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送宮花這回事 水泱悟了
垂柳輕手輕腳的送上冰湃過的時鮮果子,立在一旁靜靜聽姑娘三個說話兒,她最喜歡這時候了,總有一股子潤到心裏的感覺。
臻玉撚起一片西瓜遞給小馥玉:“太涼,不可多吃。”小娃娃乖乖點頭。
黛玉只用了一小串兒紫葡萄便擱下了,臻玉見狀點點頭,笑道:“咱們家大致都修繕好了,只等過些天稍涼快些咱們就搬回家去住!”
黛玉和馥玉都喜道:“咱們能回自己家去了,太好了!”
小馥玉更是立刻放下手裏的瓜,小爪子晃着哥哥的袖子,央道:“那咱麽現在就回去麽?爹爹什麽時候來?”
“現下天太熱,不好搬家,馥玉再等等,很快咱們就回自家去了。”臻玉輕輕捏捏弟弟的小肉手,又笑道:“父親暫時不好來京,他那邊兒事務正忙,可能得到明年春天進京述職,想來這兩天父親的信件就要到了。”
馥玉聽說,乖乖點點頭去吃瓜了。黛玉卻有些憂愁,因問:“哥哥,咱們能去家住真好,只是我怕老太太那裏不願意……或會與薛姨太太家比對說事兒。”
臻玉道:“黛兒說的是,只是咱們家到底與薛家不同,父親是二品的官員,我身上也有功名,再沒有長住外祖家的道理,若是如此,豈不讓父親在同僚面前不好看?咱們慢慢分說,總是要教老太太同意的!”就是不願又怎樣,有什麽理由不讓人回自己家的?!
黛玉正拿濕帕子給小馥玉擦手,丫鬟宜雲進來說:“姑娘,周管事家的來了。”
這時候跑了來作什麽?黛玉道:“快請罷。”
周瑞家的輕輕掀簾進去,霎時便覺一股子涼氣驅走燥熱,只見林黛玉穿着身月白廣袖絲衣裳,頭上只用簪子固住個松散發髻,正和林家二位爺說話呢。
見她進來,黛玉笑讓:“周姐姐坐。”“宜雪上茶。”
周瑞家的也忙賠笑問:“姑娘好。”一面小杌子上坐了,笑道:“姨太太着我送花兒與姑娘帶來了。”
臻玉聽說,就猜是薛家送宮花那一出,說來也不奇怪,雖然因着他這個異世來客的緣故許多事已經改變,可人本性難移,薛家和賈家的人行事大脈絡上沒變也是很自然的。
臻玉因問:“姨太太好?”周瑞家的滿臉推笑:“好,姨太太十分好。”
垂柳接過來,開匣看時,原來是兩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黛玉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看,便道:“周姐姐替我謝謝薛姨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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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擺弄幾下,笑問:“是單送我們姑娘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
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支是姑娘的了。”
巧讓長歌聽見,長歌一向嘴刁,因在外面說道:“別人挑剩下的才給我們。”
垂柳笑罵:“小蹄子,渾說什麽呢!”
周瑞家的微微有些不自在,見垂柳收了,忙起身辭去。
方出院門,身後垂柳喊:“周嫂子,等等!”一面兒快步走過來,塞了個荷包給周瑞家的,笑說:“這是我們姑娘給周嫂子的,嫂子拿着吃些涼茶果子,去去暑也好。”
周瑞家的喜出望外,忙道謝。
垂柳又将方才的匣子遞給周瑞家的,周瑞家的狐疑:“這……?”
