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雁涼不知道此刻其他人的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麽,但他卻是萬分後悔的。
看着所有人視線往宅院大門處望去,等待着那道身影到來,雁涼的心裏只後悔自己為何剛才走下馬車的時候慢了那麽幾步,為什麽他剛才說話要為了故意吓唬人而放緩語速,為什麽其他人讓路讓得這麽慢,為什麽他就剛好撞見了這種場合。
對方是正道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位,實力也是最強大的那位,放在以前雁涼甚至都忍不住想要瞻仰瞻仰這樣的存在究竟生成是何種模樣。
但可惜他現在的身份注定他看不了熱鬧,相反他應該對這人避之不及才是。
作為邪道首領,雁涼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對那人說話,若是他此刻不小心在衆人面前露了怯,讓人看出他失去記憶,那麽接下來迎接他的就會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場面。但如果要他繼續僞裝下去,不必說他究竟能不能在這種場景下僞裝得天衣無縫,就算他真的做到了,對方要是生氣起來對他動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躲。
沒有人知道雁涼此刻心中的忐忑,在場大多都是正道弟子,他們剛才被雁涼罵成是烏合之衆,心中有怒卻大氣不敢出,現在聽聞聖者前來,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只盼着聖者能夠替他們出口惡氣,好好震懾這魔頭。
在這種狀況之下,聖者的出現可說是萬衆矚目,正道期盼着他到來,邪道則憂心忡忡,就連何止的臉色也在聽見“聖者”兩字時變化了些許。
直到最後在這片安靜的場面中,身着寬大白袍的身影自門外走了進來。
雁涼很難形容自己在見到那人的時候究竟是什麽心情,在這道身影從外面走進來的瞬間,雁涼有種錯覺自己是認識對方的,并且還有種異常熟悉的感覺,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種感覺,因為那張面具,還有那人身上的氣息和姿态,對他來說都陌生至極,非但如此那甚至讓雁涼心裏産生了種極為不适的反應。
雖然不知道這原因究竟是什麽,但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并不想見到這人,甚至在這瞬間他有種立即轉身離開的沖動。
但按照眼下的狀況他顯然是不能做出這種行為的,他擡眸直視着向他走來的那位聖者,那人和畫像上沒有任何區別,白色的長袍與同樣雪白的面具,就連他的皮膚也都白得過分,整個人站在人群中纖塵不染,當真像個下凡的仙人,連漆黑的長發似乎都透着光。
這就是天問山的聖者,正道第一人。
雁涼已經從剛開始時候的緊張轉變為了更加複雜的心态,他直愣愣看着那人險些忘記了反應,直到身後的南卿悄然牽了牽他的衣袖,他才沉下眸子,在心髒狂跳的聲音裏冷聲道:“聖者,別來無恙。”
正道邪道兩方的至強者相見,這場景大概是大家都非常愛看的場景,可惜如果不是避無可避,雁涼根本不想跟對方撞上。
他這麽說出話來,其他人的視線立即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而聖者自進入院落之中,視線便也幾乎是立即就定在了雁涼的身上,期間絲毫沒有分給旁人哪怕半個眼神。
面具後的眼眸看不出情緒,但依舊十分平靜,讓人無法判斷他的思緒。
盯着雁涼注視半晌,聖者終于開口道:“魔尊,許久不見。”
根據何止之前的介紹,他從前與這位聖者是見過的,非但見過而且還碰到過許多次,次次針鋒相對,根據何止所說,他對着這位聖者說話的時候甚至比對着其他人還要刻薄許多,不知道為什麽就好似與之天生便不對眼。
雁涼聽聞這話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裝作自己沒有聽過這話。
不過看對方的反應,他似乎還沒有露出破綻。
雁涼稍稍松了口氣,在心裏面做了個準備,接着将那句自找不愉快的話給說了出來:“這麽久不見,聖者還是不敢将臉露出來,果然是應了那句話覺得自己生得太醜不敢見人?”
将這話說出來,雁涼心中打鼓,仔細觀察着對方的模樣,只盼他不是因為這點挑釁就與自己當場動手的人。
聖者自剛才起說話便不帶情緒,這時候聽見雁涼說出這話,他卻反倒是笑了出來。
雁涼:“……”
他實在有些鬧不明白這人的笑究竟是什麽意思,他似乎不像是在生氣,但被旁人言語挑釁成這樣還能笑出來似乎也不大正常,雁涼自失憶醒來後見過這麽多人,大多都能很快便弄清楚對方的性情,但對于這位聖者,他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透。對方的身上像是籠罩着層霧,不光是因為看不見他的臉所以弄不明白他的心思,還因為他給雁涼的感覺實在是太過古怪。
這人的身上仿佛有着某種詭異的矛盾感,讓他摸不着自己對這人究竟是什麽感覺。
雁涼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裏,他覺得自己挑釁的流程做得差不多了,應該也不需要再繼續下去,于是幹脆轉身便要往內院走去。
見到雁涼準備離開,其他人松口氣之餘又有些惋惜似的,視線跟随着雁涼的身影看着他轉身離開。
然而雁涼才剛走出不過幾步,連何止與南卿等人都還沒跟上來,後方的聖者就忽地開口道:“不知尊主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雁涼腳步倏地頓住,整個人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來。
記得?約定?
