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說完這句話之後,段流的敘述就停了下來。
他擡起眼認真盯着雁涼,小心翼翼地問道:“尊主您有印象嗎?”
雁涼不但沒有印象,他還非常地好奇:“我非殺不可的人是誰?”
說完這話之後雁涼仔細盯着他,等待着他說出那個答案,然而段流卻是搖了搖頭無奈道:“這話得問您了,尊主您從來都沒有說過那個人的身份,我們只知您有個恨之入骨的仇人,但卻從未聽你說過他是誰。”
雁涼也很愁苦,仇人這種東西就像是懸在頭頂上的利刃,指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遇見了,而更讓人擔憂的是他現在完全失去了對過往的記憶,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仇人究竟是哪位,有可能就是厭塵宗裏的,也有可能是別的宗門的,但不論如何,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将來就算是在外面遇到那位仇家了,他都根本不知道。
也許他還毫不知情地将那位仇人當做是朋友,當做是知己,而他根本想不到對方其實心裏在暗中計劃着要怎麽樣向他捅上一刀。
光是想想這種情況的發生,雁涼就覺得脖頸有些發涼。
失憶後的雁涼連自身的武學和內力怎麽使都不知道,滿心只想着要如何才能夠保命,根本想不起來複仇這回事。
不過既然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也許溫靈遠會知道點什麽?
雁涼想到這裏連忙回頭向溫靈遠看去,溫靈遠似乎還在因為剛才段流所講述的故事而出神,此時注意到他投來的視線,他當即回望雁涼,沉默片刻後問道:“怎麽了?”
雁涼滿腹擔憂:“我以前跟你分開之前,是不是就已經惹上仇家了?或者說我們以前有什麽很厲害的仇人嗎?是不是就是以前害我們分開害你受傷的那個家夥?”
溫靈遠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不知是在回憶從前還是在想要如何安撫,頓了會兒後他才搖頭無奈道:“沒有,我想不到有這樣的人,當初害我們分開的那人已經死了,所以不可能會是他。”
雁涼根本沒有再多詢問,他幾乎是完全無條件的相信溫靈遠的話,所以在聽他這麽說過之後,雁涼立刻就回過頭嘀咕道:“既然不是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就應該是分開時候我單獨碰見的了,不知道究竟有多厲害,看樣子我還沒能夠報仇成功是麽?”
他最後這話問的是身邊的段流。
段流緊皺着眉搖了搖頭。
雁涼還想要接着問下去,但溫靈遠似乎更在意後來的事情,他接着向段流詢問道:“堂主,後來呢?”
雁涼仔細想了片刻便認為自己已經明白了溫靈遠的意思,于是也跟着點頭問道:“對,段流堂主你再說說後來的事情,也許我們能從細枝末節裏推出我的仇人究竟是誰。”
段流于是再度講述起後面的故事來。
再後來發生的事情,就是南卿堂主曾經提到過的那段故事了。
雁涼在提出自己的要求并且看着厭塵宗主點頭答應之後,他便沉沉昏睡了過去,而在這之後宗主查看了下雁涼的身體狀況,當即便微變了臉色抱着人往後山走去,走的時候他竟然還順手帶上了段流,原因是他正好就在旁邊,而重傷後的雁涼需要個能夠照顧他的人。
段流就是這樣成為了雁涼的貼身小厮。
宗主很快發現雁涼的身體應該是在戰鬥中受到了重創,他的四肢經脈幾乎都已經斷了,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已經沒有辦法再提刀或是施展武學,非但如此他原本還應該好好休息不能四處走動才能夠勉強恢複行動能力。但雁涼非但沒有休息,他甚至還拼命挪着走過那條滿是機關荊棘的山道,強撐着口氣進入了厭塵宗。
也是因為這樣,雁涼的四肢幾乎全廢,雖然宗主用沁暖玉床替他勉強保住了心脈,讓他在失去脈搏後三天還奇跡般地活了過來,但他卻已經沒有辦法再站起來,更沒有辦法真的跟随宗主練功習武。
段流在那段時間裏被宗主安排照料雁涼,從替他準備食物,再到幫他按摩四肢,他每天從早到晚地照顧雁涼,漸漸也從将他當作是個木頭人變得有了感情。
根據段流所說,那段時間裏每天早上醒來之後,四肢根本沒有辦法挪動的雁涼就會睜眼看着天花板,從早看到晚,就像是在走神。
段流那時候根本不能理解雁涼的所作所為,雁涼從變成殘廢醒來過後就沒有再說過話,段流最初還有些懼怕這個人,但時間長了雁涼從來不開口說話,段流便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平日裏沒有別人在的時候,段流甚至會主動對雁涼說話,有時候會說宗門內發生的事情,有時候說自己聽來的江湖傳言,當然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替雁涼感到惋惜,問他明明只要好好躺着休息,他的四肢就能夠恢複,現在他拼死拼活跑來厭塵宗了,四肢卻全給廢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段流其實知道,宗主在雁涼死而複生醒來之後曾經對他說過一些話,他說只要雁涼真的能夠恢複過來,他就收雁涼為徒,并且将來等到他死去或者離開厭塵宗,那麽宗主之位必然就是他的。
