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留還是流?
前面兩個等候的小姑娘陸續走進去,每個出來的時候都扶着牆彎着腰,臉色蒼白。
護士在旁邊冷聲鼓勵:“沒事,回去多休息,吃點高蛋白補血補氣的東西,養養就好了——下一個。”
輪到左伊的號碼,她沒動,似乎走神了。
晏平低聲說:“要不,咱別進去了。”
左伊不語,卻站起身,朝手術室走去。
晏平着急地跟着站起來,卻沒有上前把她拉走的理由和勇氣——他自以為沒有為別人的人生負責的能力和智慧。
一個帶風的人影從他身邊略過,直沖到手術室門口,一把拉住左伊。
左伊吓一跳,意外地發現竟是本應該正在出差的易雯。
她揪着左伊的衣領就向後拖,“趕緊跟我走!”
左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像被按住蓋的王八一樣掙紮着四肢,嘴裏亂喊着:“幹嘛幹嘛呀?!”
易雯沖晏平喊:“愣着幹什麽?還不搭把手!綁也給她綁回去。”
晏平回過神來,說:“哦。”上前幫忙薅左伊。
裏面的護士和醫生聞聲走出來,說:“幹什麽呢?這馬上要手術了,怎麽回事?放開病人!不要耽誤我們工作。”
易雯理直氣壯地說:“我們不做的行不行!”
護士說:“你說不做就不做了?你是誰啊?你綁架啊!”
易雯說:“我綁架?我說你們醫院賺黑心錢!沒醫德!我去衛生局告你們!”
這帽子扣得太大了,護士說:“你嘴巴放幹淨點!病人自己跑來的,又不是我們騙來的搶來的!你愛哪告哪告去!”
左伊掙紮着說:“易雯你不要多管閑事好吧!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放手。”
護士說:“你聽聽,你聽聽!”
易雯說:“給我閉嘴!她沒有醫學常識,你們沒有嗎?!她三十歲的人了,還有病,這是頭胎,你們敢給打掉?!出事了誰賠?!你賠?!還是你賠?!要是導致不孕了,我告到你們底兒朝天!”就鬧起來。
醫院惹不起這樣不講理的醫鬧,手術也不做了。叫來保安,把他們趕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是易雯開着她的車,晏平在後面負責按住左伊。
左伊一路叫嚷,說她要怎麽處理自己的身體是她的自由,誰也管不着。
晏平說:“我開車呢,沒工夫跟你吵,等回去再說。”
左伊就扭頭沖晏平吼:“是你通知她的吧!一定是你!你跟這個事兒媽說幹什麽?!”
晏平說:“我就覺得得有人出來阻止你一下。”
易雯哼了一聲:“虧得晏平,要不然我跟你講,你以後哭都沒地兒哭去!你也太虎太彪太缺心眼了,大人都幹不出你這種事來。”
左伊吼:“你不是開車沒工夫跟我吵嗎?你這少說一句了嗎?!”
易雯說:“你這麽傻我能忍住嗎?一旦開罵就完全停不下來!有你這麽傻逼的麽?懷孕兩個月你不知道?你沒來大姨媽你不知道啊?!”
左伊喊:“我上哪知道去?我這兩個月經歷那麽多事,根本就沒注意,再說我大姨媽本來就不穩定啦!”
晏平臉紅地說:“我可不可以回避啊,完全不想聽這一段。”
車裏難得地平靜下來,然而也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車直接開到易雯家。
左伊還不想下車,易雯冷聲說:“喲,你現在是不是金貴了,等着公主抱啊?”
左伊冷着臉下車。
兩個人都冷着臉,晏平左看看右看看,提心吊膽。
三人進了屋子,在客廳裏自己找到位置坐下,易雯開門見山地說:“這孩子你不能打掉。”
左伊堅硬得像塊石頭,說:“我一定要打掉,今天你不讓我打,改天我一個人去也能打。再說你沒這個權力,你憑什麽不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易雯說:“憑我是你朋友。”
一句話重重敲在石頭心上,敲出了左伊的柔軟。她抿了抿嘴,說:“你不用勸我了,我真的不能要這個孩子,現在我負擔不起,将來也負擔不起。要怪只能怪這個孽種來晚了。”
易雯說:“什麽早了晚了,這事趕上什麽時候就是什麽時候,是天意。想想你之前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艹才有這麽個孩子,就這麽說打就打沒了?白遭那些罪了。”
左伊說:“環境不一樣、條件不一樣、心情也不一樣了……同樣的話我已經跟晏平說過了,不想再解釋什麽了。你做為我的朋友,能理解我的決定最好,不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尊重。”
易雯嘆氣:“誰也沒不尊重你,但是我不想看你後悔。”
左伊扭過頭,給出一個執拗的角度:“我不後悔!”
易雯說:“你現在想擺脫這個孩子的心情我能理解,畢竟它爸爸是個人渣。你說不後悔,也是真心話。但是萬一呢,我說如果萬一,二十年後的一天,你五十了,突然想起來當年有那麽一個機會你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你放棄了,然後回首這一輩子,你什麽都沒有,只剩下孤獨,一絲悔意湧上心頭。那時候怎麽辦?你說不後悔就不後悔了?沒那種事情。這麽重大的人生決定,不慎重的話,一旦後悔起來,那後果你承擔不起。”
左伊說:“說不後悔就不後悔。我不是那種墨跡的人。”
易雯定定看着她,抱起肩膀,說:“那好,我問你——你說實話,有沒有後悔和秦駿這麽多年?”
