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還能比我慘了?
皇太子殿下對神秘代駕很有興趣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第一機甲軍校。
本就滾沸的熱議聲浪再一次掀上了半空。
有實力的人得到殿下垂青, 這就是一步登天啊!
外面的一切和失敗者覃飛沿完全無關。
跌到休息區之後,他才意識到在賽場上被人擊敗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真正的“伸頭一刀”, 在他離開機甲,走進公衆視野的時候。
他操縱機甲往地上一蹲, 然後關閉能源,一動不動。
他一直沒有離開機甲,身體縮在金屬傳感作戰服裏面, 任憑那沒有接通能源的、冷冰冰的合金貼片攫取他身上的熱量。
把裝死貫徹到底,就當自己真的死了!
他自欺欺人地封閉了自己的感官,不管外面發生什麽, 他都假裝看不見,聽不見, 什麽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來到了合金機甲下方。
她揚着清秀美麗的臉,擡起手中的紙質書本, 輕輕叩擊他的機體。
篤篤篤、篤篤篤!
聲音和震動微弱得幾乎不存在, 但是對于現在覃飛沿來說,每一絲漣漪都會擴散成滔天巨浪。
“姐姐……”覃飛沿眸光閃爍,抿緊了唇,拳頭捏得生疼, 無聲地咆哮,“我不想見你,不見想任何人,快點走開啊!”
對方繼續敲他的機甲。
“小飛,快出來!你不出來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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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女聲通過傳感設備傳進了覃飛沿的耳朵。
一聲一聲,像藤蔓一樣纏住他, 把他往外拖。
終于,覃飛沿咬緊牙根,開啓駕駛艙,垂着頭走下金屬橋。
“你也要來笑話我嗎?”他冷冷地把眼睛轉到另一邊,不看身前的人。
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休息區旁邊的觀衆席上投來的視線。此刻,任何一道落向他的目光,都像高溫高能的量子激光一樣,在他脆弱如紙的自尊心上面烙下一個個永遠無法複原的燙洞。
“小飛,我是來幫你擺脫困境的。”林瑤的聲音和平時一樣知性柔和,“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挽回你的形象,還能增進兩個學院之間的友誼。”
覃飛沿怔怔擡頭:“真、真的?怎麽可能?”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振作一點,打起精神,過來聽我說……”她踮起腳尖,把身體傾向他。
覃飛沿垂着眼,微微躬下背,把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
他感受到拂向耳畔的馨香氣息,耳尖和心尖都開始發燙。他知道林瑤非常厲害,是帝國很多年輕人心目中的偶像,說不定,她真的可以創造奇跡。
他的心髒鮮活地跳動了幾下,胸腔一熱,充滿了期待。他不自覺地把耳朵調整成最敏感的接收狀态,不敢錯過每一個救命的天簌之音。
她的聲音一板一拍,震蕩他的耳膜:“你就說,和你對戰的那個人是我,這是我們約定的表演,只是節目效果而已。主題就和太子的演講一樣,抛開成見,不以籍貫論英雄。”
覃飛沿愣住,沒反應過來。
她把踮起的腳收了回去,身體後仰,沖着他笑:“這樣一來,絕對不會有人笑你了。”
覃飛沿有點回不過神,愣愣地偏頭看過了一會兒,臉上慢慢浮起不可思議的表情,臉頰肌肉一下一下抽搐,眼睛睜大:“可是……”
林瑤擡起一根手指,虛虛點向他的嘴唇:“噓……小聲。這是唯一能夠幫你的辦法了,你想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多丢臉啊,你願意面對所有人的嘲笑嗎?”
“不願意。”覃飛沿牙根咬得生疼,“可是,萬一那個真正的駕駛者出現……”
林瑤微笑:“她既然跑了,肯定是忌憚你的家世,現在估計也還在猶豫要不要出來。只要你趕快告訴太子殿下‘真相’,殿下就不會再繼續找人。你不是帶着侍衛嗎,讓他們盯着,找到疑似的人,馬上攔下來。場面這麽亂,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覃飛沿盯着她,盯了好一會兒。
他的眼神非常複雜,有糾結,有掙紮,有無奈。
林瑤被他盯得心虛,忍不住露出微嗔的神色,伸手推了推他:“幹嘛這樣看我?我都是為了幫你,不領情就算了,讓別人笑你一輩子吧!”
