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可以依賴我

夜初靜，人，卻未寐。

由于房間朝海，靜谧的夜裏傳來了一陣接一陣海浪翻滾的聲音，薛碧蜷縮在潔白無瑕的床上，睜着眼睛，懵懂地看着窗外。

她不禁伸手摸了一下額頭，大半年以前，這裏曾經落下了一道褐黃色的疤痕，今夜，這裏亦被人落下了深情的一吻。

範葉為什麽會突然吻她？難道，他喜歡她？

怎麽……可能。

若是以往，對于這個問題她否決得迅速又果斷，然而如今在猶豫之中，還帶了一絲怦然心動。

薛碧越想下去，體內的溫度似乎也跟着變得越高。她走下床，把房間內的溫度調得更低一些，然後再喝了一杯涼水，身體立刻打了個冷顫，紊亂的思緒終于消散了。

不知道害她如此心神不定的始作俑者、和她只有一牆之隔的範葉，此時此刻又在想着什麽？

“做個好夢，薛碧。”

進門之前的一個簡單囑咐，如今依然溫柔地響徹在她的耳畔。

薛碧露出了微笑，對着白花花的牆壁，腦海裏描繪出了那個人俊朗的面容。

“晚安，範葉。”

——

一覺睡醒，已是天亮。

薛碧很久沒有試過睡得如此安穩，她起床刷牙換好衣服後，走到隔壁房間按下門鈴，然而預想中的人卻一直都沒有來應門。她只好撥通範葉的手機，範葉輕聲問她：“睡醒了？”語氣中帶着調侃的意味，卻不逆耳。

“嗯……”薛碧含糊地問，“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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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樓下餐廳，和阿東他們在一起，你下來吧。”

薛碧幾分鐘後去到餐廳，剛走進門口，就看見窗邊的位置坐着的都是她熟悉的人。範葉的身旁有個空位，她走過去坐了下來，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後，剛要拿起餐單，桃子就出聲說：“阿葉已經幫你點好早餐了。”

薛碧“哦”了一聲，讪讪地收回了手，等早餐送上來後，都是一些她平日習慣愛吃的東西。她一邊聽着大家随性的談話，一邊默默地吃着早餐，食物咽進喉嚨裏，仿佛也帶了一絲甜。

喝水時薛碧瞥見桃子挽着阿東的手臂，她衷心地祝賀道：“恭喜你們。”

桃子的頭挨在了阿東的肩膀上，“謝謝。”她的目光意味深長地來回掃了一遍範葉和薛碧的臉，又笑眯眯地補充，“同喜同喜。”

阿東聞言轉頭看着桃子，細長的眼睛裏，滿滿的真情實意。

觀光小鎮不過是阿東一行人旅程的其中一站，吃過早餐後，他們又要往下一個地方出發了。昨晚大家一起玩得實在很稱心如意，阿東索性也邀請了範葉和薛碧一起同行，範葉十分紳士地詢問薛碧的意思，薛碧沒有猶豫，當下謝絕了阿東的邀請。

送別阿東一行人後，範葉和薛碧站在旅館門前，薛碧想起臨行時阿東和桃子緊緊相依的身影，情不自禁發出了感嘆：“桃子真幸福。”

範葉也點了一下頭。

“昨晚桃子說要跟阿東告白的時候，我還擔心她會失敗，不過幸好她還是成功了，不然我們今天就看不見她這麽高興的笑容了。”

“你錯了。”範葉雙手插在兜裏，悠閑地說，“即使桃子昨晚沒有鼓起勇氣告白，阿東和她還是會在一起的。畢竟兩情相悅不是一個人努力就能達到的事情。”

“也就是說，阿東其實也有打算踏出這一步？”薛碧意外地問，“你們兩個男生聊天的時候也會說這種事情？”

範葉掃了薛碧一眼，“因為我和他‘同病相憐’。”

薛碧的眼珠轉了轉，範葉無奈失笑，只好暫時先不把感情挑明。

“其實我以為，你會答應阿東的邀請。”

薛碧怔了怔，又搖搖頭，“我們回家吧。”見範葉有些意外，她又說，“昨天你給了我很好的回憶，對于我來說，已經夠了。”

更重要的是，一覺醒來，她仿佛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她已經不再是在黑暗的狹縫中獨自前行了。

範葉留意到薛碧嘴角有豁然開朗的笑容，眉眼也舒展了，整個人宛如雨過天晴後明媚，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來。