垂柳笑道:“這是我們姑娘給各位姑娘的簪子,早就收拾出來了,今兒正好順着嫂子的道兒給衆位姑娘送去,好嫂子,且幫我一幫。”
周瑞家的笑道:“很是,這曬天毒日頭的,你們多跑這一趟子也不值當的,正好我帶過去。”
垂柳又塞過來一個鎏金戒子,“這是我謝謝嫂子的。”周瑞家的連連稱謝。
又打開那匣子,裏面是一溜兒綠松石玉簪子,十分精致,只是各有各的花樣,垂柳指着笑道:“上次在老太太那兒都贊我們大爺送給姑娘的簪子好看,姑娘見姐妹們喜歡,特特央了大爺新定制的。這素蘭花的是給大奶奶的,鳳凰花兒給琏二奶奶,二姑娘喜歡菱花,薛姑娘是牡丹絕色,三姑娘最愛玫瑰花兒,四姑娘好蓮,這些煩周嫂子帶過去。還有史大姑娘的海棠簪我們姑娘先給她收着,她來了再給她。”
周瑞家的咋舌,心忖這林姑娘這般大方如此心細,想來自己平日裏卻是小看了她的,面上堆起的笑不由得更燦爛了幾分:“是,我記住了,林姑娘的事兒,我一定給辦的妥妥當當。”
一時鳳姐兒和李纨處都已送到。
又去王夫人正房後頭的小抱廈內,三春看她又回轉回來,因問:“你老人家又跑了來作什麽?這麽熱的天兒,仔細中暑。”
周瑞家的将花匣打開,說明緣故,三人都起身道謝,惜春拿着花簪子細細端詳,進了內室對着妝奁換下今日所配的珠釵,拍手笑道:“果是林姐姐,我是最喜這佛前蓮的。”
探春笑道:“今兒這是怎麽了?齊齊送這些來?可是便宜我們了。”……
周瑞家的拿着匣子往梨香院去,今日王夫人在薛姨媽這邊閑話,她來回王夫人話才得來這麽個差事,周瑞家的捏捏袖裏林姑娘那邊剛給的荷包,心裏揣測能在寶姑娘這裏得多少賞,步伐不禁快了幾分也不嫌熱了。
進了屋,薛姨媽道:“都送去了?”周瑞家的賠笑道:“送去了,二位奶奶和衆位姑娘都說謝謝姨太太呢!可巧,林姑娘那裏正有簪子要送來給寶姑娘的,就托我帶來了。”
薛姨媽道:“拿來我看看。”
周瑞家的忙把匣子遞過去,薛姨媽打開一看是支綠松石雕牡丹的玉簪,臉色就不大好,這可比自家送的絹花貴重不少,因問道:“是只有寶丫頭有,還是各位姑娘都有?”
“各位姑娘都有,只是林姑娘拿來時就已經分好,說這支牡丹國色才襯得起寶姑娘。”周瑞家的在長歌那裏碰了根釘子,這會兒趕忙說清楚。
薛姨媽聽了,一聲兒不言語。
寶釵走過來,拿過簪子看看,臉上依舊帶着端莊的笑容:“好精致的玉簪,林妹妹恁地客氣,不過是兩支絹花兒,還巴巴回了禮來,計算的也太清楚了。”
周瑞家的見薛寶釵嘴皮兒一碰就将林姑娘對姐妹們的心意變作了回禮,還按上了個計算的清楚的名兒,心裏有些異樣,又見她一臉像溫柔大姐姐對做錯事的妹妹寬容無奈的神情,不禁打了個哆嗦,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夫人對薛寶釵言行卻十分滿意:“這林丫頭最是小性兒,她既給你這簪子,你收了就是,不必理會別的。”又對薛姨媽道:“我最喜歡的就是寶丫頭大度穩重。”
薛姨媽笑道:“姐姐不知道,寶丫頭古怪着呢,她從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
王夫人贊道:“這才是大家女兒的做派,整日裏打扮那麽精貴作什麽!”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無甚交代,方欲退出,王夫人忽又道:“你且站住,我有話問你,你去時林丫頭在作什麽呢?”
周瑞家的忙笑回道:“不曾作什麽,只和林家兩位爺閑話呢。”
王夫人聽聞,越發向薛姨媽道:“這個林丫頭,常日裏橫針不動豎針不撚的,可是嬌貴。”拿起帕子攢了攢額角,眼看着屋角的冰盆子忽道:“這樣熱的天兒,可幾年不曾有過了。”
薛姨媽笑道:“可不是,原本我們家冰鋪子裏也有不少存冰,可這天一熱不好存放求買的人也多,就多多賣出去了。”瞅着王夫人的臉色又道:“留了些家用,姐姐那裏要是不夠使得,還能勻些給你。”
王夫人笑道:“哪裏是我要,原是寶玉這回傷了身子不耐熱,府裏和往年存冰一樣卻多了這麽些開銷。”
薛姨媽想到寶玉挨打這事兒和薛蟠也脫不了幹系,有些讪讪的,就命人送一冰鑒的冰去內院的冰窖子。
寶釵眼神微動,笑看向周瑞家的問道:“周姐姐從林妹妹那來,不知妹妹那兒還有冰麽?”
周瑞家的有些不自在,吶吶道:“沒仔細看,恍惚有兩盆子冰。”寶釵笑道:“那我就安心了,林妹妹身子弱怕不耐暑,只是如今冰塊子越發難買,不想林大哥哥有這般好本事。”
王夫人眼珠子略動動,不知在想什麽。
周瑞家的見無話忙退出去了。
王夫人這邊兒是百般算計,那水泱這邊兒就是百般郁悶,這兩邊兒的主角偏偏都是林家大爺。
自那日臻玉推約、水泱送冰後,水泱就再沒見過他。
要說不見水泱開始心裏也是願意的,這些天時而出現的越發露骨的夢搞得他心亂如麻,他想着至少先避開想想清楚再說,可一天兩天過去,水泱不僅靜不下心去整理自己心思,反而愈整理愈想見少年,愈想見愈見不着……以秦書來為首的一衆景王府仆侍絕對痛快的感受了水深火熱的滋味,只除了整天樂呵呵的陳總管。
秦書來內牛滿面,在心裏咆哮狀,天哪,臻爺你快來吧!