覃飛沿沉默了一會兒,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尾掙紮到力竭之後,徹底躺平在砧板上的魚。
他嘆息:“行,行吧。就這樣。”
“那還不快去。”她愉快地笑開。
覃飛沿邁開兩條灌鉛一樣的腿,行屍走肉一般離開休息區。
他茫然環顧了一會兒,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太子親衛走過去。
“不用找了,剛才和我對戰的人,是……林、瑤。”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木然,僵硬,毫無生氣。
說完,他不等別人有反應,急匆匆掉頭逃離人群。
那些更細節的謊,就讓她自己去編吧!獲利的人就要多做事,不是嗎?
原來在她心裏,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蛋,她以為他就看不出她的真正意圖嗎?都是為了他?呵。
他眼眶發紅,埋頭往沒人的地方沖。
眼前,是一條非常安靜的綠蔭小通道。
雲悠悠蹲在牆角,小心翼翼地借助聞澤昨夜帶給她的那些激烈感受,一點一點慢慢調整自己的狀态。
他的溫度、觸感和氣息很神奇地殘留在她的腦海裏,幫助她暫時遏止了病情惡化。
只不過,她仍然提不起力氣來。
她虛弱地喘着氣,眼角時不時滾落小小的生理淚珠。
過了一會兒,通道另一邊傳來了軍用皮靴半走半跑的聲音,腳步很重。
雲悠悠低着頭,肩膀微微地顫動着,盡力調整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十幾秒之後,一雙質地非常精良的皮靴越過她身邊,頓了一下,又折回來,停在她的面前。
筆直的作戰服收束在黑色的靴子裏面,小腿修長。
這個人看起來很暴躁,腳步每動一下,都會把地上薄薄的塵土踢飛。
“你誰啊!幹嘛躲在這裏哭?”他的聲音也非常不客氣,像炸雷一樣炸響在雲悠悠頭頂。
雲悠悠怔怔擡頭,發現來者并不是聞澤的侍官,而是一個陌生的黑發青年。
他濃眉大眼,長得挺英俊,不過臉色很臭,眼眶發紅,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視線相對。
“問你呢!”英俊青年不耐煩地挑起眉毛。
雲悠悠有種感覺,如果自己不回答的話,這個壞脾氣的家夥可能會把地上的灰塵踢到她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決定不吃眼前虧。
她小聲告訴他:“我身體不好,而且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
因為發病的緣故,她的聲音比平時更柔軟微弱,像只嗚唧嗚唧的小奶貓。
男青年大概沒想到她這麽弱小可憐,愣了下,眼睛睜大了些,表情有一點心虛。
“咳,咳!”
他輕咳兩聲,扯了扯嘴角,痞裏痞氣把身體一扭,蹲在了她的旁邊,腦袋後仰,磕在了牆上。
“呵,再慘還能有我慘?你敢說你現在沒在心裏笑話我?”
他歪着嘴笑,斜着眼睛睨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雲悠悠茫然搖搖頭:“我為什麽要笑話你。”
青年盯了她一會兒,難以置信地挑起左邊眉毛:“難道你不認識我?”
雲悠悠無語:“不認識。我現在很難過,沒空管別人。”
青年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有點高興。
他想了想,又有點不服氣,咬牙切齒地和她比慘:“我,今天當着好多人的面,被一個卑鄙無恥嚣張跋扈的變态壓在地上肆意羞辱!踩着頭侮辱,明白嗎?踩着頭侮辱!你被人踩過頭嗎?知道那是什麽滋味嗎?現在所有的人都在笑話我!你敢說你有我慘?!”
不知道為什麽,說出來之後,心裏好像一下子松快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嘛!
他呼了口氣,驚奇地挑挑眉。
“啊……”雲悠悠同情地看着他,“是哦,你也好慘。”
她聽說過校園霸淩。機甲院校裏面有很多高官、貴族子弟,有些就喜歡抱團欺淩平民學生。雲悠悠覺得,像覃飛沿那樣的家夥,就能幹得出這種事情。
想起那幾位被擔架擡走的綠林學員,雲悠悠的眼睛裏不禁流露出同仇敵忾的光芒。
青年和她對了下視線。
女孩的眼睛非常大,眸光軟軟,眼眶紅紅,人又是小小一只,看起來溫柔無害,還有點傻乎乎的凜然正氣。
他忍不住繼續賣慘:“那也算了,反正怪我拳頭不夠大……還有更憋屈的!”
“啊?還有啊?”她的眼睛裏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期待和同情。
這樣的目光讓黑發青年傾訴欲爆棚,他忿忿地捶了下地面,對着天空吐出一口長氣:“那個踩我頭的變态,跑了!聽說這變态是個女的之後,我姐姐她,竟然要我用這件事情來幫她造假!”
