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桑葚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顫栗從頭皮蔓延,心髒也跟着一下子竄到了喉嚨眼,堵得她有些呼吸困難。
電話裏的女聲繼續自顧自的說話,“為什麽不說話?”
桑葚哆嗦着嘴唇,她也不知道電話能不能收錄進自己的聲音,“你......還活着嗎?”
“你在說什麽啊?”丁婷似乎在笑。
“我當然活着。”
“如果你真的好奇這個問題,為什麽不轉頭看看我呢?”
轉過頭,又該面對怎樣的場景?
辦公室裏只能聽見她一個人呼氣的聲音。
桑葚一遍又一遍地為自己做着心理建設。如果電話能打過來的話,丁婷應該是活着吧。可是她為什麽不來上班呢?
她緩緩的、緩緩的轉過頭。窗邊的玻璃上結了一層霧氣,身後并沒有任何人影。桑葚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細密的水珠形成霧面覆蓋了整個窗戶,從而看不出外面的場景。
桑葚呼了一半的氣突然停住了。
她根本......沒有開空調......
那麽窗戶上怎麽可能形成這麽大的霧面?
這個時候的桑葚像是被什麽吸引,她不受控住的伸出手去擦拭窗戶上的霧面。濕漉.漉的水滴從手腕處滑入衣服裏,一下、兩下、三下......幹淨的玻璃上突然倒印出丁婷血肉模糊的面容,還有那張滿是蛆蟲的臉。
雞皮疙瘩從全身的各處蔓延,身上的汗毛一根根挺立,身體下意識的便想逃離,可桑葚卻忘了自己扭傷的腳踝。她狼狽地坐倒在地,柔軟的的掌心被地面蹭破,卻還掙紮地一個勁的往後攀爬。
灰燼填充進傷口,可恐懼更大于疼痛,桑葚面如土色。
那張巨大的面容僅僅只浮現了一瞬就消失,桑葚反應過來的時候,腳腕處的傷口似乎疼得更厲害了。她用手指抹去掌心裏的灰,一邊撐着辦公桌站了起來。
她是真的摔了個四腳朝天。屁.股疼,手疼,腳也疼。
桑葚神色緊張地環視着周圍。這一看,身邊的一切均變得詭異了起來。
窗戶上根本沒有水霧,空調也似乎沒有打開過。手掌上冰涼涼的觸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并沒有做夢。
為什麽?
難道是自己太緊張出現了幻覺?
“看窗外。”電話裏的聲音如是說道。
窗戶外飄飄洋洋的下着雪花,丁婷就站在鐵門口,她死死的盯着她。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她辦公的背影。桑葚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是冬天,丁婷卻穿了一身夏季的白紗長裙。她赤着腳站在雪地上,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烏黑的長發披在肩上,她看起來像是與這個雪白的世界融為一體。
桑葚已經看不見丁婷身上的男人了,電話裏也再沒有傳來丁婷的聲音。
電話被挂斷,桑葚還站在窗邊。她看見女孩臉上燦爛而詭異的笑容。再接着,丁婷将另一只背着身後的手伸了出來。
冰冷的利刃閃着鋒芒,丁婷歪着頭看她。然後慢慢的将刀子放到了自己的臉上。桑葚驚耳駭目地捂着嘴,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溢滿了整個眼眶,她拼命地搖着頭。
不!不要!
女孩沒有任何猶豫。刀刃沒有溫度,銀色的刀尖從丁婷的臉側穿出,血液溢滿了白色的衣裳。丁婷的臉被自己劃得血肉模糊,可她卻像沒有知覺一樣在臉上瘋狂的捅着。
桑葚吓壞了,她的身體整個發軟,只能倚靠着牆無聲地哭。
神情恍惚了好一陣,桑葚才終于像是醒悟過來。她連滾帶爬的抓住桌子上的座機。
報警的電話剛剛撥下,窗戶外丁婷的身影卻再次消失不見。外面什麽也沒有,電話被接通,桑葚不知所措地舉着電話。
“你好,這裏是110,請問有什麽能幫助你的嗎?”
“不,沒什麽。打錯了。”桑葚挂了電話。
眼眶裏的淚水落在了鍵盤上清理出一道污痕,桑葚哽咽地擦了擦眼睛。
又是錯覺嗎?
她在窗邊看了很久很久,最後給劉偉留言後便再次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
白色的雪遮蓋不住紅,丁婷從鐵門的坡下掉了下去。高高的圍牆擋住了斑駁的血跡,溫熱的血液融化了白雪從而形成一條條血路。
————————————————
快要走到家的時候,桑葚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拍了拍臉,又扯了扯嘴角。至少不能讓爸媽看出她剛剛哭過。
“我回來了。”
桑葚的嗓子有些啞。桑母在廚房裏沒有聽得很清楚,她應了聲,“你爸可能在房間裏睡着了,去把他叫起來給我端菜。”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碗,桑葚将脖子上的圍巾、帽子一一摘下。房間裏,電視上的花旦還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桑父的酣睡聲一聲又一聲。桑葚小心的關了電視,桑父便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關電視幹嘛,我聽着呢。”
“回來了啊?”
