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雁涼聽着自己突突的心跳, 右手還捏在聖者的手腕上做着阻止的姿勢,然而視線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地面升起的石臺之上。

石臺是空的。

那石臺是托盤的模樣,然而凹陷處空空蕩蕩, 似乎原本應該有着什麽寶物, 現在卻已經不見了。

雁涼怔了怔, 問道:“東西呢?”

聖者沉默不語,眼神卻沒見失望, 雁涼看到這裏很快意識到這應該是聖者預料當中的事情, 接着他看到聖者緩緩來到他的面前, 并向他伸出了手。雁涼本能地有些戒備, 見到聖者靠近最先做出的動作就是閃躲, 但聖者的動作太快,而他的動作又太遲鈍,根本沒能夠形成掙紮, 他就已經被聖者帶着到了那處石臺的面前。

雁涼在稀裏糊塗中聽到聖者開口說了句語氣低沉的“抱歉”,接着他還沒能出聲就感覺指尖一痛, 那處就被聖者不知以什麽東西劃破了手指,接着聖者捏着他的手指翻轉過來, 指腹向下滴了一滴鮮血,那石臺上瞬時便像是被觸動了什麽陣法, 石臺上金色的紋路逐漸展現出來。

雁涼盯着這紋路滿臉驚訝,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聖者在松開他的手之後立即以術法替他止住了鮮血, 并且令其瞬間愈合過來。

石臺上的動靜還在繼續,在金色的紋路浮現而出之後, 那些紋路順着有血跡的地方伸展而出,那些力量像是被那滴鮮血所徹底激發,接着伸展至整個石臺包括下方的柱子, 那些金光搖曳浮動如同在空中蕩開了一幅虛幻的畫卷,畫中竟是山巅樹下數人飲酒歡笑對談的場景。雁涼分不清那畫中究竟誰是誰,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但他感覺得到從石臺上傳來的那種力量隐隐有着熟悉的感覺,接着那道石臺在金色的紋路覆蓋下緩緩自中央開裂,最終露出了內裏的機關。

到了現在雁涼才明白,原來前面那些東西都不是真正的機關,那不過是讓人找到機關的鑰匙,而真正的機關其實是這座石臺,而真正能夠打開這機關的,是他的鮮血。

所以聖者才會在這種時候非要将自己也帶來?

因為只有他的鮮血才能夠開啓這個機關?

雁涼光知道自己是邪道尊主,但現在看來在這重身份之後,他還有着旁人都不清楚的身世,而這身世關系到這片荒島,關系到四海靈珠,甚至還有可能與天問山後山的那道陣法也有關。

不過他的發呆只持續了片刻,接着他就将視線落在了那道開啓的石臺上。

石臺的機關裏面,事實上也是……空的。

沒有東西。

雁涼仔細地辨認着那處原本應該藏着東西的所在,石臺裏面專門留出了個精美的孔洞,看起來大概有半個拳頭大小,分明就是顆珠子的模樣。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去猜測,很容易就能夠看出來那原本藏着的東西應該就是何止曾經說過能夠幫助修複天問山後山陣法的四海靈珠。

但現在這顆靈珠不見了,它去什麽地方了?

雁涼知道聖者這趟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尋找靈珠,他曾經用過一顆珠子,那麽剩下的這顆珠子呢?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聖者,聖者低垂着眼思緒難以分辨,他從來都是沒有太多情緒的,仿佛那些身外的情緒都會幹擾他的修行,令他無法靜心沉思,但現在不知是否是錯覺,雁涼卻分明看清那人面具之後的眼底藏着幾乎如同風暴彙聚般的晦暗情緒。

雁涼喃喃着問道:“聖者?”

聖者忽地回過頭來,拉住雁涼便往外走。

雁涼初次被人如此對待,這次聖者的力氣比之前都大,雁涼竟有些不适應,被帶着走了好一段路才開始掙紮起來:“聖者你先放開我!”

不過他的掙紮在這裏實在顯得微不足道,他根本沒辦法從聖者的鉗制裏掙脫半點,反倒因為這樣讓自己踉跄了下險些跌倒。好在聖者終于慢下了腳步,這才像是在這瞬間重新恢複成了從前的聖者,低聲對雁涼說道:“抱歉,不過我想既然在這裏找不到靈珠,我們就沒有必要再待在這裏了。”

雁涼聽他語氣有禮,算是稍微原諒了他剛才的動作,不過仍是不解問道:“為什麽要這麽急?”

