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就是奇跡

“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唐一生從密麻複雜的醫學資料中擡起頭，望向對桌忘我哼着歌的唐橘，神情自若地下了一個結論。

此時唐一生給唐橘補習的課程已經接近尾聲，唐橘進步的效果顯著，唐一生便将最近的補習內容更改為自由複習，當唐橘遇到難解的問題再由他出馬講解，而他也得以在午休的時間做其它的事情。

唐橘說話的音調同唱歌無異：“今天早上我遇到章先生了。”

“然後？”

“他告訴我小懷真現在身體情況很好，大概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嗯。”

“而且章先生他現在也生活得很好，他是真正向前看了呢。”

“他本來就做得到。”

唐橘習慣了唐一生一向冷漠的态度，不過正是因為他對章國寧有信心，所以才不顯得大驚小怪，他處理任何事情的态度總是游刃有餘。

唐橘笑了笑，不再打擾唐一生的工作，低頭繼續背起英文單詞。

一個單詞突然映入了她的眼。

“Miracle”。

奇跡。

唐橘考慮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橘子，這是她昨天去醫院附近的水果攤買來的。薛樂曾經給過她一張銀行卡供她在香城生活，但是她沒有要，她覺得在醫院裏自身花費不大，便只拿了一些現金用來買水果吃。雖然如今她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愛的水果，但是她還是改變不了只吃橘子的習慣。

唐橘将橘子剝皮，一股橘子的清香蔓延在辦公室裏，唐一生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只要能夠完成補習的進度，他便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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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好橘子皮後，唐橘把橘子肉一塊一塊分好，放在手帕上，然後遞到唐一生的左手旁。

唐一生看書的姿勢沒有發生一丁點的改變，唐橘屏着呼吸等待，大約一分鐘後，唐一生的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拎起一塊橘子肉，自然而然地放進了口中。

唐橘瞬間心花怒放。

奇跡，她遇見奇跡了。

“你笑什麽？”唐一生的聲音涼涼地傳了過來。

唐橘豎起手中的英語課本，指着其中一個單詞，“我剛剛學到了一個新單詞。”

唐一生抽空看了一眼，“Miracle.”純正的英式發音。

“是啊，奇跡。”唐橘笑眯眯，“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奇跡嗎？”

“醫學上也有一些難以用知識解釋的案例。不過因為出現的幾率太低，所以才會被稱為‘奇跡’。”

“所以你也相信有奇跡？”

“我們不是遇過嗎？”唐一生把手中的資料翻了一頁，“奇跡。”

唐橘恍然大悟，“蓉真姐和……”

“章懷真。”唐一生順其自然地接過話，“她們兩母女可是創造了一個驚人的奇跡。”

唐橘贊同地點點頭，“其實我覺得奇跡并不什麽可望不可求的東西，我們身邊的小事都充滿了奇跡。”

唐一生似乎對于這種無聊的話題沒有什麽興趣，他懶懶地反問：“你的奇跡是什麽？”

“我的奇跡暫時還只是一個祈求，實現的難度太大了。”

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譬如？”

“譬如唐醫生肯定不會和我一起逛街、看電影……做這些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反正唐橘對于這些祈求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索性一股腦說出來了。

“就只是這些？”

“是啊。”

“我這周末有一天假期，上午我有些私人事情要處理，下午有空，可以陪你逛街、看電影，或者做其它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唐一生用鋼筆在臺歷的這周星期天上畫了一個圈。

唐橘詫異地對自己的聽覺産生了強烈地懷疑，以唐一生的處事風格，他絕不可能對她開這麽大的玩笑，但是她分明聽見了唐一生的安排，若不是她的錯覺，那麽……

奇跡。

原來奇跡真的就在她的身邊。

唐橘高聲歡呼萬歲，而唐一生臉色似乎變得差了一些，他嗓音低沉地說：“你太吵了。”

唐橘馬上閉嘴不發出一絲聲音，但是臉上的笑意怎麽都掩蓋不住。

唐一生扶額失笑。

算了，就當做是給她的回禮吧。上次她不顧一切救了他，他還沒有好好地跟她道謝呢。

——

一般情況下，一男一女在預先約定時間地點會面的活動稱作“約會”，若是會面的地點是在醫院呢？

抱歉，這只能稱作“探病”。

唐橘很不情願自己和唐一生的第一次約會轉變成探病，于是她強烈要求更改會面的地點，但是她對香城的地理環境十分陌生，為了避免她不必要的迷路，最終唐一生只好無奈地将會面地點更改為醫院隔壁的水果攤。

唐一生是一個守時的人，唐橘也不敢怠慢，特意提早了十幾分鐘出發，沒想到唐一生居然比她還早去到水果攤。就算是休閑的假日，唐一生依然穿着襯衣西褲，筆直地站在水果攤前，雖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又比平日嚴肅工作的他多了一分人情世故。