“恩。桑葚點頭,“媽喊你端菜。”
“該吃飯了?”
“恩。”
桑父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他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等一等。”
“你這腳怎麽了?”
桑父盯着女兒一瘸一拐的姿勢直皺眉。
“摔了一跤。把腳扭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桑父的目光帶上了責備。“幹嘛不打電話讓爸來接你?”
“又不遠。所以自己走回來了。”
桑父還是皺眉,他嘆了一口氣,“爸給你拿點藥酒,一會吃完飯叫你媽給你揉揉。”
“好。”
桑葚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間,又在屋外拿了幾根柴火扔進火爐。這下一家三口才算是整整齊齊的都坐在了餐桌上。
桑母第一時間夾住魚尾送到桑葚的碗裏,“來。魚尾巴。”
“謝謝媽。”桑葚笑了一下。
她其實沒什麽胃口,但要是不吃,母親一定會說她。嘴巴裏不管是魚肉還是米飯,桑葚都覺得味同嚼蠟。之前的畫面實在太逼真吓人,她真的不覺得那是幻覺。
難道說,丁婷其實已經死了。那只是她死前的慘狀?
桑葚有些心神不定。
三人吃了一會後,桑母再次開口,“對了,乖女。你昨晚在你哪個朋友家住啊?”
“在菜市場那邊認識的一個姐姐。那天在她家避了會雪。”
“叫什麽名字啊?”
“晚期。”
“晚期?”桑母念了一遍,“沒記得我們村有姓晚的啊。”
“可能是搬過來的吧。”桑葚說。
“什麽時候可以把她帶到家裏來吃一頓飯謝謝人家。”
“我下次去問。”
“好......”
桑母正說着話,丈夫突然打斷她,“桑葚把腳扭了你知道嗎?”
“什麽扭着腳了?”
桑葚在母親出廚房之前就坐到了椅子上,因而一直沒有被發現。
“給媽看看?”桑母作勢就要彎下身子。
桑葚連忙拉住她,“沒事的,媽。先吃完飯再說。”
“嚴不嚴重啊?”
“不嚴重,就是有點疼。”桑葚安慰她,“先吃飯。”
桑母将信将疑的端起飯碗。
然而這一頓飯還沒有完整的吃完,不速之客的出現打破了一家人的溫馨。
開門的是桑母。
來人穿了一身警服,他一手拿着警徽示意身份,一邊警惕的往房間裏看,“你好,我是拾卓派出所的民警。請問你是桑葚的母親嗎?”
“這是怎麽了......”桑母被這陣仗吓到了。
“雲山中學有一個教職工離奇死亡。我們懷疑您的女兒與這起案件有關,希望你們能夠配合調查。”
桑葚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嚴正半推着桑母一邊往房間裏走。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桑葚小姐。”
“相信你已經聽到了我剛剛說的話,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
“不是,我女兒犯了什麽罪嗎?”桑父想要替女兒說話,可他只能在一邊幹着急,“我們家桑葚一直都很乖的。她不可能做那樣的事啊......”
“目前一切還有待調查。”嚴正無視兩個老人臉上的無措與驚慌,“如果确定了桑葚小姐沒有犯罪嫌疑,我們會放她回來的。”
桑葚沉默的放下碗。
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象。
桑母一直拽着桑葚的手,她淚眼漣漣,“乖女......”
“乖女......”
大概是不知道說什麽,所以她只是重複着這兩個字,然後不停地哭。
桑葚艱難的咽了咽喉嚨,她拍了拍桑母的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媽,別擔心。”
......
桑葚上了警車,桑母在身後哭成了淚人。周邊的鄰居站在遠處議論紛紛。
車子很快開到警察局,嚴正和另外一個警察坐在了她的對面。
“上午十一點二十六分,死者丁婷被發現死在了雲山中學的後門半坡上。看樣子似乎是失血過多從鐵門處摔了下來,死者的死狀額外凄慘。特別是口腔、喉嚨,幾乎快要被死者劃爛、劃斷。”
桑葚的腦子裏已經聯想到了當時的畫面,她動了動嘴唇,蝶翼般的睫毛顫抖地眨了好幾下。嚴正緊盯着桑葚的每一個表情。
“根據人證口述,我們得知前一天,死者曾經在加班的時候讓你來學校幫忙,請問有這麽一回事嗎?”
“有。”
“可以的話請你敘述一下那天發生了什麽。”
桌子上是之前的警務人員為她倒的熱水。桑葚端着水喝了一口,她看着透明的水面緩緩地開了口,“我在前天的時候就已經和主任請假了。”
“因為母親的身體不怎麽好。我有些擔心她......下午的時候,丁婷打電話到我家......”桑葚停頓了一下,“她罵了我,說如果不是我請假,她就沒必要處理那麽多文件。然後讓我來幫忙一起處理。”
“你什麽時候去的?”