他此刻滿腦子的緊張不解,根本不清楚他身為魔尊究竟能夠與這位正道的聖者定下什麽約定,他幾乎想要脫口問出,然而礙于自己的身份,他只能勉強裝出胸有成竹的模樣,點頭挑眉道:“自然。”
不管究竟是什麽,該裝的樣子總還要繼續裝出來。
至于他們到底約定了什麽,雁涼想着如果以前的自己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強勢不好惹,那麽就算他們有什麽約定,那也必定是他占了好處。
而至于聖者故意說出假話改條件欺騙自己,雁涼并不去考慮,在他看來那位聖者既然是正道第一人,擁有這樣的聲望和威信,便必定不會是會欺騙自己的人。
他滿口将話答應下來,聖者于是輕輕颔首又道:“那麽這次正好便是魔尊兌現約定的時候了。”
雁涼默然片刻,再次應道:“好。”
他實在沒辦法去猜測對方究竟要說什麽,只能不管不顧統統都給應下。
聖者道:“既然如此,今晚無月亭,在下等待魔尊到來。”
說完這話,還沒等雁涼離開,聖者竟是先随着正道迎來的衆人去了別處,只留下雁涼定在原地,心裏面忐忑地想着那約定的內容究竟會是什麽。
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雁涼懷揣着滿腹的心事往內院走,這次大會共有三天,雁涼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得知他們将會在這裏住上幾天,所以心裏早就做好了準備。現在他與聖者打過了照面,大會的負責人派遣弟子帶着雁涼到達他的房間,接着便轉身離開了院落,将這住處留給了雁涼和他們厭塵宗的人。
雁涼所住的是個環境不錯的院落,來之前他們拐了許多道回廊和小徑,看起來這座院子應該是在宅院的最深處,四周清靜自然是雁涼最求之不得的,而在等到負責帶路的下人終于轉身離開,背影徹底消失之後,雁涼才終于重重跌坐在身後的椅子裏,長長舒了口氣後對着何止和南卿道:“我剛才沒有露出破綻吧?”
南卿掩着唇笑了起來,沒有立刻出聲,等看雁涼眼底晃過心虛,他才終于笑出聲道:“自然沒有,尊主不愧是尊主,剛才我跟在後面差點還以為尊主真的已經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畢竟是關系到厭塵宗和自己性命的事情,雁涼沒能放心,又去看了看何止,等發覺何止也沉默着點了點頭表示肯定,他才終于徹底放下心來,整個趴在桌上休息了下來。
不過他只挨了桌子片刻,就立刻想到什麽般重新坐直了身子,接着緊張地向兩名堂主問道:“我以前到底和那位聖者約定了什麽?”
他對于那位神秘的聖者印象過于深刻,以至于只要想到今晚的那個約定,他就渾身都有些不對。
在這院落裏面,大半夜的在涼亭裏能做什麽?
難道他們曾經約過要比鬥?
雁涼頭皮發麻,只在心裏喃喃道最好不要是這樣。
他期盼着何止與南卿能夠給他個答案,然而兩人相互對視後都沒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這問題該我們問才是,尊主從前每次見到那位聖者都像是要沖上去砍了他,今天那位聖者突然說他與尊主有過約定,我們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啊。”南卿攤手滿臉不解地道。
何止也道:“沒聽說過。”
他倒是回答得簡簡單單。
雁涼幾乎要撓破了頭,想到自己即将要依照約定去見那位聖者,他就分外懷念起此時還在厭塵宗內等着他的溫靈遠。
如果是溫靈遠,他那麽聰明肯定能告訴他這時候自己該怎麽去應付。
雁涼獨自抱着膝蓋在床上逃避了會兒現實,最終還是讓南卿給拉起來并且替他整理了衣服。
該來的逃不掉,就算他有百般不情願,但白天說了那話,他就必須要去見見那名聖者。
夜晚降臨,南卿與何止不住叮囑着雁涼,接着終于将他送出院子,送去了那位聖者所說的那座無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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