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如果不是教職工的位置欠缺,或許這個時候她就不會坐在這個辦公室了。

這點,桑葚幾乎是心知肚明的。

這天,桑葚的手上才做了半天的文件,樓底下便傳來了若有若無的的聲音。女人的尖銳的叫罵聲,老張的勸阻聲,嘈雜的混亂不斷朝着她逼近。桑葚站在窗戶邊看了一眼。

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歇斯底裏的打着老張,“就是那個殺人犯殺了我女兒,為什麽不讓我見她?”

老張的臉已經被抓了好幾道紅痕,他的另一只手正艱難的抓着手機和劉偉打着電話,“主任,你快點帶點人下來。丁婷的家人跑來學校鬧事了。”

“丁女士,你冷靜一下。”

“冷靜,你叫我怎麽冷靜?”女人精心整理的頭發已經變得混亂,她一把掃開面上擋面的頭發,“你女兒死了,你能冷靜下來嗎?”

“就是那個小姑娘害死的我女兒。”

說着,她往頭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正好對上了桑葚的視線。

女人赤紅的眼睛裏滿是血絲,裏面藏着鋪天蓋地的怨與恨幾近能将她吞沒。桑葚吓得後退了幾步,桌子上剛裝好熱水的瓷杯被她無意間揮手打破。

滾燙的熱水浸到寬厚的棉褲上并沒有帶來多大的刺痛,桑葚舉着手,她的手背剛被燙出了水泡,特別是後三個指頭。水杯掉在地上的時候濺到了她的手上,地上是一地的水漬和碎片,桑葚第一時間蹲下來去撿地上的瓷渣。

瓷杯的溫度還沒退卻,桑葚的手指受了二次傷害。

她真的是慌了神。可她也不敢下去,但只在樓上似乎也心神不安。女人恨透了她。

等到理智回籠,桑葚才拿了掃把将地上的碎片掃了起來。她抓着受傷的手去了廁所沖冷水。再回來的時候,樓下已經沒有了女人的身影。

桑葚又在窗邊看了一會,她變得有些麻木。

為什麽案子明明水落石出,而所有人卻都認為是她殺了丁婷?

早早的處理完文件,桑葚便徑直的出了校門。這會才是下午四點多,校門口沒什麽學生。她剛從保安室出來,臉頰邊就立刻傳來了疼痛的觸感。

女人不知道蹲在門口守了多久。見桑葚一出來,就立刻沖到了她的身前給了她一巴掌。

老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沒有從保安室沖出來阻止。

桑葚被打蒙了,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因而下意識地坐倒在了地上。她側着頭捂着臉,燙傷的手指壓在地上額外的疼,“我沒有......”

“就是你殺的我女兒!”

女人情緒激動,她的臉上還挂着尚未幹涸的淚痕。緊接着,她從身側拿出了早有準備的油桶。

刺鼻的汽油澆灌在身上,女人還不解氣的上前踹了她幾腳。桑葚只能盡可能的抱着頭以保護自己的頭部,見女人還在包裏翻找,似乎真是要做出什麽更加激烈的舉動,老張才終于從保安室裏跑了出來。

“你做什麽!”他厲聲斥責。

“我要她給我的女兒償命!!”

在暴力的始端尚未出聲阻止,最終也只能見證暴力的升級。妄想着受點委屈的止步,只會更加助長他人威風。

學校決不能再出現第二次命案。因而,老張必須阻止這場混亂。他剛剛在保安室裏和劉偉打了電話,劉偉也正第一時間往門口趕。一并趕來的,還有丁婷的父親。

“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

丁婷的父親是政.府人員,上午的時候,劉偉把電話打到了他這,他才不得不出面處理這樣的事情。

女人的包裏盡是各色各樣的打火機,她是真的抱着殺死桑葚的決心而來。見丈夫出現,高桂華仿佛更像是有了什麽底氣一般,她掙開老張的束縛,然後一把跑到了丈夫的身後,“就是她,就是她殺了我女兒。”

劉偉把桑葚扶了起來。汽油味覆蓋了桑葚的全身,她的頭發一绺一绺的纏在一起,老張捂着自己的鼻子将五官皺成了一團。

高桂華的精神顯然出了問題。

“我為我的女兒報仇有什麽錯?”

“你瘋了?高桂華。”

“丁婷是自殺的。”

“三天兩頭的跑出去鬼混,如果不是你寵着她,她也就不會那麽嬌慣了......”

争執聲還在繼續。

“你先走吧。”劉偉說。

桑葚的腳還沒有完全好,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姿勢。

“我這邊一會還有一節語文課......你一個人能走回去嗎?”兩個人都知道這是客套話。

“可以。”

劉偉扶着她走了幾步,桑葚還是重複着那句話,“我沒有殺人......”