聖者回頭看了眼剛才走出來的那片院落,說道:“因為這裏是被詛咒過的地方,不能久留。”

他這麽說着,雁涼毛骨悚然,當即也不再去打聽,連忙說道:“那我們快走吧。”

他被聖者這麽打岔,到了現在也不太記得剛才那些複雜的情緒了,只覺得眼前的景象讓他難受,似乎只要多看一眼都會無法呼吸,與其如此倒不如早早逃避,逃到看不到的地方,或許會好過許多。

這麽說定過後,聖者帶着雁涼再度回到了剛才他們停下小船的地方,之前租來的船一直在原地等着,現在見兩人回來船夫當即開着船順着來時的方向而去,沒過多久那座島嶼就在他們的視線當中模糊了起來,接着在迷霧裏消失了蹤影。

雁涼的暈船症狀依然沒有減輕,只要待在船上仿佛那種暈眩的感覺就會一直跟随着他,他暈乎乎地在船上待了不知多長時間,等聖者将他叫醒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頭竟然是枕在聖者身上的。

注意到這個,雁涼立即坐直了身體和對方拉開距離。他對與別人身體接觸其實很是在意,除去溫靈遠,他從來沒有辦法習慣和任何人接觸,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幾次和聖者接觸竟然都沒有引起他的敏感,這實在是有些古怪的事情。

雁涼松開聖者後迅速離開了船艙,再度回到岸上。

他覺得空氣都舒服了起來,先前始終纏繞在心頭的那種壓抑感覺也随之消失不見。

但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分明是離開了那個令人心頭沉重的島嶼,但不知為何雁涼卻覺得心裏卻像是悵然若失,仿佛弄丢了什麽。

他回過頭沒能夠從海上見到那島嶼的蹤跡,只看到了同樣正從船上下來的聖者。

聖者依舊是白衣白袍,走下船頭的時候身上衣衫飄擺如雲,聖潔得令人不忍亵渎般的。

雁涼想着自己現在身為邪尊,裝扮也是被南卿等人打扮的紅衣黑袍,大概不管怎麽看起來都像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而他這樣的形象和這位仙人般的聖者走在一起,恐怕也是十足的顯眼。

兩人站在岸上,雁涼的體質很是奇怪,只要在船上他就會暈船,但離開船後卻仿佛所有的症狀都立刻消失,他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清爽過後雁涼詢問聖者接下來應該要去哪裏,聖者再次帶着雁涼回到了客棧,進屋之後再度将自己關進了房裏。

而雁涼獨自呆在大堂裏用飯,過程中還再次遇到了那名店小二,店小二大概也沒有想到能那麽快就再見到雁涼他們,熱情的招呼了一陣之後又和雁涼聊了許久才終于扭頭要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雁涼心情複雜地和那名店小二說着話,見對方離開正要叫住他再多問問自己從前的事情,然而才剛開口,他就感覺胸口微微一緊,熟悉的疼痛感又再度出現。

這是上次骨痛發作時候的感覺。

意識到這點之後,雁涼不敢再在這大堂裏待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骨痛毛病是不是又要發作了,但如果發作起來,那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到時候難看得又哭又鬧要是被人看去,自己的臉面怕是就要沒了。

他立即起身,也沒有管自己桌上的東西還沒有吃完,當即扶着欄杆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當中。

回到房間後雁涼幾乎是才剛關好房門,就立即感覺原本只在胸口的疼痛随着他頭腦的瞬間空白蔓延至了全身。

那種如同渾身被針紮一般的疼痛再次劇烈來襲,雁涼緊咬着唇但仍是沒有防住将一絲□□洩出,他站立不穩又來不及去到床上,雙腿發着軟便這般靠着房門緩緩滑倒下去。那些痛楚對他來說已經不算陌生,但就算再經歷過多少次,再受過多少次折磨,他覺得自己都永遠沒有辦法去适應這樣的疼痛。

強自忍耐着沒有叫出聲來,雁涼定定坐在原地與那種痛苦博弈,但他能忍得住叫聲,卻忍不住眼淚,随着他雙唇被咬得泛白又滲出鮮血,他的眼淚也像是沒有辦法控制般,簌簌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雁涼覺得自己永遠都沒辦法理解當初的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到底有什麽仇恨非要如此着急着去報仇,甚至不惜為此将自己折騰成現在這副模樣。這種長久的痛楚實在是讓人太過難以忍受,自從上次發作過後雁涼每天想起那時候的情景都覺得心有餘悸,而再次的發作更是讓他覺得深陷絕望。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忍不住會想起溫靈遠。上次發作的時候他至少還有南卿與何止陪在身邊,但現在他什麽也沒有。

他太想念溫靈遠了,哪怕能夠聽聽他的聲音,哪怕沒辦法見面也好。

雁涼想着這些事情,到現在已經有些迷糊起來了,他只是覺得疼,覺得冷,覺得連撐下去的勇氣都似乎已經快要消失。

但這朦胧中他竟然覺得自己真的聽見了溫靈遠的聲音,他聽見溫靈遠在喚他。

可是溫靈遠怎麽會在這裏呢?

雁涼稍微清醒了些,接着他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在拍打着房門,雁涼沒有更多的力氣起身開門或是回應那人,他于是只能勉強挪動着身子讓自己讓開了些許,至少讓對方能夠從外面将門打開。

幾乎就在雁涼讓開的同時,大門已經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接着雁涼模糊間看見那道雪白的身影來到了他的面前,俯身抱住他,用掌心抵着他的後背,将一股暖流遞入了他的體內。

他感覺自己似乎好過了些,而同時他也聽到了聖者喚自己的聲音,他的語氣是雁涼從未聽過的緊張,他喚自己:“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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