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桑葚魂不守舍的離開了辦公樓。她的腳步踉跄，是在摔倒時扭到了腳。她的神情惶恐不安，就連守門的老張與她打了招呼她也沒去理會。

腳踝處傳來的疼痛一陣又一陣，桑葚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天上再次下起了雪花，不知不覺間，桑葚又繞回了那間古舊的宅子。大概潛意識裏，這已經是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

這回，不再是她主動喚她。晚期站在門口，她的身體半靠着門，看起來已經是等了有好一會，“你來了？”

遠遠的，她便沖她揮了揮手。

桑葚的眼睛裏倒印進她的面容。

“湯熬得很好喝。”

“橘子也很甜。”

她道。

對于她一瘸一拐的走路，晚期就好像沒有看見一樣。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桑葚一言不發。見她不說話，晚期的笑容逐漸淡了下去。

“怎麽了？”她問。

懷裏突然撲進了一個人。

就像夢裏的記憶一樣。

桑葚環住了晚期的脖子，她半挂在她的身上，然後一點點的跪在了地上。

“我真的.....好怕......”她泣不成聲。

夢裏，夢外，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晚期的手搭在了桑葚的腦袋上。

“為什麽沒有人來救我呢？”

......

這樣的問題，晚期給不出答案。她平靜的撫着她的頭，“因為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

只要桑葚能夠參悟這句話，興許也就不會活得這般累了。

她半蹲下身子，與桑葚對視，“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雪，很快就要下大了。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桑葚抽了抽鼻子，她委屈的抹着眼眶，“我不想回去了。”

很難得，能在桑葚的身上看見“任性”兩個字。桑葚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發起了脾氣，分明她只是順從了自己的內心。

晚期疑惑地看着她。

“我想.....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嗎？”意識到了主客關系，桑葚迅速的調整了說辭。

晚期頓了一會，“你父母不會擔心嗎？”

“我有帶電話。一會打回去就好了。”

家裏的是座機電話，丁婷之前的電話都是特意的打了回去。

晚期沒糾結多久，她點了點頭，“如果你不嫌棄這宅子陰森的話。”

這棟宅子的年紀很大，很多東西還停留在過去。桑葚小步的跟在晚期的身後，她小聲的說着話。

“我好像，夢到你了。”

晚期假裝沒有聽到。

她帶着桑葚一路進了屋子，“我去給你燒水。”

“只稍微洗臉洗腳，将就一夜可以嗎？”

“好。”桑葚乖巧的點頭。

趁着晚期忙碌的時間，桑葚給家裏打了電話。

接電話的人是桑母。

“乖女，怎麽還不回來？”桑母的聲音還帶這些鼻音，想來應該是睡下了又爬起來接的電話。

桑父的聲音從很遠傳來，他大概也被電話吵醒了，“讓我來接電話。”

桑母的聲音稍微離話筒遠了些，“不要。是我女兒給我打的電話！”

“我來接電話！”

一番争執下，桑父最終和桑母的頭貼在一起仔細聽着電話。桑葚原本低迷的心情在聽到父母的聲音之後好了許多。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音，免得父母聽出端倪。

“我今晚不回來了。”她說。

“這雪好像越下越大了，我今天幹脆就在我朋友家住好了。”桑葚看了一眼晚期。

“怎麽好端端的住別人家。”桑父在一旁插嘴道。

桑母給了丈夫一個栗子，“我們家乖女好不容易有朋友，住一天怎麽了？”

“這不是給別人添麻煩嗎......”桑父被打怕了，因而只敢小聲嘀咕。

對此，桑母直接忽略。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還要去上班嗎？”

“這個......”桑葚頓了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跌腫的腳踝上，“我還不知道......”她輕聲道。

“不去的話，我中午會回來吃飯的......”

“我也不确定......”

一切有着太多的未知因素了。

“那行。”桑母倒是沒什麽擔憂，“如果回來吃飯，就給媽打個電話。”

“媽給你留飯。”

“好。”

......