左伊心一陣針紮似的痛,說不出口卻無法否認的悔意。
易雯說:“你看你後悔了吧。你再回想一下你之前執迷不悟的時候,是不是也想着為愛情無怨無悔,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後悔來着?哪種心情都是真實的,但都是一時一刻的真實,過期了就變質了。”
左伊咬咬牙:“我是後悔了,但是我認!”
易雯說:“不認行嗎?——那你能不能換個角度假設下,如果當初你沒這麽搭上一切,是不是現在就不必這麽慘?現在的情況也一樣,如果你沒有這麽沖動,以後的人生道路就是完全不一樣的。”
左伊抿着嘴,半晌才緩緩松懈下來,疲憊地說:“我真是累了。只想讓這件事早點過去……如果生下這個孩子,我感覺一輩子和秦駿也分割不清楚了。我已經受夠了生活在他的陰影裏,一想到他竟然提議讓我做情婦,我就……我怎麽能還給他生孩子……”
易雯說:“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裏嗎?——你總是以為是為了秦駿生孩子。要是真的為了他姓秦的,我第一個建議你打掉。但是你現在不是,你是為了自己。你失去這個孩子,以後很可能就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不想生和不能生是兩個概念你知道嗎?”
左伊說:“我這種人,連自己的人生都沒辦法負責,不配有孩子。孩子跟着我也是遭罪。我不想生。”
易雯說:“從生物的角度上講,人存在的終極目的就是繁衍,繁衍是人類的本能。你就是基因的容器,作用是通過特殊的合成蛋白質的方式,把基因傳遞下去。秦駿那人雖然是個混蛋,但是客觀地說,他的基因算不錯了,外貌身材智商都在水準以上。他的孩子不會太差的,人品方面的缺陷你通過教育可以好好培養。”
左伊說:“我不管什麽基不基因的。我不生,人類也不會因此就滅亡。少我一個不少。再說人類總歸是會滅亡的,我就算留下基因,最後也都是滅亡的。”
易雯說:“就算滅亡了,你享受的生命的過程不是假的。你和你的孩子度過的幸福的時光是真的。你不能太悲觀,總想些不好的事。”
左伊說:“不要跟我說這麽多大道理了……那你自己怎麽不生?你不結婚,也不生孩子,卻跟我說這麽多……如果你是我你會生嗎?”
易雯說:“你這個問題我還真能回答——除非我當時是被強暴的,孩子爸爸的基因不好,我不會要。否則不管是一夜情還是遺腹子,我都會生的。其實我一直考慮找精子銀行借點用用。”
左伊說:“你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你為一個男人掉了那麽多眼淚,你還會要這個孩子?我不信!”
易雯高冷地說:“這個命題不存在。我不會是你,不會為男人哭,因為我的睫毛膏很貴。”
晏平插嘴說:“說了這麽多了,都喝點水。”給兩人遞上礦泉水,“我覺得……”
兩個人都瞪着他,都希望他站在自己的立場,怕他說錯話。
他咽咽口水,頂住壓力繼續說:“我覺得這确實是個兩難的選擇,可以說孩子留不留各有利弊。并且這個選擇也确實特別特別重要,對于左伊來說。可以說是直接決定了今後完全不同的人生道理。所以我覺得……”
易雯說:“你到底覺得怎樣啊?”
晏平說:“我覺得左伊最好再考慮一陣子。比如說再等一個月,一個月後,如果左伊還想做點孩子,也還來得及。相反如果想留下來,也不會為當初草率決定而後悔。”
晏平這種各退一步,設定一個緩沖期的做法,得到了兩人的默許。
左伊不再堅持,讓兩個友人都松了口氣。
易雯更是主動放低姿态說:“我剛才罵你過分了。你現在确實很不容易。這一個月,我們就都不要因為這件事再吵架了,你自己把握。如果你到時候還是不想要,我肯定支持你。”
左伊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我會好好考慮……但是一個月未免太長,半個月吧。我覺得,所謂理智的決定,半個月時間來做,不算太短了。我的理智沒那麽多。”
易雯嘆氣:“孩兒他娘說的算,叔叔阿姨盡力了。”
左伊說:“別這麽稱呼我……怪別扭的。”
晏平看着易雯的肚子說:“小寶寶喲,你要加油說服你媽媽喲~”
左伊說:“別鬧行不行!我寒毛都雷起來了!”
易雯笑說:“沒問題沒問題——咱今天吃點好的吧,慶祝一下!”
左伊炸毛地說:“慶祝個毛啊!”
易雯說:“給我接風行不行。”
晏平說:“好啊!想吃火鍋!”
易雯說:“孕婦能吃火鍋嗎?會不會嘌呤太高?”
兩人就這個問題展開了讨論。
隐隐的,左伊懸着的心也暫時松懈下來,下意識裏她也怕自己後悔,想要一個人能出面控制下局面。
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拖延症患者,把眼下的難題留到半個月後解決就是當下最好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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