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清晨。

厭塵宗內院閣樓處依舊清靜,在尊主雁涼跟随着幾名堂主離開後,這裏便只剩下了溫靈遠住在其中。

下人們依舊如常不敢輕易靠近,直至陽光穿透雲層變得刺眼,日頭升高時間來到午後,他們依然沒能等到那座閣樓裏走出任何人。

經過這段時間下人們都知道,平常雁涼和溫靈遠住在閣樓裏,雖然雁涼起得不早,但溫靈遠卻總是要比他先起來的,每天早上溫靈遠都會獨自放輕腳步離開閣樓,前往廚房自己先弄出頓早飯,這才端着東西将他們尊主叫醒。

但今日雁涼不在,溫靈遠也沒有出現。

下人們等待許久,不知不覺午後陽光照射閣樓,幾名下人打掃完外面的院落回來後,卻發覺閣樓的房門依舊是緊閉的,溫靈遠始終沒有出來過。

這讓大家終于再坐不住,厭塵宗內守衛森嚴,溫靈遠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的,但他待在房間裏不吃不喝,若是讓他們尊主回來知道了,以他們尊主對這人的癡心程度,必然會大發雷霆。

這麽想着大家商量之後立即便來到了閣樓面前,擡手敲門。

但敲門聲沒人回應,大家便又感覺到了不對。

片刻的猶豫過後,其中兩名護衛推開房門,朝着閣樓裏面走了進去。

閣樓的房間裏面空空蕩蕩,所有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半個人影也未曾見到,原本好端端待在閣樓中的人,竟不知是去了何方,只有桌上似乎擺放着張符咒般的東西,幾名下人見狀不禁走了過去,猶豫之後擡手将其拿了起來。

就在那手指接觸到符咒的瞬間,金色的光芒如同游魚般閃爍着竄入兩人眉心,兩人身形微震,霎時臉色便平靜了下來。

片刻之後,進入閣樓搜尋的兩名下人走出來,守在外面的下人等他們許久,當即開口問道:“怎麽回事?人不見了?”

先前那兩名下人笑了聲,模樣看起來絲毫不像剛才那樣緊張:“擔心什麽,人在裏面好端端的呢,回去吧。”

說完這話,他們也不待那人再回答,當即拖着人去了院落外面。

閣樓的房門依舊緊閉,恢複了如常的平靜。

·

對于厭塵宗內如今發生的事情,雁涼絲毫不知道,此時他正在馬車當中默默抱着雙膝想念着溫靈遠,不過才剛剛離開一天的時間,雁涼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不習慣了。

坐在他對面的南卿幾度欲言又止,看到在見到雁涼又是大滴眼淚自眼裏砸下來之後,他終于忍不住擡手在鼓脹飽滿的胸口處摸了摸,掏出一方手帕遞到雁涼的面前:“尊主,您快擦擦眼淚吧,待會兒路上下車休息要是叫人看去會露出破綻的。”

雁涼擡起紅通通的眼睛,接過尚且帶着南卿體溫的手帕時不禁僵了片刻,接着他忍不住看向南卿胸口,憋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憋住,用帶着鼻音的聲音道:“那個……真的是真的嗎?”

大概是因為被人問過太多次,所以剛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問題南卿就立即反應了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不過看着雁涼小心翼翼又好奇不已的樣子,南卿膽子大了些,挑起半邊眉峰似笑非笑着道:“自然是真的,尊主是否要親自摸摸看?”

他作勢就要去捉雁涼的手腕,雁涼當即被吓到了般連連往後縮去,等到後背挨着車壁,他退無可退,最後只能慌張地道:“我是有夫君的人,你這樣捉弄我我夫君會生氣的!”

南卿“噗嗤”笑了出來,忍不住歪倒在旁邊:“尊主您太有意思了。”

雁涼這時候才意識到南卿是在逗他,他連忙坐直了身子做出端正的模樣,但架不住好奇心又冒了起來,雖然對南卿剛才的調戲耿耿于懷,但到底還是又接着問道:“為什麽會……會那樣?”

南卿笑容未收,撩着長發往後方車壁靠去,低柔着嗓音道:“還能怎麽樣?當女人多好啊,可以穿漂亮的裙子,珠釵花钿随便打扮,漂漂亮亮的不好嗎,不過我當初煉藥出了錯,雖然換了模樣,但本質倒是沒變,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

雖然南卿說出這些話時候的樣子看起來随性之極,對于自己的怪異之處半點也不在意,但看在雁涼的眼中,他卻不知為何覺得這其實并非南卿心裏的想法。

他還想詢問其中是否有別的原因,但想了想卻又不好意思再開口,幹脆閉嘴重新垂下了頭去。

南卿笑了起來:“怎麽?尊主難道還怕刺激到我?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雁涼搖搖頭,覺得自己就算問了,南卿也未必會說真話,他于是只縮着身子小聲道:“我想靈遠了。”

提起溫靈遠,南卿又表現出了不能理解的神情:“尊主真的相信那個人?”

雁涼從他這話就聽出了他後面準備說什麽,于是幹脆別過臉對着另一側的車廂發呆,不想回答這話。

南卿卻不管不顧,接着又說道:“尊主當真這般想他?”

這話雁涼倒是願意回答,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南卿等的便是這話,他接着又道:“尊主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們當真如此舍不得彼此,當初尊主在厭塵宗內,為何十年不曾與他相見,尊主卻都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他?”

雁涼回答起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絲毫猶豫:“因為我怕人知道他的存在,會給他帶來危險?”

南卿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為何你們十年來從未見過?若是尊主怕連累他尚且好說,但為什麽他也不曾親自過來找您?難道他對您的感情根本沒有看起來那麽深?”