他憋了一腔無處可說的憤懑,忍不住向一個沒有任何幹系的陌生女孩大吐黑水——反正她也聽不懂。
雲悠悠慢吞吞地偏了偏腦袋。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姐姐”和“造假”這兩個詞,她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指向性極強,直覺極其強烈。
——林瑤。
她眨了眨眼睛,怔怔地想:不會吧?這個人不會是覃飛沿吧?他說的這些,好像對得上號啊。
當着所有人的面,壓在地上踩了腦袋什麽的……
原來不是校園霸淩啊。
呃,他是覃飛沿的話,誰又是那個卑鄙無恥嚣張跋扈的變态?
雲悠悠默默低下頭看了看無辜的自己——不,她只是打了一場非常正規的比賽而已,并沒有羞辱他!她不卑鄙、不無恥、不嚣張、不跋扈。他這是在蓄意抹黑!
她抿抿唇,開啓自己老舊的二手光腦,打算錄制證據。
開機有點慢,她想了想,擡手輕輕拍了下對方的肩章,穩住他:“不要急,你先休息一下,緩口氣再說。”
黑發青發身體一抖,就像驚弓之鳥。
“你……”他豎起眼睛瞪她。
只見女孩已經收回了手,她迅速低下頭去撥弄光腦,一副害羞掩飾的樣子。
看着她烏黑的毛茸茸的腦袋,他慢慢吸了口氣,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了她小小的冒犯行為。
光腦成功開啓。
雲悠悠悄悄點擊錄制影音,然後把光腦挪到一邊。
她提了提氣,一本正經地,用采訪一樣的口吻問他:“怎麽回事,說給我聽聽啊?”
青年看了看她的眼睛,只見女孩的表情單純真誠。
他扁了扁嘴角:“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就,我不是被人踩在頭上欺辱嗎?現在那個欺辱我的家夥跑了,我姐姐聽說太……她喜歡的男人很欣賞那個變态,正在尋找那個變态,她就決定冒名頂替去見那個男人!她要我幫她作僞證!還聲稱是為我好!真當我是傻子嗎!”
他的聲音可以說是非常屈辱了。
雲悠悠震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接上話:“她就不怕被揭穿嗎?”
林瑤她是針嗎?見縫就鑽!這件事發生才多久啊,當事人現在都還懵着呢。
青年把嘴唇抿得發白,過了一會兒才忿忿說:“姐姐說,那個變态既然跑了,一定是因為忌憚我爸,怕被報複,不會再出來。而且,我的人現在正在四處尋找那個變态,找到會封口。”
雲悠悠驚恐地提醒他:“殺人是犯法的!你快下令停止!”
“找那個變态簽保密協議而已!”青年翻了個白眼。
“哦,那萬一別人先找到那個……變、态呢?或者那個變咳态不願意簽協議呢?”雲悠悠謹慎地問。
青年慘然一笑:“實在不行,那就由我來背鍋喽。萬一真被拆穿,那麽姐姐就只是為了維護我的面子,所以替我撒謊。我是男子漢,當然要幫她扛起一切。反正她總是清清白白,一心為別人好就對了。”
雲悠悠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受到了猛烈沖擊。
“你既然心裏都清楚,為什麽還要幫她啊?”她發出了靈魂疑問。
青年笑了笑,眼神三分凄涼,三分悲怆,四分大愛無疆:“她那樣看着我,我沒辦法拒絕。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躲遠遠的,不妨礙她去見那個男人。”
雲悠悠:“……”有點暈。
正在她無限懷疑人生的時候,通道裏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幾名侍官疾奔而來。
剛才雲悠悠開啓光腦,被侍衛長成功定位。
“有人找我,我先走啦。”她扶着牆壁,虛弱地站起來。
“哦,你去吧,”蹲成蘑菇狀的青年無力地揮了揮手,“我獨自在這裏靜一靜。”
“嗯,那個,和你聊天很愉快。”雲悠悠有點不好意思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告別之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青年擡頭望向她。
只見女孩睜着一雙形狀好看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瞳仁清純得讓人心髒微跳,雖然臉上的綠色油墨被眼淚糊成了一團,還是能看出五官精致。她站起來的時候,更顯得又小又軟,風一吹都能倒。
他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腳尖蹭了蹭地面,喉結上下一滾,端出這輩子最深沉鎮定的姿态。
“問,你問吧!”
哎呀,被女孩子索要聯系方式這種事,又不是沒有發生過。剛才和她聊得這麽愉快,加個星網好友做普通朋友,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像他這樣的身份,最後都是要聯姻的,他自有分寸!
雲悠悠并不知道這位很笨的大男孩腦補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她輕輕呼了口氣,認真地問出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你覺得,那個變态,她有機會通過機甲考核嗎?”
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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