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門外的野狗不斷地仰頭哀嚎,桑椹內心的恐懼慢慢消退。

沒有人能看懂野狗眼中的悲切。

為什麽要跑呢?

某種意義來說,野狗得到了自由。沒有了束縛的鐵鏈,再也不用饑寒交迫,不用被孩童戲弄,更不用看人的眼色過活。

可它卻永遠地把自己留在了這條路上。

如果小主人哪天突然想來找自己了呢?野狗這麽想着。

時間更轉,古舊的村落被整齊劃一的宅子取代,一代人輪回往生,一代人垂暮多時,野狗固執地守在曾經被抛棄的草地邊。那裏現在已經是一條地下水溝的封口。

還好靈魂聞不到惡臭的味道。野狗便在那裏守候了近百年。

桑椹無法接話。

“晚期姐為什麽會知道野狗的故事?”

這太奇怪。

“和你一樣。”晚期說,“我和你一樣被困在了夢境。”

“也許因為我們白日間相互見到,所以有了份締結。”

在她給桑椹倒下的那杯水裏,她種下了一抹自己的魂息。

“不過我的能力在你之上,相對而言,我可以看到魂魄的故事。”而桑椹只能靠着自己不斷摸索,才能知道魂魄的目的與所有。

“這樣嗎?”桑椹若有所思。

“晚期姐能控制自己進入我的夢境嗎?”她問。

“不知道。”晚期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夢醒時,桑椹不會記得與她的交集。她便不會在白日來尋她。可夜晚,太多次的入夢,頻繁得便會有些詭異了。

“你可以看到野狗的願望嗎?”

“它對生前的記憶已經不多,我也不知道它想做什麽。”

為了一個渺小的願望而不願意前往往生的野狗靈魂,它的忠心遠遠超過于人。

“這樣嗎?”

野狗會有什麽心願呢?

桑椹默默地走出了門外。

果然,野狗一看見她,便歡快地搖起了尾巴。它撲棱着前腿,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

桑椹還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夢境的一切變化會随着主人的心境而改變。因為太害怕這些東西,桑椹從來沒有想過掌握主動權。

晚期靠在門邊靜靜地看着她。

桑椹緩緩的蹲下身子。她露出一個小心的笑容。

女孩的眼睛裏帶着自己都沒發現的潛在期待。她展開手,“狗狗?”

野狗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結,好幾次明明想要靠近,卻又縮了回去。

桑椹保持着原來的動作,她只能盡其可能的露出善意,以獲得野狗更多的信任。

還好夢裏的身體不會麻痹。她蹲了很久,野狗終于小心翼翼的靠近。

桑椹能感覺到手上毛絨的觸感與被舔舐濕潤的手心。野狗的身體瘦的能看見浮起的骨頭,它的尾巴下垂着搖個不停。

她摸了摸野狗的頭。

“真乖。”

野狗乖的不像樣。因為太看着人的眼色,它活得過分畏縮。

野狗眷戀似的蹭着她的手臂。

“別再留戀了。離開這裏吧。”桑椹一下一下地撫摸着野狗的皮毛。

野狗趴在地上,從鼻子發出一聲嗚咽。

“來世不要再做狗了……”她緩緩嘆息。

野狗能有什麽心願呢?它不過是再想有人摸摸自己,然後露出那份喜愛的表情罷了。

野狗眼睛的紅色慢慢褪去,它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

除了老宅之外的夢境開始坍塌。

桑椹慌張地轉過頭。

朱紅色的大門禁閉得嚴嚴實實,仿佛從不曾打開。野狗的靈魂徹底消散,桑椹也就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

“桑椹,起來了!”

“你今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桑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敲着桑椹的房門。

桑椹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已經從床上睡到了地下。怪不得她覺得自己墜入了深淵……

桑椹赤腳站在地上,她疑惑的扯着掉在地板上的床褥。

她為什麽要說自己墜入了深淵?

往往白日撞鬼,夜裏桑椹便睡不好。

畢竟,夢境裏有鬼怪作祟,還追着吸食她的精氣,她怎麽可能睡得好。

“醒了。媽。”桑椹喊了一聲。

“早餐做好了。你快點啊。”桑母在門口唠叨。

“好。”

每次噩夢夢醒,桑椹總會頭暈腦脹。嚴重的話便是惡心嘔吐。而今日居然……桑椹撫了撫胸口。

意外的平靜。

她看了一眼窗外。

今天的積雪很厚,自行車恐怕是騎不出去了。

她從衣櫃裏掏出一件厚厚的棉襖,然後是加厚版的秋褲,桑椹的打扮一貫是怎麽保暖怎麽來。她的身材纖瘦,即使穿上了一堆衣服也不怎麽顯得臃腫。

穿好了衣服,桑椹便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火爐旁的帽子和圍巾被桑母放在了椅子上烘烤,桑椹拍了拍臉。

要準備洗漱早飯上班了。

……

辦公室的工作往往是兩個人。除了她,還有另外一個比她小上一兩歲的女孩。

女孩名為丁婷,性格相對俏皮活潑。比起中規中矩的桑椹,丁婷的小心思就多了許多。比如上班時拿着辦公室座機與男友電話煲,渾水摸魚的偷懶打瞌睡、偷看小說漫畫書...這些都是常有的事。