女孩看起來憔悴而脆弱,她抓着他的手,眼底下是潛伏的不安,“主任,你幫我解釋一下好不好?你告訴他們,我沒有殺人。”

“為什麽......明明審判的結果出來了,你們還是要抓着我不放?”

“我沒有殺人!”

劉偉能做的,也只是拍拍她的手背,“我會和他們說的。”

——————————————————

桑葚就這麽一路走了回來,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在盡量的避免着接觸她。流言滿天,雪地上的腳印一深一淺,桑葚沒辦法為自己做出任何解釋。

回到家,她的樣子吓壞了桑母。兩個老人又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桑葚什麽也不肯說,直到桑父紅着眼硬是要打給學校,桑葚才肯實話實說。

“我要告他們!”桑父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物品連帶着一起震動了一下。

“她是真當我們好欺負?”

“這是暴力行為,是犯法的!”桑父是個文化人,因此不會說什麽罵人的話。

桑母在房間裏為她放洗澡水,她一邊哭,一邊用手試着水溫。嗚咽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了出來,桑葚摳着手指沉默不語。

“等明天,爸到學校給你去理論去。”

“算了吧......”

桑葚不想牽連父母,她寧願一個人吞下這份委屈,也不願意兩個樸實本分的老人受到任何影響。今天的自己尚是如此,但她年輕,也還算能勉強抗住。可他們不一樣。

“我會處理的。”

“你要繼續忍氣吞聲?”桑父顫抖的音線證明他并不是那麽平靜。

“風聲會過去的......”桑葚只是這樣說着。

即使她很想為自己辯解,但潛意識裏,她卻仍舊一直怪罪着自己。這很矛盾。嚴正說她是殺人犯,因為她對丁婷的死無動于衷,她錯失了最好的拯救丁婷的機會,愧疚無時無刻不在啃噬着自己的內心。但桑葚知道,那只男鬼才是真正殺死丁婷的兇手。

可沒有人會聽進這樣的胡話。

沒有人......

“要不這班我們就不去上了好不好?”

“爸媽有退休金。你在家裏好好的,讓爸出面幫你處理這些事情......”

“乖女,水已經好了。”桑母抹着眼睛從浴室裏出來了。她吸了吸鼻子,然後盡力露出了一個微笑。

“恩。”

浴室裏水汽彌漫,桑葚一直攥着手,因此也就沒讓桑母發現自己受傷的手指。幾個手指的燙傷程度不一,無名指的指隙裏不知道怎麽燙了個水泡,而手背和其餘的手指都只是稍微的紅腫。浴室裏有個小板凳,是桑母專門為了之前桑葚受傷的腳擺的。

“要不要媽進來幫忙?”桑母靠在浴室門口。

“沒事的。媽。”

這樣的話是騙人的。衣服下面的腰背處隐約有一些淤青。高桂華下手很狠,鋒利的高跟鞋不遺餘力的死命的踹着她。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心靈。桑葚忍着疼用洗發水清洗着頭上的汽油。密集的味道讓她有些窒息,桑葚在浴室裏無聲地哭泣。腦子裏不知怎麽的,就浮現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

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

她曾經在夢裏崩潰過數以萬千次,而這,其實又算不上什麽。

夢裏沒有那些鬼怪的侵擾,桑葚已經能隐隐回顧起一些夢境裏的事情。而唯獨,那個推離她離開夢境的人,她卻總是看不清面容。

她想那大概是魇怪。

潛意識的,她便把她代入晚期的臉。只有待在她的身邊,才是真正的安心。

身上的泡沫還沒有徹底沖盡,桑葚将自己蜷成了一團。要是能像逃離夢境一般逃離現實也就好了。

她寧願這是夢。

洗好澡後,桑葚受傷的手也就再也藏不住。她的身上哪哪都是傷,桑母的心髒病也跟着發作起來。桑父不得不連夜将桑母送到醫院,臨走前,他一再叮囑桑葚鎖好門窗。

她不會被這麽輕易的放過。

這一夜,要警惕高桂華。

桑葚手上的傷只塗了一半,她瘸着腿将房間裏走來走去,确定了鎖好了每一扇門窗,她才終于坐回了椅子上。

夢裏的她,對這樣的事情似乎也總是無可奈何。于是妥協着接受,沉默的等待着事情的過去。

這一次,她也依舊要這麽做嗎?

手上的傷口觸碰到藥膏忍不住的發疼,桑葚忍不住自言自語。她又問了自己那個在夢裏她不斷重複的問題。

“為什麽是我?”

看見鬼的能力,為什麽偏偏只有她擁有?如果一開始她只是個普通人,或許她也就不會活得這麽累了。看不見各色恐怖驚悚的鬼怪,不用在夢裏都掙紮着奔逃,她本來可以是個普通人的。

為什麽偏偏是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桑葚需要慢慢的成長,前期基本都處于被虐的狀态,很慘,但如果她不願意去改變自己,這樣的悲劇只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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