡淡地說：“真正阻止他的人是你。”

唐橘不想被人過多地誇獎那天的行為，目前得到的結果其實很多都是出于偶然。如果那天她不是站在走廊上背着書等待唐一生的話，她就不會被那位先生撞倒了書，也不會多注意他一眼，從而比別人更早一步發現出不妥。後來她會奮不顧身阻擋那位先生瘋狂的舉動，更多的是出于不能直說的私心，如果那天差點受害的人不是唐一生的話，她可能就無法鼓起勇氣使出渾身解數分散那位先生的注意力。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偉大無私的人，她的心很小，只能裝下女生的各種小小心思，但是她又很貪婪，她希望她在意的人能夠更多更多地在意她。

“後來那位先生怎麽樣了？”

“有人報警後警方将他帶走了，不過醫院這邊決定不追究起訴，并為他安排心理專家治療。只要他決心走出過去，他就還有未來。”

“沒問題的。”她說，因為她相信希望。

與此同時，唐一生也為她的傷口換好了藥，她隔着紗布，果然摸到了有塊東西腫了起來。

“傷口什麽時候可以拆線？”

“縫合程度理想的話，大概兩到三天後。”

“會留疤嗎？”

原來她也會在意破相的問題，既然如此，那天她又為何奮不顧身地将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唐一生這樣想着，一邊模棱兩可地回答：“注意飲食。”

唐橘“啊”地叫了一聲，好像突然想起什麽。

“話說回來，我後腦勺的傷好了以後，我都還沒有見過那道疤痕，不知道明不明顯。”

“轉過身去。”

“嗯？”他怎麽突然對她下命令了？

“轉身，背對我。”唐一生說，“我替你看看那道疤痕。”

唐橘愣愣地轉身背對着唐一生的時候，才遲鈍地想起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我已經三天沒有洗頭了！”

“別吵。”唐一生說着撥開了她的長發，準确地在後腦勺上找到一道暗黃色的疤痕。

他和她都突然醒悟，她的腦袋上每一個傷口，都是他親手為她治療、縫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血與肉。

唐橘見唐一生遲遲沒有說話，主動問：“很難看嗎？”

“嗯，難看極了。”

但是那又如何，它始終無損你的美麗。

唐一生的手指滑過她的長發，暗黃色的疤痕沒入了她的發絲之後。他頓了頓，雙手随後越過她的肩膀，把她的長發拂到了胸前。

這是一個類似于擁抱的動作，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原來他也付出過真心，原來他也曾經認真地擁抱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唐一生其實是傲嬌（？）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