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識帝王者

作者有話要說:

我凄涼地再回頭,玉北齋只剩一個小點了,曾是一個我做夢都想去的地方,現在竟如此不堪回首,我坐正身體,又抹了一把眼淚,素輝看着我,沒有像平時那樣又來笑話我一頓,反而像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吟了一聲:“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嗯?我抹着眼淚的手停了下來,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啊,我把它抄寫在我的花西詩集(一)中,小青春豆哪裏知道的?

“你怎麽知道這首一剪梅的?”我驚問。

“這又怎麽了?前陣子鬧花賊,爺出不得門,天天在家就呆呆念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三爺從哪裏得來這首詞的?”

素輝終于發現自己說錯話了,看着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實話我并不奇怪原非白從宋二哥那邊得知我和原非珏的情誼,然而他不但知道我同原非珏約會的具體時間地點,而且還連我送原非珏詩集中的每一首詞都知道,所以那天碧瑩将非珏題着青玉案的詩帕送來,被他撞見,我明明撒謊說是我寫着玩得,他卻鐵青着臉一把銷毀,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這個該殺的克哥勃,這個混蛋加變态,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他手心裏的孫悟空似地,無論做什麽,想什麽,他其實什麽都清楚吧,卻又什麽都裝着不知道,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非珏喜歡我,一早就知道我幫素輝作功課,那為什麽把我從非珏手裏搶來,還有他昨天對我那樣又算什麽?還有那個變心的原非珏,還有那個和錦繡傳出緋聞來的原候爺……

我越來越煩躁,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原家的男人都是自以為是,耍着人玩的混蛋

身後傳來急促地馬蹄聲,素輝警惕地手搭涼棚向後看了看,我則沉浸在對原氏男人的無限郁悶和痛罵之中,根本不當回事。

“木丫頭……”一陣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我的心莫名地振奮起來…….

是非珏!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我心中所有的郁悶一掃而空,我一下子跳下馬車,把素輝急得:“木丫頭,別這樣,想想我跟你說的,這被三爺知道了,可有你好瞧的。”

可惜他說的我什麽也沒聽見,只見煙塵滾滾中出現了一騎,一個英挺少年,黑衣勁裝打扮端坐在極高大的烏馬上,紅發披散,随風飄揚,如同天神一般,正是我朝思幕想的原非珏,我提着裙擺迎了上去…..

正當我興高彩烈地小跑上去,在離我三百米遠的地方,他口裏仍叫着木丫頭,卻忽地向左一轉,向西林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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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嘔啊,氣啊……

花木槿啊,花木槿,關鍵時候你這麽可以忘了原非珏是個TMD弱視呢,同時又懊悔萬份剛才沒有出聲引他過來,我的心一下子又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來了,我絕望地坐倒在地上,滿腔辛酸地大哭起來。

素輝嘆了一口氣過來,扶我起來,強拉着抽泣中的我回馬車上。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路上,我抽抽搭搭,腦中翻來複去的便是那句,衆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我再也找不到非珏了,非珏也找不到我了……

我閉着眼睛在黑暗的車箱裏默默流着淚水,過了一會,馬車停了。

想是到西楓宛了吧,便懶洋洋地挪動身子,掀了簾子出來。

迎面一匹烏油油地高頭大馬,馬上一個衣服被刮滑得破破爛爛地紅發少年,滿臉汗水,驚喜萬分地看着我:“我追上你了,木丫頭。”

我愣在那裏,不敢相信我還能再見到他,可他卻一把将我掠上他的大黑馬跑開了,一開始素輝在後面大聲叫着:木丫頭快回來,三爺知道了,你可完了之類的,後來慢慢就變成了:木丫頭快來救我,我扭頭望去,原來阿米爾一幫少年将他團團圍住了。

原非珏終于停下了馬,正是櫻花林中,可惜櫻花已全調謝了…..

他放我下地,緊緊地抱着我:“木丫頭,木丫頭,你可想死我了,那個可惡的三瘸子,他就是不讓我見你。”

他在我耳邊喃喃叫着,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滿心歡喜酸楚地伸出雙臂想環住他,想起碧瑩,卻又心中一疼,放了下來:“你不是有碧瑩了嗎,還想着我作什麽?”

他拉開我一段距離,疑惑道:“瑩丫頭?瑩丫頭怎麽了?咱倆關她什麽事啊?”

還狡賴?我的淚流得更兇:“你不是已經把碧瑩收房了嗎,現在她都成了你的通房丫頭了,還要裝算,原非珏,你有了一個碧瑩不夠,到現在還要來騙我,你欺人太甚了,你欺人太甚了。”

我掙脫他的懷抱,委屈地哭泣着,我很少在人前這麽大哭,更別說是在原非珏面前了,他一開始慌亂異常,後來終于明白了我的意思,臉漲得通紅:“我,我,我哪裏将她收房了,你,你,有何憑證?”

