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晏平和左伊面面相觑。
左伊說:“胎兒?……什麽胎兒?”
晏平像看怪物一樣看她,“你懷孕了?”
左伊說:“你才懷孕了!我沒有!——醫生,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醫生擡起頭,意識到這對“夫婦”的愚蠢。“你們怎麽搞的,懷孕這麽大的事怎麽能兒戲?做老公的糊塗,當老婆的自己也這麽糊塗,難怪搞成營養不良。”
左伊和晏平很激動地擺手:“我們不是夫妻!”
醫生說:“哦,那是我搞錯了。不過懷孕是真的。”
左伊說:“醫生,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懷孕!我……我有多囊卵巢綜合症,我懷孕多困難你知道嗎?!我曾經多努力你知道嗎?!我努力那麽長時間都沒有懷孕,現在更不可能!”
醫生不耐煩地說:“既然這樣,建議你們轉去婦産科做具體的檢查。”
說完醫生轉身走了,留下左伊和晏平仍舊面面相觑。
左伊想從床上跳下來,但是四肢無力,她拍着床大聲說:“開什麽玩笑!這什麽醫生啊!!”
晏平安慰她:“我們去婦産科再确認就好了——你先把這個吊瓶打完,打完咱們再去。”
左伊六神無主、坐立難安,伸手就把手背上的枕頭拔了,帶出點血珠,自己用棉簽按着,“還打什麽?!現在就去!”跌跌撞撞向外走。
晏平像伺候西太後一樣攙扶着她,“你別激動,慢點走,當心孩子……”
左伊狠狠地瞪他,他閉嘴不語。
左伊說:“你也以為我有孩子了?”
晏平說:“我……我不知道,是醫生這麽說的。”
左伊說:“要懷我早懷上,何至于今天……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懷孕!”
言猶在耳,左伊拿着張孕檢化驗單,呆呆地癱坐在醫院走廊的黃色塑料椅子上。
有了……真的有了……在這個不能有也不該有的時候,她竟然真的逆天地有了!
命運為什麽總在關鍵的時候開她的玩笑?!
一年多來,她兢兢業業地看醫生吃藥,利用好每個不能浪費的日子,遍尋偏方秘術,拜送子觀音,頂着方方面面的壓力,毫無結果。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背着人的落淚,不能與人分享的痛苦自卑,都是來自毫無動靜的肚子。
到最後她更是直接因為生育的問題,被小三踩着上位,被男友抛棄。沒想到,在她打算徹底斬斷和秦駿關系的時候,竟然好死不死地有了他的孩子。
她顫抖地擡手撫摸着腹部,到底是不争氣的肚皮……該有的時候沒有,不該有的時候瞎有!
該拿這孩子怎麽辦?
晏平家,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
晏平摘下圍裙,對在沙發上蜷縮的左伊說:“來吃飯吧。我查了孕婦食譜,說是要營養均衡。”
左伊鴕鳥一樣埋着頭,“我不餓。”
晏平說:“不餓也要吃啊,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不吃,肚子裏那個也要吃啊。”
左伊憤怒地說:“說不吃就不吃!反正早晚也要打掉這個孽種!餓死他正好!省事了!”
晏平大驚失色:“你怎麽能這麽說……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怎麽能打掉!”
左伊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的?……我現在怎麽可能要這個孩子。我和秦駿分手了,我們沒有關系了,我要這個孩子幹什麽?”
晏平說:“話不是這麽說……”嘆氣,“就算你将來要打掉小孩,那也需要體力啊。你都營養不良了,手術的時候身體虛弱要落下毛病的。先吃飯吧,就算不為孩子,為自己也是要吃的。”
左伊本來是真的沒有食欲,但是也知道自己目前借助在朋友處,晏平也是真心為她好,今時不同往日,她就算心情再不好、腦子裏再亂,也不能太過任性,連累朋友為她操心。
她挨到飯桌旁,晏平給她盛了米飯,筷子遞到她手上。
她機械地拿起筷子塞白米飯吃。
晏平夾了根油麥菜到她碗裏。
左伊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進飯碗裏,她低着頭一口口強咽進去,吃不出任何味道。
飯後晏平不讓她參加任何勞動,收拾停當。
到了上班時間,他不放心左伊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邀她去工作室上班。
左伊不想懂,晏平說:“走吧,一起去吧。你都多久沒去工作室了,給我搭把手。最近有個客戶催的緊。”
兩人出門去工作室。
平時晏平是搭地鐵的,但是現在有了個孕婦,是不能在那麽擁擠的環境中冒險的。高峰期的地鐵,懷孕的能擠流産了,不孕的能擠懷孕了。
他們打車去工作室。
到了工作室,晏平像平時那樣在工作臺上忙碌,左伊卻沒辦法集中精神幹活了。晏平也索性不讓她做什麽,就煮煮咖啡,是在沙發上像貓一樣曬曬太陽。
晏平一邊熟練地裁剪,一邊說些輕松的話題,轉移左伊的注意力,但是效果一般。
左伊啃着指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敷衍地應付着他的話頭。
兩個小時後,左伊突然說:“這個孩子我堅決不能要,我要去醫院打下來。”
晏平吓了一跳,放下針頭線腦的工具,說:“這麽大的事,你得考慮清楚了。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左伊放下咖啡杯,很認真地說:“我考慮的很清楚了。太清楚了,我從來都沒這麽理智地思考過問題。我有太多理由不要這個孩子了。”
晏平說:“為什麽啊?”