“不過，有件事情我還是想問你。”薛碧忽而問，“你是真的抽到了我女生節的字條嗎？”

起初看到薛碧認真的神情，範葉還以為她會問出多麽刁鑽的問題，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方面的事情。不過作為女生，也難怪她會在意這個問題。

範葉确實沒有那麽偶然抽到薛碧的字條，不過偶然的是，抽到薛碧的字條的男生恰好是他認識的人，當時兩人碰巧在同一時間抽取字條，他聽見了男生大聲地談論那張字條的女生居然交了白卷，多心留意了一下，發現字條上留下的名字是“薛碧”，後來便和男生商量了一番，把薛碧的字條交換了過來。

作為大學女生節的一個助興活動，學校并沒有規定男生們不可私下交換女生的字條。有些男生為了可以得到心儀女生的字條以得到在女生面前表現的機會，經常花費好多功夫在學校裏找人交換字條。範葉是幸運的，薛碧的字條他不需要太過艱難便得到了，他自然要為喜歡的女生完成心願。

不過，有些時候不一定非要把真想全部道出，讓薛碧相信他們是命中注定的，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範葉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就成功讓薛碧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範葉施施然地轉身，踏上了樓梯，“那你以後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不會了。”薛碧跟上範葉的腳步，篤定地回答。

“有煩惱要告訴我。”

“好。”

“每個周末都要和我一起去看爺爺。”

“好。”

語畢之後，薛碧才驀然驚覺奇異的地方。眼前範葉的背影挺拔如昔，她伸手拉了一下，他随即回過頭來，得逞的笑容毫不遮掩。

“可惡。”薛碧喊了一聲，心裏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和範葉對視了幾秒後，她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

範葉和薛碧回到舟市後，生活依舊，兩人的關系卻有了微妙的變化。

薛碧暫時還沒有完全開竅，但是她曾經答應過範葉，她不會再躲着他，難得範葉也不着急逼迫她，還是和她維持着從前的相處模式，到了周末，兩人還會結伴去醫院探望範葉的爺爺。

不知不覺，大三的第二學期亦接近尾聲，下一個學期，薛碧就要進入實習的階段了。

薛碧的反應和每一位面臨實習的大學生無異，對于步入嶄新的領域擔憂至極。清明節拜祭祖先的時候，薛父和薛太太也曾經放話無比希望她能進入薛氏集團實習，好為日後接手家族企業提前做足準備。然而薛碧也想像普通的大學生那樣，依靠自己的能力踏實地一步步前進。

但是，她的能力……

薛碧不禁低頭看着桌上堆滿的課本，直到現在，她還在補習着這三年大學的課程，相比起身邊的同學們，她所掌握的知識已經落後了一大截，又何以談什麽能力。

若是跟身邊的人傾訴她的煩惱，大家肯定會認為她在庸人自擾吧？許多人因為沒有條件才不得不選擇一個人努力戰鬥，而她的面前有一條被家人鋪得完美的現成道路，她卻嬌氣地不願意走得那麽順風順水，應該沒有人會理解她的想法吧？

薛碧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煩惱幾乎侵蝕了她全部的大腦神經。

不，也許範葉能理解。

她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了這樣的想法。

下一秒，頭頂上方傳來了熟悉的沉穩聲音——

“你看起來好像很煩惱。”

薛碧當即坐直身體，伸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違心地說：“沒什麽。”

此時是連續兩節課之間的休息時間，教室裏的學生要不睡倒了一片，要不就是集堆地聊着天。薛碧前座的人不知跑哪去了，範葉索性坐在那個空位上，轉過身來，托着下巴饒有興味地觀察薛碧的表情。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範葉提醒道。

明明當時都是無意中答應下來的，但是薛碧還是有板有眼地背誦了出來：“不再躲着你、有煩惱要告訴你、每個周末都要和你一起去看爺爺。”

範葉滿意地笑了，然後他說：“所以你現在應該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麽。”

薛碧猶豫了一會兒，從抽屜裏拿出今天班主任派發下來的實習意向書，聲音悶悶地答：“我就是在煩惱實習的事情。”

在範葉柔和的目光下，難以啓齒的事情仿佛也變得輕松下來。薛碧忍住羞澀，把內心的想法只對範葉一人道出。

薛碧最後問：“範葉，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選擇？”