你個下流胚,這種事難道還要我拍下你們倆的□展示給你看不成,我指着他傷心欲絕:“你個下流東西,你做這種事還要我來給你憑證?碧瑩脖子上的吻痕不是你作的,又是誰作的?”

原非珏對我瞪大了眼睛,臉紅脖子粗地哽在那裏半天,就在我以為他是作賊心虛說不出話來時,他對我極其認真地問了一句:“何謂吻痕?”

那廂裏,我拿着絲娟正哭得西裏花啦的,聽到這,也呆呆地望着他,這下流胚,都□了還不知道吻痕為何物,這也末免太離譜了吧…..

忽地撲哧一聲笑傳來,樹上落下五個少年,原非珏的臉色相當尴尬,正要發作,阿米爾跑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一番,他的臉可疑地紅了一紅,問道:“這玩意就叫吻痕?”

阿米爾忍住笑,抽搐着臉點了點頭,又跳回原位,和那四個少年站成一溜,三步之遙望着我們,原非珏想了一想,冷冷道:“把衣服脫了。”

我立刻抱住自己,後退三步,恨恨道:“下流胚!”

原非珏紅着臉看了我一眼:“我沒說你,木丫頭。”

他回轉身吼道:“阿米爾,你給我過來把衣服脫了。”

阿米爾慢吞吞地過來,陪着笑:“主子,你要我脫衣服幹嗎?”

“叫你脫,你就脫,哪那麽多廢話。”

“少爺,木姑娘可是有名的女色魔啊。”阿米爾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說着。

啊呀!死小孩。

“你胡說什麽?鐵券在此,你還不快脫!”原非珏急了,從懷中掏出一塊鐵牌,上面寫着我所不認識的突厥文,那阿米爾立刻上身脫個精光,紅着臉,雙手環抱胸口,在原非珏的喝令下,才免為其難地放下手,露出沒多少肌肉的結實平整的少年身體,一邊惱恨地看着我。

看什麽看,你又不是女孩,有什麽不能露點的,而且你的身材就一副排骨,毫無看頭,還帶着幾許紅痕作點綴,嗯?紅痕?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看向原非白,他面無表情地一指“标本”阿米爾解說道:“韓修竹那老匹夫養金不離和七星鶴作護宛陣法,而我的玉北齋裏則是阿米爾他們十三人的戰陣,最近果爾仁正在新試驗玉針蜂,那玉針峰不怎麽好打理,有時也會釘上自已人,奇癢難熬,如果沒有解藥,不出三刻就毒發身亡了,所以前兒個剛毀掉所有的針蜂,玉北齋裏人人都有你以為的那個撈什子吻痕,我身上也有好多,”他停了停,看着我的眼睛,有點僵硬:“你可要我也脫了衣物給你看。”

我絞着雙手,慚愧的無地自容,絞着雙手,低聲道:“不,不,不用了,是我錯怪你和碧瑩了。”

偷眼望去,原非珏還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嚴肅,真得生氣啦?

一陣風吹過,所有人沉默着,坦胸露乳的阿米爾終于忍不住了,強自鎮定地問道:“主子,我能穿上衣服了嗎?”

“穿上吧,你們都退下!”原非珏冷着臉點點頭,不理阿米爾,向我走來,輕輕執起我的手,吟道:“霁霭迷空曉未收。羁館殘燈,永夜悲秋。梧桐葉上三更雨,別是人間一段愁。睡又不成夢又休。多愁多病,當甚風流。真情一點苦萦人,才下眉尖,恰上心頭。”

我的淚又流了出來,心中卻全是甜蜜的醉意,看着他的酒瞳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原非珏一臉狂喜,酒瞳閃爍着無比地激動:“木丫頭,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又多苦啊。”

我們倆緊緊相擁,這時,一陣冰冷蒼老的聲音傳來:“少主,女皇所賜的聖鐵券是為了生死時分調兵之用,您卻用他為了一個婦人而輕易亮出,實在讓老奴失望。”

原非珏放開了我:“果爾仁,我意已決,你以前不也早說過,木丫頭早晚是我的人嗎?”

果爾仁的臉冷如萬年寒霜:“少主,今時不同往日,這位木姑娘現在已是西楓宛的紅人,三爺對她寵愛有加,少主難道不知,如今天下傳聞木姑娘要一根羽毛,踏雪公子便八百裏加急令其門客,在一時三刻之內廣搜得天下珍禽華羽獻于佳人眼前,只為哄佳人一笑嗎?”

原非珏的臉色一灰,看着我,而我滿心驚詫,那個原非白真的是就為我要一根羽毛作鵝毛筆,而下令其門客為我搜集珍禽華羽,而且為什麽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這不是把我往炭火上烤嗎?

原非珏冷冷一笑:“那又怎樣,他能給的,我也照樣能給木丫頭。”

果爾仁冷冷道:“少主是大突厥帝國的未來皇帝,榮登大寶之時,美女權利唾手可得,何必着迷于這樣一個女子,”他看了看我,仿佛也是為了讓我自己心裏明白,繼續毫不避嫌地說道:“木姑娘雖也是個可人兒,但相貌,脾氣及操德如何比之咱們園子裏的碧瑩?而且現在少爺眼睛不好,心智也未完全恢複,等過一陣子,武功大成之時,便不再如此癡迷,看清這天下美人,如何銷魂豔色,那時若少爺對木姑娘毫無興致,又讓木姑娘如何自處?”