母女間的親情對話溫情極了。晚期在一旁默默地燒着水。

“打完了。”她道。

這通電話打得有點長，可晚期卻還沒有燒好一壺水。

“晚期姐家裏沒有‘熱得快’嗎？”

晚期搖了搖頭，她沒聽懂桑葚的話，“那是什麽？”

“就是一個燒熱水的工具，燒的很快。”

“我不知道。”

晚期的燒水方式，只能靠鐵爐來加熱。爐鍋上的熱水一點點沸騰，然後不停的添置柴火。很快，壺嘴的白色水汽越來越多，在水壺發出慘叫的哀嚎前，晚期提前将水壺提了下來。

“因為一個人住，家裏的設施實在簡陋。我不怎麽喜歡麻煩，也不喜歡電器，因此也就沒有折騰。”

“沒事。”桑葚道，“挺好的。”

“一個人自給自足，也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呢。”

雖然嘴上這麽說着，桑葚卻忍不住的想。晚期是怎麽脫離外界而獨自過活了這麽久的生活呢？

晚期的手因為接觸了熱水而短暫的溫暖，桑葚用毛巾認真的擦着臉。

“我的腳受傷了，好像沒辦法泡腳......”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

“要怎麽弄啊？冰敷嗎？”

“我在雪地裏走了那麽久，應該有效吧？”

“笨蛋。”

“扭傷了的話繼續行走，只會讓你的腳腫的更厲害。”

這是自己生前都知道的道理。這個小姑娘怎麽像一點常識都沒有的樣子。

“今天先別管了。”

晚期用剩餘的熱水将湯婆子【注1】裝滿，“怕你冷到。”

“如果實在很冷就用另一只腳去碰。受傷的那只就算了。”

這個房間的這間床，就是要留給桑葚睡的了。她轉過身，準備合門離開了。

“晚期姐，”桑葚脆生生的喊住她。

“你睡哪？”

“隔壁。”

“可是這個床這麽大，你不和我一起睡嗎？”

桑葚把自己的臉藏在了被子裏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她緊緊地抱着湯婆。

是擔心做噩夢嗎？

晚期久久的凝視着她，她僅僅動搖了一瞬間，“我體質偏寒，你會冷的。”

“不要緊的。”桑葚道。

“你好好睡。”

“晚期姐…”

桑葚再次叫住她。

“我可以不叫晚期姐叫晚期姐嗎？”

“什麽”

“我想叫你晚期。”

“好。”

......

木門閉合，這又是一個新的世界了。

晚期慢慢的走到了院子裏。鬼怪們得到了信號後紛紛竄了出來。

“不得了不得了，老樹開花......”率先開口的是于飛。晚期嫌他聲音太大，在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之前便封住了他的嘴。

“嗚嗚嗚嗚！”

吊死鬼從旁邊的歪脖子樹上出現，她撐着下巴和樹下的酒鬼閑聊，“你說，晚姐是不是動了心思啊？”

“俺覺得是。”酒鬼道，“每次那小姑娘一來，都讓我們藏起來。”

“整得是連一面都沒看見過。”

“不知道這小姑娘有啥好的。”

“這你就不明白了。”吊死鬼說。“所有活人對于鬼怪來說都是很有誘惑力的好伐？”

“這香味簡直撲鼻而來。”

“而且這小姑娘，魂靈特香，特醇。”

酒鬼努力地聳了聳鼻子，“沒有啊！”

“切。”女鬼翻了個白眼，“你喝醉跌井裏溺死的有什麽嗅覺？”

“也對哦。”酒鬼拍了拍大腿，他恍然大悟。

晚期站在遠處默默地看了兩鬼一眼，兩鬼便立刻識趣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窗臺上擺放的是之前桑葚夢境裏的野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識到主人的存在，此夜，花朵綻放的燦爛。明明只是朵無名野花，顏色卻不比染血的玫瑰相差多少。

糾纏桑葚的男鬼逃得很快，她沒有來得及下手。

這世間萬物，處處講緣。她也并沒有到非幫她不可的地步。真為一份雞湯和橘子就大開殺戒，這也劃不來。況且，她又能記住她多久呢......

和一個游離的魂魄打交道，可不是一件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晚期想的很明白。

至少現在她在她的身旁，她也就不至于再做什麽噩夢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湯婆子，家庭取暖用具，充滿熱水後放置被窩以提高溫度。是一種銅質或磁質的扁扁的圓壺，上方開有一個帶螺帽的口子，熱水就從這個口子灌進去。有銅質、錫質、陶瓷等多種材質，一般為南瓜形狀，小口，蓋子內有厣子，防止滲漏。灌足水的"湯婆子"旋好螺帽，再塞到一個相似大小的布袋中放在被窩裏，這樣晚上睡覺便十分暖和。感謝在2020-08-20 23:41:49~2020-08-21 15:37: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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