丁婷和她一樣,都是靠着關系進來的。桑椹的思維還跟随着老一輩,她的性格古板木讷,常被丁婷追着喊她老古板。桑葚從不辯解,一來她不喜歡浪費口水,二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去過多與她争執。

辦公室裏的交情不需要太深,她也不想太了解別人。更何況她還比她大,要是真吵起來,她大概也得不到什麽便宜。

行政樓這時還沒有很多人,早課的鈴聲回蕩在整個學校裏。桑葚取下手上的手套,她從口袋裏掏出辦公室的鑰匙。

鑰匙被挂在鑰匙圈裏與周圍的鑰匙發出清脆的響聲。

丁婷來上班的時間會比她晚很多,桑葚常在丁婷的臉上看見濃厚的黑眼圈,還有永遠睡不醒的眼神。這個年輕靓麗的小姑娘一般會睡過半個早上,然後才姍姍來遲。于是在兩人共同工作的時間裏,幾乎總是桑葚負責開門。

兩個人的辦公室裏,看起來只有桑葚在辛勞工作。只有在辦公室來了領導或者學生時,丁婷才會像突然打滿了雞血一樣笑容滿面,她熱情又耐心,不像遠處只會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的桑葚,如果不是丁婷讓桑葚去找資料,或許沒有人會關注到她。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咔噠一聲,卻也只有這麽一聲便牢牢地卡在了鎖孔裏不再動彈。

桑葚“嗯?”了一聲,她開始費力地轉動鑰身。

辦公室的門是舊式的鐵門,因為一直能用,學校也沒有想過怎麽去更換。桑葚很早就注意到門鎖的鏽跡,雖然每次鑰匙都十分費力,但好歹是能夠打開,所以她也就沒有主動申報過。

桑葚搓了搓自己的拇指與食指,因為一直緊捏着鑰匙頭柄,她的手指已經紅得發痛。她往自己的衣擺上擦了擦,兩根手指上帶了不少汗水,還有一股濃濃的鐵鏽味。

桑葚用自己的手套包裹住鑰匙。她用上了兩只手。

耳朵上的耳罩早被桑葚扯了下來挂在了脖子上,桑葚用上了吃奶的勁,這才終于扭動了鑰匙。

“吭噔。”

門鎖被打開,桑葚松了一口氣。

連早上最簡單的開門都遇到了問題的話,感覺今天像是會出什麽事情。桑葚的心境不怎麽平靜,她的預感一向很準。

冷清清的辦公室一片沉寂,桑葚開了一點窗戶透氣。

這麽一番功夫下來,桑葚的臉頰染上了微微的薄紅。她将脖子上的圍巾、耳罩依次取下,桑葚插上了飲水機的插頭。

那個女孩,今天應該也會遲到吧。桑葚站在飲水機旁等待着正在燒水的飲水機。

想要在冬天的早晨早早的醒來,也是一個很有難度的問題呢。

白色的水氣漂浮在茶杯之上,桑葚抿着熱茶喝了一口後投入了一天的工作。

早晨的辦公樓過分安靜,窗外的雪花依舊下個不停。

這會是個很冷的冬天。

桑葚緊緊的并攏雙腿,她蜷縮着手指。

從窗戶縫裏灌進來的冷風灌得她的手腳直哆嗦。桑葚有時總會做一些沒有必要的事,至少她是這麽覺得的。糾結了一會,桑葚慢吞吞地移動到窗邊合上那條窗縫。

她站在窗邊往下眺望,視野裏全是一片白。學校的後門離教學樓比較遠,很少有學生從後門經過行政樓再去到教室。

白茫茫的雪地裏,有人正頂着一頂棕色的針織帽努力前行。

桑葚困惑地眯眼去瞧。

丁婷?

她感覺是那個女孩。可是好像又有些不對勁。

攀附在女孩背後的是什麽東西?

那個頭顱搭在女孩頭頂的黑色人影?

觸及窗沿的手上爬滿了雞皮疙瘩。

似乎是感覺到被注視,丁婷慢慢擡起了頭。

丁婷的面容憔悴,她的眼睛紅腫,整個人都透出說不出的萎靡。她看見桑葚,便扯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桑姐,早啊。”

桑葚的眼睛死死地凝固在了丁婷的背上。

丁婷在笑,那團黑影也在笑。

随着丁婷的走近,黑影的面容越發的清晰。

黑色的男人纏繞在丁婷的頭顱之上,他的臉緊緊地黏附在丁婷的頭頂。

男人的側臉有個大洞,猩紅的流狀液體不斷地從男人的臉側溢出,他緊緊地摟着丁婷的脖子,幾乎所有的身體都騎在丁婷的身上。

“你看得見我。”黑影眼神詭異,他露出扭曲的笑容。密密麻麻的蛆蟲從男人的口鼻與眼眶中鑽出,桑葚自以為将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

“早。”

男人的手蓋住了丁婷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 輸入法一直桑椹桑葚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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