周末的電影院人滿為患，唐一生和唐橘排着長長的隊伍，各自無聊地開着小差。

唐橘最先清醒過來，她今天可是難得和唐一生有一場約會，如果她現在不能在沉默中爆發，那麽她以後就只能在沉默中滅亡了。她關于約會的記憶匮乏，這幾天匆忙上網搜索了一下約會的相關知識，其中列舉了一些可以促進關系的話題。

“唐醫生，你平時有什麽興趣愛好？”她選擇了一個最常用普通的問題作為切入點。

“沒什麽特別的。”唐一生不鹹不淡地答，“反正是除了逛街、看電影這類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情。”

真不愧是唐一生，一句話就能将她的問題堵回去。

“那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

“你喜歡如何度假？”

“還沒有考慮過。”

唐橘絞盡腦汁，正想提出下一個問題，唐一生往前走了一步，“到我們了。”

唐一生禮貌地把電影的選擇權交給了唐橘，關于這點，唐橘也一早上網了解過近期的電影，她利落地報上片名，然後選下了兩個相鄰的座位。

瑣碎的事情處理完畢後，唐一生自覺掏出錢包，正要付錢，唐橘按住他的手，“我昨天上網團購了兩張半價電影票，不用再付錢了。”

唐一生轉手想把錢給她，她連忙擺擺手，“我們趕快進場吧。”她的話音剛落，售票的服務員職業性地問：“請問先生小姐需要買爆米花或是汽水嗎？”

唐橘眼睛一亮，然而在她開口之前，唐一生的聲音悠悠地傳來：“注意飲食。”

唐橘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雖然她今天特意放下了劉海蓋着它，但是一摸上去還是有明顯的觸感。她只好強忍住誘惑，跟上了唐一生的腳步。

不過她是不是又有了錯覺，剛才她好像看到唐一生得意地笑了？

唐一生和唐橘看的是一部近期評價不錯的懸疑電影，電影雖然是唐橘選的，但是唐橘在開場二十分鐘後就被各種埋下的伏筆擊潰了。唐橘本想看輕松搞笑類的電影，然而要儀表堂堂的唐一生在電影院和她一起不顧形象地開懷大笑……好像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為了配合唐一生的性格形象，唐橘最終選擇了這類充分讓腦袋運作的電影，結果卻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兩個多小時後，電影結束，觀影廳亮起了燈光，大部分觀衆都帶着滿足的神情離去，而唐橘……被唐一生叫醒了。

“很困？”等待其他觀衆離場的時候，唐一生留意到唐橘別過頭悄悄打着呵欠。

“不是……是我比較笨，不太能理解劇情。”唐橘難為情地坦白。

唐一生打量了她一番，眼裏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唐橘承認，此時無聲果然勝有聲……

“接下來我們去哪裏？”走出電影院後，唐橘問道。

唐一生好整以暇地說：“你不是說要我陪你一起做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嗎，我們已經看了電影，雖然順序發生了更改，但是按照你的計劃，接下來我應該要陪你逛街。”

“算了，我們還是不要去逛街吧。”

唐一生挑眉，似乎有點意外。

“陪我逛街應該會讓你覺得無趣，我不想這樣。”唐橘說，“彼此都感覺到快樂才是兩個人相處的目的。”

唐一生靜默幾秒，不得不認同她的觀點很對他的胃口，“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麽？”

“……我餓了。”

唐一生輕笑：“很好，我也餓了，我們去吃下午茶。”

唐橘不熟悉香城有什麽好吃的地方，于是就有唐一生做了決定，帶着她去了一間格調頗為優雅的西式甜品店。唐一生不多猶豫點了一杯紅茶和一份司康餅，而唐橘卻遲遲都下不定主意。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唐一生自然明白她在憂慮什麽，“你額頭的傷口明天可以拆線了。”

唐橘瞬間露出了笑容，唐一生接着說：“不過還是繼續注意飲食，清淡點。”

于是唐橘匆匆點下了餐牌上最清淡的蛋糕……還有一杯白開水。

唐一生進餐時不愛說話，這是平日唐橘觀察出來唐一生其中的一個習慣。唐橘事先準備好的促進關系話題又沒有了用武之處，她只好一邊吃着甜而不膩的蛋糕一邊發呆。

至于對桌的唐一生，正側着頭看向店內的電視機，神情出奇的專注。

電視上播放的是一則關于一位年輕腦癌病人的新聞，病人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女生，不久前不幸查出患得腦癌，無憂無慮的青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女生的生活只能和病魔還有痛苦的治療作伴，為了治療，家裏也幾近清空了所有錢財。新聞的最後，是記者在祝願病人早日康複，并呼籲廣大群衆募捐善款。

唐一生若有所思，就連面前的紅茶涼了都不曾發覺。唐橘默默地陪他坐着，也不出聲去打擾他。

一刻鐘後，唐一生出聲問唐橘：“吃飽了嗎？”

唐橘點點頭。

“接下來我想去一個地方。”唐一生破天荒對她提出請求，“你可以陪我嗎？”

