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們的反應太快, 以至于雁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們究竟算是商量好的還是事情原本就真的這般緊張。

就好像他們提前準備了這麽個幽魂的屍體出來,然後指着雁涼要他盡快做出決定是要選擇正邪合作還是在這種艱難的狀況下一意孤行要與天問山做對,不顧這修真界所有人的死活。

雁涼就算這幾天裝邪尊裝得不錯, 但到底還是沒有在這種大事上面的決策能力, 他對着正看着自己的所有人, 禁不住心裏慌了起來,連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何止。

何止此時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不知究竟是因為眼前危急的狀況還是因為正道的刻意逼迫。

何止道:“諸位不必如此說話, 邪道要做什麽是邪道的事情, 就算我們要對付幽魂, 我們也不需要與你們合作。”

他說出這話讓正道衆人臉色驟然大變, 但莊澹卻依然是平靜的模樣,适時開口說道:“何止堂主所說乃是何止堂主的意思,你怎麽能夠替邪尊開口?”

說完這話之後, 莊澹向着雁涼拱了拱手道:“邪尊是如何作想?”

邪尊腦子裏面一片空白。

雁涼視線依舊留在何止的身上,見他剛才說出那些話, 當場就想把那些話給複述一遍就當作自己的意思,但奈何就在他出聲之前, 有人突然說道:“邪尊或許應該慎重決定。”

說出這話的是從剛才雁涼進門就沒有出聲的聖者。

事實上從進入這會場之後,雁涼就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 相較于其他人,不知為何雁涼的注意力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落到這人的身上, 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關心對方的情緒和動作,而今日他明顯能夠感覺得到, 對方的氣息十分凝重,似乎這件事情在他看來遠比衆人所以為的要嚴重得多。

雁涼漸漸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聖者似乎是知道什麽旁人不清楚的事情,而正是這種緣故, 所以他顯然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沉默。

而現在聖者讓他考慮一下慎重決定,他剛才原本想說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想知道何止的意思,但從何止時刻皺着眉頭的臉上,他卻又根本沒有辦法看出任何東西,這種時候他不可能開口詢問,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到底要怎麽回答?

雁涼藏在袖中的手幾乎要将自己衣服裏面的邊線給扯斷,他猶豫着沒法開口,但正在這時候,又有正道弟子從外面跑了進來,算是解決了雁涼此時六神無主的狀态。

眼見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到了那名傳訊弟子的身上,雁涼連忙回頭趁着衆人不注意去問何止的意思,何止同樣也正看着雁涼,小聲道:“靜觀其變。”

雁涼:“……”

他發現自己問了就像是沒問。

對話的間隙只有瞬間,雁涼欲哭無淚地發覺自己連再确認的機會都沒有,就必須要再次收回心神,因為這時候前面靠近那名傳訊弟子的人們臉色已經徹底變了。雁涼當然不可能假裝看不見這幕景象,他蹙眉裝作不耐的樣子往前走去,主動問道:“又怎麽了?”

回答雁涼的是莊澹,他長嘆一聲閉目道:“有人又在青州城的西邊河畔發現了幽魂,同時出現幽魂動亂的還有好幾處城鎮,看起來這次幽魂之亂是真的要開始了。”

雁涼滿心發懵地看着他們。

在這之前根本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人對他說過什麽,難道就因為他昨晚多嘴問了句,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的雁涼實在沒有辦法理解莊澹口中所說的動亂究竟是什麽模樣,他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只能盯着他們不言不語。

就在雁涼外表沉冷高深莫測內心六神無主之際,莊澹主動開口向雁涼嚴肅着臉說道:“邪尊是否要随我們先去看看再作決定?”

這次雁涼倒是立刻得到了那頭何止肯定的回應,在他側過頭看去的片刻,何止悄然對着他點了點頭。

有了這個答複雁涼心裏也有了底,當即點頭道:“那好,去看看吧。”

他們這趟去得很快,因為越是到得晚,可能發生的意外就越多。幽魂并不常見,但從莊澹何止他們的反應來看,雁涼能夠看出只要經歷過這些事情的人,都會對此事表現出超過旁人的重視。這當中最讓雁涼在意的大概還是聖者,以前聖者總會若有似無地向雁涼投來視線,雖然雁涼看不到聖者的模樣,但他能夠感覺得到那視線,就好像是種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他能夠清楚地知道有人正在看他。

而現在,不知為何在往城外趕去的路上,雁涼能夠感覺到聖者的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得格外的久。

雁涼不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但心裏的疑惑卻不禁越來越多。

去的路上他們這群人自然是靠着真力各顯神通,有的人禦劍飛行有的人淩空縱身而去,雁涼既不會這些東西也沒有那麽強的體力,最後是被何止與南卿想辦法托着趕了趟路。

兩人故意在路上掩飾了下來,看起來雁涼不像是被托着走的,像是自己趕路,這也是為了不讓雁涼暴露出來。

而等到了河畔,他們才發現事情遠比剛才拿命前來報信的弟子所形容的還要嚴重。

河邊已經有許多幽魂正在四處游蕩,地上有着明顯的血跡,甚至還有幾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看出着有的是普通的青州人,還有的是他們正道的弟子,應該是在察覺到有人遇到襲擊之後有正道弟子趕到這裏試圖對付幽魂,結果卻被幽魂所傷。

