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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受阻,卒長侯溪趕忙領人前去察看。只見血跡沿着大道一路向西,深入林地,沿途還有四五條已經斷了氣的狼屍,不用想,定是遇上了狼群。

楚國地廣人稀,路遇野獸也不稀奇。狼群兇狠狡詐,就算他們這般規模的車隊,也要小心提防。然而路邊并無車馬的痕跡,恐怕不是商隊,而是徒步的路人。能殺這麽多狼,其中定然有好手。一路走來,侯溪心中都生出了惋惜。如此慘烈,怕是性命難保啊。

“卒長,這兒有個人,像是斷氣了……”很快,就有兵士喊道。

只有一個?訝異的推開兵卒,走上前去,侯溪看到了樹下躺着的男子。那人身長八尺,很是健碩,臉上身上都有血污,滿臉虬須,看不清面容。在他身側,一條巨狼開膛破腹,腸肚灑了一地,還有半截長劍折在大椎處。

以一己之力,殺了數條餓狼,還除了頭狼,驅散狼群嗎?

侯溪嘆道:“真壯士哉!”

這等豪俠,就算軍中也不多見。只可惜力竭身亡,未曾留下名姓。

“替他立個墳冢,免得暴屍……”話沒說完,侯溪的聲音突然頓住。只見一個身穿錦衣的女子,疾步向這邊走來。

未穿鞋履,那雙素白纖足上滿是泥污,長袍拖曳在地,沾上了血跡。然而這等慘烈景象,也未曾讓她駐足,就像沒看到身邊人一般,那女子徑直向樹下的屍體走去。

這不是他們前幾日撿到的女子嗎?怎麽突然下車了?沒看到這邊有死人嗎?

不敢怠慢,侯溪連忙去攔:“女郎,此處污穢,還有人斃命,不如暫避……”

楚子苓耳中,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死死盯着那個躺在樹下的男人。那人滿身是血,也看不出呼吸起伏,似乎是真死。可是沒有醫生診斷,怎麽能草率的判定死亡?而她,正是個醫生,是楚氏針法第七代傳人!剛剛得回楚氏的傳家之寶,就遇上了這情形,是不是老天給她的啓示?

硬梆梆的烏木簪攥在手中,楚子苓只覺心髒猛然跳動了起來。幾日來被軟禁的怒憤,遠離熟悉世界的慌亂,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只剩下繃緊的冷靜。避開身邊人的阻攔,她撩起裙擺,跪在了浸血的泥地裏。

躺在地上的人,身軀微微蜷縮,面色蒼白,四肢冰冷,呼吸幾不可查,但是頸側人迎脈仍能探得。身上多是體表傷,沒有動脈出血,肚腹完好,胸廓也未骨折,口、眼、耳均無滲血跡象……還能救!

只是一瞬,楚子苓就做出了預判,指尖在烏木簪的鳳喙處輕輕一壓,轉動半圈,一根纖長毫針彈了出來。金針入手,楚子苓兩指持針,飛快按在了病人鼻間的人中穴上,斜刺三分,提針引氣。随後脫下那人鞋履,在腳心湧泉穴直直刺入。兩針落下,那男子身軀猛然一顫,吐出了口濁氣。

成了!

果真是遇襲後失血脫力,又遭賊風侵體,悶亂暴厥。幸虧時間不長,再拖個一時半刻,恐怕連神仙也救不回了。

“取些水,還有繃帶……”恢複神志只是急救的第一步,還要包紮用藥,繼續行針。誰料一擡頭,楚子苓突然發現,身邊站着的男人們齊齊退開了好幾步,有些人面上都顯出了驚恐神色。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救回病患的喜意登時消散的一幹二淨。楚子苓僵坐原地,盯着面前諸人,有誰能聽懂她的話嗎?

“活……活了!”侯溪只覺額上滲出了密密冷汗,方才他可派人驗過了,這人明明已經死了,被那古怪女子随手摸了兩下,竟然又活過來了?她手中的長針又是哪裏來的?

“巫!是大巫!”身邊突然有兵士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喊道。

這一嗓子,頓時引來一陣騷動,不少人立刻跟着跪了下來。鄭人所居,本就是殷商故地,亦曾與商人盟約,因而鄭人多循殷習,崇祭祀,好巫鬼。對于這等能起死回生的大巫,自然敬畏有加。

手下人可以對這女子視若神明,侯溪卻不能。她來歷不明,可是被家老三番四次提點過的。若真是大巫,又是從哪國哪家逃出來的?

一群男人正手足無措,伯彌提着裙擺趕了上來。一路上為了避開血污,她走的辛苦異常,饒是如此,也被惡心的夠嗆。好不容易追上了,卻見兵卒圍着那女子跪了一地,對方身畔還躺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這是怎麽回事?

目光在衆人身上繞了一圈,楚子苓也不再言語,伸手抓住了寬大袍袖,用力一扯,撕下了塊還算幹淨的布來,又細分成幾條,在仍舊滲血的傷處裹了裹。随後指着最先跪下的那個兵士,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那人愣了一下,倒也乖覺,湊上前來。楚子苓繞到了傷患背後,雙手放在對方腋下,用力上擡。以她的力氣,是絕對擡不起這樣一個大漢的,不過那兵士已經領悟了她的指示,飛快接手了這項重任。楚子苓又用同樣的法子找了兩人,協助着擡起了傷患,往回走去。

自己乘坐的那輛馬車還算寬敞,正好可以用來安置傷患,其他都是次要,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況且照料病人,也好過跟那笑只挂在唇邊的傲慢女人共處一室。

伯彌見那女子向車隊走去,悚然一驚:“阿姊,怎能帶這人上車?他,他傷得不輕啊……”

然而回答她的,并非那女子,而是一旁擡着人的兵士。

“哪是受傷?這人方才都死了,全賴大巫施術救回!”

“一點不錯!神巫只拍了兩下,就讓他重新喘氣了……”

“是紮!吾看到針了!”

衆人七嘴八舌,簡直讓伯彌頭暈腦脹。怎麽短短功夫,那女子就成了衆人口中的大巫?什麽死了活了,混說些什麽!

倒是一旁站着的侯溪開口道:“要先禀報家老。這女子有起死回生之能,如何處置,還要聽家老吩咐。”

也不理會被“起死回生”一詞鎮住的伯彌,侯溪也沒管那群兵士,快步向居中的辎車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醫這個字,有兩種繁體,“毉”和“醫”。其中“殹”指病人的呻吟聲,“巫”和“酉”則代表了巫者和酒水。春秋,仍是屬于前者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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