“我記得我到的時候,高三的預備鈴剛響。”
“這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麽不正常的事情?”
“沒有。”
“然後呢?”
“我和丁婷在高三晚自習結束之前一起完成了今天的所有資料處理。然後一起上了廁所......”
見桑葚的表情有些微妙,嚴正又道,“廁所有發生什麽事情嗎?”
“不......沒有。”桑葚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我們一起上了廁所。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桑葚對一些事情有所隐瞞。
嚴正盯着桑葚的右腳看了好一會,“對了,能告訴我你這腿是怎麽扭傷的嗎?”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跑了一下。踩着地上的水,滑倒了。”
“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莽撞的人,為什麽突然要跑?”
桑葚沒辦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她垂着眼沒有說話。
“在你眼裏,你覺得丁婷是個怎樣的人?”
“年輕、靓麗、任性。”
這是桑葚唯一能想出來的詞語了。
“你覺得你是個怎樣的人呢?”
這是個什麽問題?
桑葚擡起頭,她看着嚴正沒有說話。
“你身邊的同事一致認為,你的性格偏內斂、陰沉、內向、不愛說話。”
嚴正将手裏的資料翻了一頁,“不過你們學校教導主任對你的評價還是蠻高的。”
“說你挺盡職。”
嚴正的每一句話都在逼迫着桑葚面對她曾經最想逃避的那些記憶。
“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雲山中學裏有一個教職工曾經是你的小學同學嗎?”
“你猜他是怎麽評價你的?”
......
時間仿佛倒流回到了童年。老師、同學們經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一起同桌的女孩會刻意的用書擋住過線,又或者用粉筆小刀劃出一道‘三八線’。
“你要是敢靠過來我就告老師。”
“我媽不讓我和怪家夥玩。”
“離我遠一點,等一會我會被你傳染的。”
“沒有人喜歡你。讨厭鬼。”
這樣的話語充斥了桑葚的整個童年,直到她一個人搬了桌子坐在牆角的垃圾桶旁邊。老師看到了,但她默許了。
孤獨的桑葚度過了無數個童年,她沒有朋友,也沒有夥伴。陪伴她的大概也只有這些惡意捉弄她的鬼怪。
她想她知道,對方會是怎樣評價她。
“他說你從小就很詭異、性格孤避、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你做朋友。而且你會說一些讓人害怕的話,雖然後來你沒有再那樣做了,但人際關系也并沒有因此好起來。”
嚴正彎曲着手指敲桌,這樣的聲音單調而重複容易讓人滋生緊迫感,“你覺得你和丁婷是朋友嗎?”
像是在逗着她玩一樣,嚴正的話永遠彎彎繞繞。
“你到底想說什麽?”
嚴正的話讓桑葚有些惱怒。明明她都已經很努力的去擺脫了過去,可這個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不是。”
“好。我們懷疑你對丁婷造成精神施壓,因為你太孤獨了。你想和她做朋友。”
“你什麽意思?”桑葚沒有理解嚴正在說什麽。
這句話換而言之,嚴正覺得桑葚是潛在的瘋子。因為童年的陰影而産生了心理扭曲,要是做出了什麽詭異的行為大概也不出所料。
“于是你誘導她進行了精神自殺,造成她自我暗示的輕生。”
“所以......”
嚴正這一番自以為是的推論讓他很是自豪。很久沒出大案子了,要是調查好了,說不定還能升職。為此,他不惜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
“你根本就是在胡說!”桑葚氣得臉都紅了。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桑葚這樣的反應,仿佛也在嚴正的預料之中。
“為什麽?”
“丁婷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到辦公室的。是你接的不是嗎?”
“可是這能說明什麽?”
“她在等你的暗示詞不是嗎?”嚴正笑了。
“她在電話裏對你說了什麽?”
桑葚半張着嘴,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為自己解釋了,“她......讓我轉過頭......”
“然後呢?”
“你看見她了?”
“你看見她自殘了?”
嚴正的質問接二連三。
“是......”
“那你為什麽不立刻報警?只要早一點,也許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還能救得回來。可是你為什麽沒有!”嚴正拍着桌子站了起來,桑葚被吓得抖了一下。
“我打了......”
“你打了?”
“我打了......有通話記錄......”
桑葚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可是我後來沒看到她.......我以為這只是幻覺......”
“呵。”嚴正冷笑,“這不是幻覺。”
“你殺了一個人。”
桑葚迷茫而懵懂的看着他。
“怎麽會有人覺得這樣血腥的畫面是幻覺呢?”
“你還是個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桑葚本來就是打算一個普通角色去寫,不是所有的角色都那麽幸運,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如果硬要說的話,桑葚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見晚期了。她必須學會突破自己的心境,重新認識自己,然後才能學會長大,最後才會獲得新生
嚴正這種自以為是的批判和定義超可惡的。
未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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