我終于明白了原非珏的眼睛和所謂癡兒的問題,原來是練武功所致的,什麽樣奇怪的武功要讓他以犧牲光明和智慧的代價去苦練呢?

那果爾仁又字字句句在提醒我,他想讓碧瑩作原非珏的枕邊人。

對啊,論相貌,碧瑩比我漂亮得多;

論脾氣,碧瑩也比我溫柔順從得多;

論操德,碧瑩為了救我而欲撞牆自盡…..

而原非珏練武的秘密必是玉北齋不傳之秘,今日裏說出來,是想我出不了這個園子嗎?我的心緊緊糾了起來,慢慢松開了握着原非珏的手。

沒想到原非珏卻一把抓回我的手,對我輕笑道:“木丫頭,你想撇開我嗎?”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心事呢?他不是又瞎又癡的嗎?只見他看着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道:“你記着,木丫頭,休想撇開我,即使是死,你也不能撇開我。”

他如陽光一般對我笑彎了那雙好看的酒瞳,輕輕用另一只手抹去我的淚痕,拉着我走向果爾仁,靜靜說道:“果爾仁,你所說的句句言之有理,為了練這個無淚經,我的确雙目不識一物,只能勉強識些事物的影子輪廓罷了,有時做事也控制不了自己,回首想想甚是荒謬可笑。”

我的心中一動,真沒想到,令南诏和幽冥教瘋狂搜索的無淚經卻是在原非珏的手上,而且人家都快練成了!

原非珏自嘲地笑笑,只聽他繼續說道:“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而下百川,樂盤游則思三驅以為度,恐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弘茲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馳,君臣無事,可以盡豫游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哉!?”

他停了一停,看着果爾仁道:“你乃突厥名臣,輔佐二代君主,見多識廣,不知以為如何?”

果爾仁早已聽得愣了半天,激動地說道:“少主博聞廣深,剛才所言,老臣亦不能明其智,若先王能有此胸魄,何以令亂臣賊子将國家分裂至東西二處,至今不能奪取東庭,臣泣喜,突厥何幸,少主将來必是大有為之君也。”

我卻呆住了,這不是我告訴過他的,魏征谏太宗的十思疏嗎?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和碧瑩在德馨居時,有一次原非珏又迷路到這兒,我正在河邊浣衣,他就笑嘻嘻和我一起蹲在河邊亂侃,我已記不清說了些什麽,使我們扯到君主之論上,他在那裏胡吹,說什麽要一統東西突厥,順道吞并東庭,然後還要進軍南诏,讓原非白給他做馬夫,韓修竹給他掃地什麽的,那時我心中自然想,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上稅,可嘴上還是忍不住問道:“若珏四爺真得做到這些,天下大定之後,又該如何呢?”

當時十三歲的原非珏稚嫩地一愣:“那自然是再去不斷的拓寬彊土啊?”

這個戰争狂人,我笑笑道:“舉國戰亂不休,百姓疲憊,長久必反。”

他歪着腦袋想了一陣:“那,那就守業。”

我繼續難他:“如何守業?”

他掰着手指頭半天,也就支支吾吾說出個減賦來,我一時驕傲,便說出谏太宗的十思疏,那時他在那裏聽得嘴巴半天沒合上,我就哈哈笑着回屋了,等我回頭時,他依然石化狀蹲在那裏看着我,沒想到啊,沒想到啊,這個原非珏才是紫栖山莊裏演技最好,最可怕的人物。

我幻想着我用奧斯卡的小銅人狠狠砸倒他……

我惱怒地瞪着他,而他不好意思地對我一笑,然後回轉頭,面色一整說:“果爾仁,你錯了,剛剛那番妙論,不是我說的,正是眼前這個你認為德貌皆屬一般又奸滑城府的木槿所發。”

果爾仁懷疑地看向我,而原非珏繼續道:“瑩丫頭為救義妹舍身赴死,我也萬分敬偑,是以禮遇有加,然則木丫頭為了照顧瑩丫頭,以此等才華,躲在那破敗的德馨居,辛勤勞作整整六年,又是何等高義,所謂天下之美,非珏以為不過是過表象幻境,過眼雲煙罷了,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更何況我的知已是像木丫頭這般七巧玲珑,胸懷宇宙之人,非珏此生當是無憾。”

他在那裏靜靜地說着,我擡頭仰望着他,他正好也轉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陽光射在他英挺俊美的臉上,反射出一輪金色的光環,我這才感覺到,原來我從未發現他有這麽高大,而欣長的身形更是散發出一陣威攝傲人的氣勢,不由自主地讓人心生敬畏之心,順服崇拜之情。

我想,那就是所謂的帝王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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