晚膳時,水泱盯着桌上的兩道菜,臉色陰晴不定,其中一盤是很常見的苦瓜,苦瓜常見可沒見過用這麽大的“盆”盛着的,這只是道清口的配菜好不好!另一個墨彩花卉湯盆中隐隐能看到半拉龜殼和一截不明條狀物,傳出淡淡的藥味。
陳總管笑眯眯的看着小主子,心想小寶小主子會吃哪一樣呢?殷勤的盛了一碗補湯,将湯碗和苦瓜朝水泱面前推推,繼續笑眯眯盯着看。
水泱臉黑了一半,這是唱哪出?拿起侍女托盤上的象牙箸,侍女忙退下,王爺進餐不喜旁人服侍。
水泱手頓一頓,面無表情的把一片苦瓜塞進嘴裏,餘光再看陳叔一副我明白了的樣子,差點噎着。
陳總管點點頭,輕手輕腳的走了,邊走還邊想,雖然他這輩子沒把了,但男人那點事他還是清楚的。小寶小主子這幾天都分外暴躁,昨天又将一個擅入邀寵的宮女攆了出去,不是不行了就是心裏有人了欲求不滿,看今天模樣,是第二種!
那他就放心了,男人嘛,總會有這種時候的。什麽樣的女主子他不在乎,只要小寶娶個合心喜歡的,兩人一塊兒和樂一輩子就好!別像大寶似的,娶了一大堆,卻沒個真心稀罕的,陳總管撇嘴。大寶是他給水湛取的小名兒,可取的時候水湛已經大了接受度不高,他只能在心裏這麽叫叫。
唔,好像忘了告訴小寶小主子那壺酒是用虎鞭泡的?陳總管腳步頓頓,搖搖頭又繼續往前走,吃那麽些苦瓜喝點虎鞭酒也沒什麽,活活血麽。
廳裏,水泱玉杯端着咂咂嘴,這酒的味兒有點怪?桌上菜肴整整齊齊,只有一盤苦瓜動了一筷子。
晚上,水泱又做夢了,和以前不同,這回多了些劇情。
夢裏臻玉牽着一個女子的手,笑着對他說:“我要成親了,這是我心愛的人……”成親……心愛的人……水泱似乎都能感受夢裏的自己絕望、憤怒、悲傷……的感情,現在想想都恨不得立刻把那個女人殺掉!
水泱坐在床上揉着額頭,然後?沒有然後,夢裏的水泱一聽這話瞬間爆發,把臻玉捉來這樣又那樣……然後他就醒了,憋醒了……
水泱看着自己支起的亵衣,還有現在心頭仍有的對那個臉都看不清的女子強烈的殺氣,終于悟了,他這是對臻玉動心了,他喜歡上或者……愛上自己看大的小孩了?或許,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了罷。
想起臻玉那堪比烏龜遲鈍的心思和被他慣得對自己愈發肆意的作風,水泱森森的無奈了,要想讓少年動心,任重而道遠啊。
不管自己精神的下|半身,水泱開始盤算着溫水煮青蛙把臻玉小少年騙到手的路程。放棄或者掙紮?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從未猶豫過,水泱知道自己自私執拗,但他就是這樣的人。這世上讓他在意的委實不多,能去真心喜歡一個人并且這人值得喜歡,對他來說多麽難得,再說他也有自信不論怎樣能護得少年周全,索要少年一生,他自然賠他一世!
看多了皇室骨肉傾軋,母妃又因此早亡,而所謂的父皇沒能讓他們感受一點的親情,由此養成的水湛水泱兩兄弟性子都十分淡漠,雖然都傳言景澤王冷心冷面可實際上是笑眯眯的水湛尤甚,瞧他對自己那些宮妃不冷不熱的态度和對自己兒子說好聽是一視同仁難聽就是不在乎的作勢就明白了。可笑還有無數的高門貴女擠破頭的進宮去,夢想自己就是皇上眼裏的與衆不同……(冷感的大叔哇~)
對自己無嗣水泱很自然就接受了,要不然,還可以過繼哥哥的兒子麽,反正他有那麽些兒子,水泱分外不厚道的想。
賈府的林臻玉和皇宮裏的水湛同時打了個噴嚏,摸摸脖子,誰在念叨他不成?林臻玉懷裏的小馥玉擔心的摸摸哥哥,着涼了?紫宸殿殿下侍立的宮人聽見忙低下頭去,稍稍靠邊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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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