但如果他活不下來,或者永遠躺在這裏當個廢人,那麽自然他什麽都不會有,三年之內他若是不能恢複,厭塵宗也不會養一個廢人。
當然段流認為那些話都不過是他們宗主說出來安慰雁涼的,用以讓雁涼能夠打起精神努力好起來而已,但事實上段流曾經偷偷聽過宗門內大夫對雁涼傷勢的判斷,大夫說他好起來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活着大概也只能這輩子就當個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廢人。
段流覺得他可憐,有時候給他送飯還會偷偷在其中多加個雞蛋,想把這個人喂得更好些,就算好不起來,至少心情也能愉快些。
讓段流發覺自己完全想錯的時候是他第一次聽見雁涼對他說話的時候。
這時候其實距離雁涼來到厭塵宗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這段時間段流依舊每天照料着雁涼,而雁涼也照舊每天醒來便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他就像是對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毫無反應的木偶。似乎他的人雖被困在這具無法動彈的軀體裏,但魂魄早已經不知飄向了何處。
而段流照顧他的時候已經從每天小心翼翼地說着事情,到後來變成了如完成任務般說話,最後成了自言自語般的說話。
他從來不指望雁涼能夠給出回應,直到那日宗主的其他幾名徒弟突然之間來到了山洞當中。他們看笑話般地看着四肢無法動彈的雁涼,并且對他不住以言語諷刺,道是還以為他們師父究竟給收了個什麽樣的小徒弟,讓他破例住在禁地還每天往禁地跑來看他,誰知道最後見到的竟然是個細胳膊細腿的廢人。
雁涼對他們的話沒有反應,就像平時段流對他說任何話的時候一樣。
但他這樣的平靜卻讓那幾名弟子感覺到了不快,幾人冷笑着準備教訓教訓雁涼,讓他知道厭塵宗宗主的位置不是他這個廢人能夠肖想的。
厭塵宗作為邪道宗派行事當然算不得有多麽光明磊落,幾名弟子不敢真的殺了雁涼,但要教訓他還是有許多方法的,于是段流緊張地縮在旁邊,看着他們拿出毒藥和匕首,準備在他的身上留下點“教訓”,段流在旁邊看得着急想要沖出去找宗主救人,卻被幾人給捉了回去,并命他閉嘴不要将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他便也別想再活下去。
段流緊張不已,看着這群笑容猙獰的弟子慌得連雙腿都在顫抖,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眼看着那群人拿着工具步步往雁涼的床前而去,看着他們揚起手裏的匕首,鋒刃正對着雁涼的胸口。
在匕首落下的剎那,段流沒忍住緊張地扣着身邊的牆壁,大聲喊了出來。
而就在那剎那,盯着天花板出神的雁涼就像是聽到他的聲音,被他喚回了思緒般,眼珠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看來。
段流指尖快要因為太過用力而冒出血來,指甲也随之崩斷,而在雁涼的目光向他遞過來的同時,他突然感覺因為沁暖玉床而四季溫暖的山洞當中竟然憑空多了一縷透着刺骨寒意的風。
他驟然張大眼睛試圖開口,然而那道風浪卻已經将他給擊飛到了牆邊,他捂着胸口重重地咳了聲,等從混亂當中扶着牆擡起頭來,他才發覺那幾名弟子竟然都已經被剛才那道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給擊退得紛紛仰倒在了地面。
那幾人爬起來的時候臉色全都變了,他們立即朝床上的雁涼看去,然而雁涼依然躺在床上,連動作都沒有變過。不過他此時神情已不再呆滞,只淡淡往找事的那幾人看來,幾人不知究竟自那一眼中感受到了什麽,身體顫抖着忽然扭頭便往外面沖了出去,看姿态仿佛是在逃離什麽令人恐懼的怪物。
在那時候段流心中的想法也是扭頭就跑,但在他扶着牆勉強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跑出去的時候,他忽地聽床上的雁涼說道:“過來。”
段流往外的腳步于是再也邁不下去,轉而回身來到了雁涼的面前。
他苦着臉道:“雁公子,我……”
他本意是要求饒,然而雁涼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接着說道:“去叫宗主過來。”
段流怔了怔:“啊?”
他盯着雁涼發愣,正在目光疑惑之際,他忽地見床上的人雙手撐着床沿,竟是緩緩坐了起來。
雖然他雙手手臂微微顫抖,不過只是簡單的這點動作,就讓他額頭隐隐現出冷汗,但他的确是憑借着自己的力量撐着身體坐了起來。
他在段流依然怔忪的視線裏側過身直視後者,輕咳了下聲音沙啞卻毫無猶豫地道:“你去告訴宗主,現在是該他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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