唐橘以為唐一生會帶她去一個特別的地方，确切來說應該是非她不可的地方，不然以她和唐一生的關系，唐一生是不會貿然邀請她同他前行。

可是，唐一生帶她去的地方只是一間學校，門口是金燦燦的大招牌——香城一中。

如今正值暑假期間，學校一般情況下沒有多少人出入，門衛的管理自然會更加嚴厲。唐一生堂堂正正地往正門口走去，唐橘做好會被攔截的準備，沒想到門衛在見到唐一生的時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唐醫生你好！”

對比起門衛的熱情，唐一生初始就顯得很平靜，“我帶個人進去看看。”

“好的好的，請進。”門衛笑容滿面，爽快地命人打開了學校緊閉的大門，讓唐一生和唐橘暢通無阻地進入。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唐橘深知唐一生是一個氣勢十足的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得到醫院裏許多人敬重，但是唐橘不了解唐一生強大的氣勢居然還涉足到醫院以外的領域。

唐橘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當唐一生帶着她路過教學樓的大堂，寬大的牆壁上懸挂了一幅幅莊重的單人照片，每個人的照片之下都有一段簡介，所有照片的最上方，是四個金碧輝煌的大字——名譽校友。唐橘在這之中找到了唐一生的照片。

此時唐一生已經走過這面矚目的牆壁上了樓梯，他意識到唐橘遲遲沒有跟上來，停下腳步，對還在端詳着他的照片的唐橘說：“兩年前這間學校的校長腦中風送入了醫院，當時是我給他治療的，後來校長康複出院後這面牆上才挂上了我的照片。我不過是履行了我其中的一個工作職責，并沒有做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事情。”

唐橘回頭對站在樓梯上的唐一生笑了：“唐醫生你是真的很了不起。”

唐一生不可置否，只是說：“快點跟上來。”

唐橘點點頭，小跑着追上了他走過的軌跡。

唐橘猜測唐一生或許是想帶她參觀他的母校，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進來學校後，唐一生似乎就一直朝着學校裏某個目的地走去，期間也不曾對唐橘介紹學校裏的景觀。一直到了五樓的一間教室，唐一生拉開門，徑直走進了教室。

唐橘這次沒有緊跟唐一生的步伐，她留在門口，看着唐一生走到窗邊倒數第二個位置坐下，他左手托着下巴，靜靜地盯着前排某個座位的方向，似乎陷入了遙遠的記憶中。

這間教室、那個座位，對于唐醫生來說，或許有着別具一格的意義吧。

唐橘一想到這裏，就不忍去打擾唐一生。

記憶是一份彌足珍貴的寶物，她可惜地忘記了過去的所有記憶，所以她才倍感珍惜身邊每一個人擁有的記憶。

唐橘倚着門邊觀望着教學樓四周的景色，夏日的天氣有些燥熱，可是她的心似有緩緩清風吹過。十七八歲的唐一生，也一定眺望過眼前的這番景色吧？

唐橘不了解唐一生的過去，從她認識他之時開始，他就是一個獨立成熟又富有能力的男人，他年長她十歲，兩人成長的年代幾乎沒有相交之處，但是他依然吸引着她。若她和他是同年人、在同一間學校念書的話，他必定還是一個優秀出衆的學生，而她大抵只是學校裏大多相似的平庸女生之一。為了能夠讓他多看自己一眼，她會經常徘徊在他的窗前，埋伏在他上學放學的道路上，裝作是不經意的偶遇。不管自己有多笨，她都會努力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好，就算他要奔赴的大學是她望塵莫及的地方，她拼了命也要讓自己更加接近他一些。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目标、她的夢想。

想象總是太過美好，即使是困難重重仍能迎刃而解。

然而，她和他的現實卻是——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唐橘輕輕嘆息，讓內心的惆悵随着虛渺的空氣遠去。她回頭望進教室，唐一生不知何時已收起了懷念的記憶，坐在座位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教室外的她。

也許只是她自作多情的錯覺，唐一生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一直以來，穩重冷漠的他身上像是背着一個看不見的包袱，可是此刻的他，眉目之間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唐橘。”

唐一生對她緩緩地微笑。

謝謝你。

——

走出香城一中，夕陽已漸漸西下，唐橘正打算作別，唐一生搶先說：“我送你回醫院，正好醫院剛才通知我有事情要回去一趟。”

既然還能再多相伴一段路，唐橘收起矜持，坦然地與唐一生共同前行。

“一生。”相顧無言間，唐橘鼓起勇氣試着喊了一聲。

“嗯？”唐一生的神色如常地看着她。

唐橘這時才遲鈍地領悟，剛才的呼喊其實和平日沒有多大區別。

她懊悔又慶幸，至少他不會輕易察覺她心中超出常理的悸動。

歸途永遠比去路短暫，香城醫院很快就在前方。唐橘定住腳步，在最後的關頭感激地說：“謝謝你唐醫生，今天我很高興，你實現了我夢寐以求的奇跡。”

唐一生認真地搖搖頭，“不，唐橘。”

You are a miracle.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章，我是真的愛上了唐一生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