好在如今正邪兩道大部分的勢力都在這裏,所以他們很快就能夠趕來出手相助,這才沒讓事情變得更大。

到了這時候雁涼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失去記憶後就沒見過這種真正需要出手的場面,更沒見過活的這麽可怕的怪物。剛才在山莊裏面見到那個幽魂的屍體時他已經足夠恐慌,現在他看到這裏更是如此,他覺得自己此時的臉色恐怕比旁邊那群看熱鬧的青州人好不了多少,甚至或許還要更加難看。

他只希望趁着衆人沒有注意退走到人群外面,假裝自己從未來過這裏。

但事情顯然不會像他所想的那樣發展,他們才剛來到這裏,看清了旁邊四周的景象,不少人就将目光都落在了雁涼的身上。

畢竟昔日雁涼的頭上有着許許多多的頭銜,雁涼雖然已經失去了記憶,但還是時常會被人提醒,比如邪道尊主,厭塵宗最年輕的宗主,邪道第一人,或者說整個修真界的天下第一,這些頭銜注定了他的存在就會吸引來其他人的目光,而每當到了需要戰鬥的時刻,大部分人都會将目光投向他,看看天下第一人的戰鬥究竟是什麽模樣。

畢竟那位聖者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大多是為了拯救旁人,是高潔如塵的仙人模樣,而仙人自然是不打架的。

雁涼感覺到自己脊背後的汗已經冒了出來,他想着自己到底要怎麽樣解釋才能夠讓人相信他真的不是他們所想象中的那種高手,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解釋的機會,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在向他無聲地催促着,催促着他趕緊出手。

雁涼到底還是沒有出手,因為就在那頭的幽魂襲來的同時,身側已經有人拂袖擋開了它們的攻勢。

出手的人正是被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輕易出手的聖者。

這瞬間雁涼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驚訝聖者竟然也會出手,還是該驚訝說聖者竟然連随便出手都那麽好看。

不過現在不是他想這麽多事情的時候,在注意到聖者出手之後,雁涼微微後退幾步,見到又是幾只幽魂沖過來,當即沉着聲音又道:“小心。”

他的提醒聲剛落,旁邊的人們已經再度出手,各顯神通将幽魂給壓了下去。

不過看着河邊幽魂的數量,事情似乎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這種時候幾乎已經顧不上僞裝了,雁涼覺得自己的僞裝岌岌可危,幾乎只要再多一只幽魂就能夠徹底擊潰他的心理防線,他此刻只想躲到沒有這種怪物的地方,不去看這些令人恐懼的家夥,幹脆旁邊的什麽都不用管不用顧,能夠直接離開就好。

這些幽魂的實力遠比他們所知道的要厲害,即使這裏到場的本都已經是正邪兩道的高手,但對付起這些東西也依舊花費了不少的力氣,更何況這些幽魂的數量還極多,如果真的如同之前那名弟子傳信所說,這裏出現的幽魂只是少數,而其他地方也在不斷出現新的幽魂,那麽事情才是最令人擔憂的。

“這裏應該有個幽魂巢穴,小心。”莊澹提醒了句,他應該是對這些東西十分了解,雁涼看了他眼,猜測當初幽魂大亂的時候莊澹應該也參與過這些事情。

當然同樣參與過的還有何止與南卿,何止低着頭道:“那巢穴應該不遠,或許不是在岸上。”

他說到這裏,扭頭看向了身後奔流的河水。

果然有着不少幽魂從河中上來,開始大家只是以為它們在旁邊徘徊,但到了現在他們才知道這或許不只是因為徘徊,而是因為它們原本就是從裏面出來的。

雁涼覺得自己過去這麽長的時間裏所受的驚吓大概都沒有現在多,他難以控制自己心裏的驚恐,而就在這時候,更有幽魂竟然趁着其他人沒有防備直直沖進了人群,将原本大家的陣型給沖散了!

“尊主!”南卿看起來最是慌亂,幾乎就在和雁涼分開的瞬間他就沖過去想要拉住雁涼将人給撈回來。

但正道的幾個人卻正好為了對付幽魂出現在了他們中間,完全擋住了南卿的動作。

南卿瞪着這群礙事的家夥幾乎想要不分敵我對他們出手,但這時候想要再折騰卻已經來不及了,雁涼已經在這混亂中被推到了人群的後方,南卿想要觸碰他根本就沒有機會。

何止也是同樣,他此刻被三只幽魂纏住,根本沒有辦法分心去找雁涼。

雁涼臉色微白,他原本還有着南卿和何止作為依仗,但現在這會兒兩個人都不在他的近旁,這群幽魂過來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最不需要被擔心的那個,反倒不少人甚至在戰鬥中也朝他看過來,試圖看看真正的高手究竟是如何與幽魂戰鬥的。

雁涼不知道真正的高手究竟是如何戰鬥的,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必然是非常狼狽的。

在左躲右閃地好不容易存活下來之後,雁涼動作狼狽地往旁邊的樹後躲去,可惜還沒等他藏身樹後,他就發現又有幽魂朝他沖了過來,在這樣的狀态下雁涼覺得四周仿佛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這群幽魂永遠都會躲在最刁鑽的地方等待着他,在最意料不到的時候撲到他的面前。

雁涼終于忍不住短促地叫了聲。

這聲大概是要将他的顏面給全部毀了,但他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如果再不叫個人來救他,他恐怕就要被這些家夥撕成碎片了。

不過他的這聲最終還是沒有叫出來,因為就在他叫出了不過一個音以後,他就感覺有人忽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往後退了出去。

雁涼連忙回頭看去,倉促間只看到了片雪白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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