這話他剛說出口就被雁涼給打斷:“不對,他只是受了很重的傷沒有辦法來見我。”

南卿道:“有多重的傷,連封信都不能送過來,尊主的名字響徹整個修真界,他該不可能不知道尊主在何處吧?”

雁涼這次的确猶豫了下,不是猶豫溫靈遠是否真的騙了他,而是猶豫該如何替溫靈遠想原因:“或許他傷得根本沒有意識,或許他怕我因為他的傷而過分擔心!”

南卿定定看着雁涼,似乎是對雁涼的答案并不贊同。

被他這麽盯着的雁涼怔了片刻才又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南卿直視着雁涼,語氣似蠱惑般道:“我想說,尊主當初身受重傷來到厭塵宗,那身傷會不會其實與溫靈遠有關?”

聽到這裏雁涼終于明白南卿想說什麽,不管是南卿還是段流,又或者此時正在車隊最前面帶路的何止,他們雖然因為他執意堅持的關系,所以衆人将溫靈遠也帶回了厭塵宗,但是從始至終他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溫靈遠,他們直到現在也依然将溫靈遠當作是懷疑的對象。

但雁涼卻無法認同他們的話,哪怕他們再如何猜疑,他也始終不相信溫靈遠會欺騙自己。

“不可能。”雁涼幾乎是脫口便道。

南卿也不着急,只說:“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他騙了你呢?”

雁涼本以為自己絕不可能去聽南卿的話,但南卿在說出這些事情的時候故意如此誘導,竟讓雁涼在那瞬間真的順着他的話産生了片刻的猜想,如果溫靈遠騙了他,他要怎麽辦?

雁涼心裏面無法将這事情具體去想明白,他只覺得遍身發寒,連手指都是微微顫抖着的,心底似乎有種久違的怒意和恨意要沖破枷鎖試圖鑽出來,但它們很快又被雁涼給壓了下去。

他陡然發現那種情緒對他來說,似乎并不十分陌生。

雁涼漸漸沉默下去,南卿看着他情緒不高的樣子,原本還打算要說的話霎時便說不出口了,他頓了頓說道:“尊主還是好好休息吧,再過兩天我們就該到青州了,正邪大會恐怕需要耗費不少精力。”

将剛才的情緒迅速抽離出來,雁涼隐約覺得剛才自己心底的感覺不過是種錯覺,又沒有辦法再抓住了。

又是兩日的路程,期間雁涼為了防止暴露,甚至連馬車都極少會下,只有在夜裏進客棧休息的時候,他會做出副冷着臉的模樣從馬車裏下來,飛速進了房間後便再不出來了。

第三天早上,車隊到達青州,馬車終于在青州某處宅院前方停了下來。

正邪大會的場所看來的确熱鬧非凡,雁涼不過待在馬車上,都能夠聽到外面的嘈雜,宅院的大門外似乎有人在談天說地,又有人在高聲招呼,有寒暄的有賠笑的甚至還有一言不合鬧起來的,不知究竟來了多少人。

然而在何止将馬車停下,并将請柬遞過去說出馬車裏雁涼身份的剎那,在場所有人幾乎都靜了下來。

坐在馬車裏的雁涼還沒下去,就已經能夠感覺到衆人的視線全都落在了自己的馬車上。

還沒踏出腳步的雁涼想象着自己下車後的場景,慫得幾乎想要縮回腳去。

可惜同坐在馬車裏的南卿沒有給他後悔的機會,還沒等他調整好情緒,那人已經上前掀開車簾,回頭等待着雁涼先行下車了。

冷風自外面灌入馬車,分明是暖春季節,雁涼卻平白感覺到了寒冷,他閉了閉眼後迅速睜開,頭皮發麻地走出馬車,終于将自己暴露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只是随意看了眼,雁涼就能夠看出在場大多都是正道的弟子,這群人眼裏充斥着戒備驚恐以及敵視,無數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不斷,像是張網自四面八方張開把雁涼罩進了其中。雁涼自失憶醒來後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饒是在離開厭塵宗前他已經做好了許久的心理準備,又聽何止和溫靈遠他們說過了他可能會遇到的狀況,但現在他心髒不受控制的在胸腔裏狂跳,依然沒有辦法聽從自己的意志消停下來。

他艱難地挪動了下步子,試圖往前走去。

而他注意到就在他擡步的剎那,面前圍着他的正道弟子們幾乎是同時随着他的動作屏住呼吸往後退了些許。

雁涼在這時候清晰地感覺到了他們對自己避之如同蛇蠍的恐懼。

他沒辦法分心去想太多的東西,為了不被人看出破綻,他不住回憶着何止等人對他說過的話,以及後來溫靈遠教他的那些東西,他在這片死寂中悄然掐了把自己藏在袖中的手心,終于冷笑着開口道:“一群烏合之衆,本尊沒空陪你們在這消磨時間,滾開。”

雖然他說出這話時語氣又兇又狠,但只有雁涼自己知道他心裏究竟有多心虛。

好在就算他只是簡單的說了這麽句話,其他人都不敢有任何想法,人群幾乎是立即讓開了條道路,以便雁涼通過。

雁涼表情不變,心裏暗暗松了口氣,道是只要盡快離開人群到自己的房間裏面把門關好,他就能夠舒舒服服地卸下僞裝休息了。

但就在他快步往這座宅邸裏面走去,準備去往會方提前給自己安排的自己住處的時候,宅院外面突然又傳來躁動的聲音,接着是有人故意探頭往他這處看來,尖利着嗓音道:“天天天、天問山聖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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