範葉沒有回答，而是搖了搖頭，說：“我們的成長和生活的方式不一樣，我不是你，如果我現在貿然地做出了假如的選擇，就可能會影響了你真正的判斷。所以我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抱歉，薛碧。”

薛碧醒悟了過來，她擺擺手，“你不用跟我道歉。你說的很對，其實我本該就不應該太過依賴別人的意見，畢竟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範葉頓了頓，把薛碧的實習意向書疊好後夾進課本裏，“不管你做的是哪個決定，只要你認真去做，從來都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你。”

“你太高估我了……”

“不過有一件事你還是錯了。”面對薛碧誠心請教的目光，範葉笑了笑，“你太過依賴的人是我的話，就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薛碧，你可以依賴我。”

薛碧曾經反複想過一個問題，過去的薛碧為何會對範葉如此情有獨鐘？範葉無疑很優秀，但是他的身上依然有普通人的缺點，更何況，這些年來他對她還甚是冷漠。

然而薛碧這一刻突然明白了，範葉舉手投足間的自信、超出同齡人的理智和成熟，這些都可以是過去的薛碧喜歡上範葉的理由，也可以是薛碧更加喜歡範葉的理由。愛情向來說不出因由，喜歡上一個人，本來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情。

那麽，如今的她呢？她喜歡的，又是範葉的什麽？

有些問題總是在不經意之中冒出來，譬如現在，薛碧就被這個油然而生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想什麽？”範葉疑問道。

“沒什麽。”薛碧咽了咽口水，“對了，那你呢，打算去什麽地方實習？”

如果可以不要相距太遠就好了。

薛碧帶着私心祈禱，範葉的神情卻變得嚴肅起來。他似乎考慮了一下，正要開口，雜亂的課室變得安靜了下來，是任課的老師回來了。範葉只好站起來回到原本的座位，任課老師卻對範葉的方向招了招手，“範葉，你的班主任叫你現在馬上去辦公室一趟。”

範葉看起來并不意外，他點點頭，在座位上收拾東西的時候回頭看了薛碧一眼，然後才快步離開了課室。

薛碧結束下午的全部課程後，眼見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連宿舍都沒有回去，直接去了學校的圖書館。

今天薛碧本來和範葉約好一起去圖書館自習的，但是在最後一節課，範葉被叫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後就沒有回來了，薛碧猜測他可能在做正經事，便也沒有打電話聯絡他，獨自一人去了圖書館，雖然她她已經習慣了範葉的陪伴。

“唐小姐，唐小姐！”

薛碧看見圖書館裏還有很多空位，于是她徑直就往窗邊的位置走去。

“唐橘小姐！”

薛碧停住腳步回頭，呼吸變得緊張起來。

她已經太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了，然而眼前的人……

圖書館的管理員對她笑了笑：“你終于來了，唐橘小姐。”說着她從櫃臺裏拿出了一本書遞給薛碧，“這是你上次離開時忘記拿的課本，我們替你保管下來了，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薛碧愣了愣，翻開課本的第一頁，标題下方的确寫了“唐橘”二字，那是她在香城時用來補習的課本，最近她的确又拿出來複習了一遍，難怪她後來怎麽都找不到了，原來是落在圖書館了。

“你們……怎麽知道我叫‘唐橘’？”雖然薛碧經常來圖書館自習，和管理員們打了不少照面，但是還沒有熟絡到完全知曉對方名字的程度。就算借書時借書卡會顯示她的信息，但是她目前的身份是“薛碧”，“唐橘”在一年前已經遺落在了香城，為什麽今天“唐橘”又再次出現了？

“是平常和你一起來的男生告訴我的，今天下午他來了這裏圖書館一趟，我就問他這本書是不是你的。本來他是想幫你把書帶走的，不過他好像有什麽急事，他還沒來得及到我這裏拿書，就被一個電話催着走了。”

毫無疑問，管理員口中所描述的男生就是範葉了。

薛碧追問：“今天下午他也來過這裏嗎？”

“是啊，他來借了幾本書，大概是一個小時前吧。”

“那……他翻開過這本書嗎？”薛碧舉高了手中失而複得的課本。

“翻開過。”

“他看到了課本上的名字，才跟你确定‘唐橘’是我？”

哪怕察覺到薛碧的問題邏輯有點兒古怪，管理員還是認真地點下了頭。

薛碧低聲對管理員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慢慢地往裏面走去，她已全然沒有了複習的心情，她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徘徊的執念。

為什麽範葉會知道她就是“唐橘”？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該開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