左伊說:“第一、我和孩子爸爸分手了。而且也做不成朋友,都不知道是不是仇人。如果孩子以後問起他爸爸,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我又會不會在撫養孩子的時候把對秦駿的憎恨轉嫁到孩子身上……我對自己沒信心。”
晏平說:“你不是那麽不善良的人,生下孩子畢竟是自己的,看到了就會愛的。”
左伊說:“萬一不愛怎麽辦?我現在對孩子爸爸又愛又恨,以後對自己的孩子失去一顆平常心怎麽辦?我還沒準備好,我沒辦法準備好,做秦駿孩子的母親……”
晏平說:“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母性是女人的第一天性。你之前已經做了那麽長時間的準備和努力,一定可以做好的。”
左伊說:“之前怎麽一樣……如果這孩子早兩個月到,它有外婆幫着帶、有爸爸、媽媽一起照顧它……現在他來了,就只有一個單親媽媽不完整的愛。我沒有那麽強大,我現在連自己都不能管理好……我不配生孩子。”
晏平說:“……那你有沒有想過……跟秦駿說這件事?”
左伊搖頭:“不可能。”
晏平說:“你既然覺得沒辦法做單親媽媽,就跟孩子爸爸商量看好啦。現在想想,你們分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孩子的事。如果秦家的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們不會置之不理吧。”
左伊說:“不是他們想要怎樣就怎樣。現在不是他們想不想理我,是我不想理他們了。”她很激動,說完這幾句就停下來深呼吸。
晏平也不敢催逼,還立刻給她倒水順氣,“不要氣性這麽大,對孩子……嗯,氣壞身體。”
左伊平穩下情緒,說:“我,這次,必須和秦駿分手。上次我下了那麽大的決心,怪我自己軟弱,媽媽去世後辜負和她的約定。結果報應來的這麽快。這次,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必須做了了斷,別說是懷一個孩子,就是懷十個八個,我也要打掉!和他劃清界限,堅決不留一點關系!”說着又激動起來。
晏平也是愁得慌:“可是、可是……
左伊說:“更何況,養孩子有太多麻煩和問題了。生孩子兩年內,我沒辦法工作,沒有收入,我要負擔它全部的吃喝拉撒睡,奶粉、尿布,如果生病了要負擔貴的離譜的醫藥費、更不要提擔驚受怕地陪護照顧。現在的孩子都是一家老小輪班照顧,很多媽媽一兩年地睡不了一個好覺,還有可能的産後抑郁。我只有一個人帶,身上只有幾萬塊,連租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可能……如果生下來,我這輩子感覺就完了。”她又忍不住眼睛癢癢的,倔強地抹了把眼角。
左伊給出的理由并非杞人憂天,而正如她所言,是她近年來難得的理想思考的結果,特別是從經濟的角度分析了問題——要知道,左伊從小就沒有經歷過太多錢的煩惱。
發了一會呆後,晏平說:“就算是要做流産,那也要打聽好一點的醫院。現在的醫院黑幕很多,如果做不好的話,對身體影響很大的。我們做好功課再決定哪一家好嗎?既然要做就不差一兩天。”
左伊說:“你是支持我的決定了?”
晏平說:“雖然我很想說,我和易雯可以幫你。但是我知道這樣說未免有點輕描淡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确實養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是我,也會被吓壞的……你只要真的真的以後不要後悔就好。”
左伊臉上露出一點堅決到殘忍的神情,“我已經後悔一次了,不會後悔第二次。”
晚上下班後,他們倆上網查找本地做流産比較有口碑的婦産科醫院。
但是失望地發現,所謂口碑,多是廣告,宣傳語倒是五花八門,但是不知道是否靠譜。
選了家號稱“三分鐘無痛人流”的醫院,左伊打了預約電話。
第二天上午,晏平陪左伊去醫院做流産。
等候進手術室的時候,左伊戴着厚實的口罩和棒球帽,坐在走廊裏,一動不動地坐着,好像一座石雕。
晏平卻心裏忐忑,緊張得抖着腿,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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