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年前 他以前愛過一個人
“你不就是來拿裴厭的東西麽,你想要,我給你就是,何必用得着這樣。”
這是陳墨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
仿佛他最後那點眷戀只是錯覺。
又不是。
他走後,楚憐在玄關站了許久,感受着臉上他留下的觸感,那明明都是真實的。
室內的燈開了,電源通了,她往地上看,那兒躺着一份資料。
車上,柯繁拿着那份資料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疑惑地問楚憐:“所以裴先生前年搞地産的時候,那塊地搞一些私底下的開發,但是現在污染了那一片,搞得烏煙瘴氣,還間接造成那一片很多人的用水問題包括死亡。”
楚憐從酒店出來後就有點奇怪,坐在副駕上也不說話,就望着車窗抽煙,抽煙也就算了她還不開窗,搞得車內都是煙味。
她懶懶散散嗯了聲。
裴厭做的事哪止這點,她想。
“那這個要是真爆出去,裴先生那邊完蛋啊。”柯繁感嘆:“還是我們憐姐厲害,再難啃的骨頭都啃得下來,你知道陳墨多少人拿他沒辦法嗎,現在你一出馬,妥妥的。”
“我什麽都沒做,是他主動給我的。”
“憐姐別謙虛了,肯定是你上去好好收拾了他一番,那瘋狗怕了就求饒了,是不是?我知道咱們憐姐厲害着。”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楚憐聽到這些只覺得心裏亂得很。
沒有那種所謂的成就感。
因為她沒撒謊,她真的什麽都沒做,甚至她在陳墨那兒都是吃不着好的,他要是認真起來,她玩不玩得過還真難說。可偏偏是他把東西主動給她,她一點吹灰之力都沒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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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給你就是。
就是這句,叫楚憐覺得煩。
像是有什麽卡在心裏,明明沒什麽,就是無形能影響人。
他為什麽要這樣?
他們又沒交情,又不認識,甚至還是敵對的,她騙過他,還妄想玩弄他,都被他識破了,到頭來他還把東西給她。
這算什麽?憐憫?施舍?她需要麽?
其實剛剛打他那一下也是沖動行為,楚憐很少讓自己沖動的,她向來告誡自己,不用輕易為人動怒,被人影響情緒,這個世界上最能依靠信任的除了自己別無他人,為別人如何實在不值。
她不做那樣的事。
所以曾經不管遇着舉止再輕浮,再不端的人,她也是毫無反應的。
唯獨剛剛。
她确實被他影響了。
她不願意承認。
“他不是瘋狗。”楚憐道:“也許,他比我們誰都要聰明。”
柯繁本來也只是口嗨說說,想着楚憐應該會和自己站一塊,沒想她突然來這一句,他有點像看鬼似的。
這真是楚憐麽?
她在幫陳墨說話?
像是後知後覺意識過來自己在說什麽,楚憐稍微坐直了點身,按下車窗,透氣。
“只是尊重對手,東西到手了,那總不能那麽小肚雞腸不是。”
柯繁點頭:“憐姐說的是,那現在我們是怎麽樣,聯系裴先生嗎。”
“先不。”楚憐垂眸,思量:“孫鶴在哪,把他叫過來,我有個事想找他,叫他去監獄一趟。”
老費被判了十年,他跟在裴厭他父親身邊一二十年,等裴厭長大了,又跟了他十多年,到現在人到中年,又判了這麽多年,基本上是要在牢裏度過老年生活。
楚憐去象征性地探了個監。
老費那人沒什麽精神氣了,入獄以後他就跟失了泥土的枯草,早丢了盛頭。
裴厭不是什麽重情重義的人,他沒了用處,也救不出來,之後自然是能脫開幹系就趕緊脫,管都不用管,老費在這獄裏一下直接廢了,誰看誰搖頭感嘆。
孫鶴是裴厭那邊另一個得力助手,為他做過很多事,也是知道最多內幕的,跟楚憐位置差不多。
探完監,兩人就找了個走廊慢悠悠地走。
楚憐道:“你說,等過兩年我們誰辦事不力或是有個什麽被拿了把柄,會不會也像這樣被他說丢就丢,就像老費現在這個樣子。”
孫鶴笑:“我從來不看這種假設,因為我還沒感受過失敗。”
“那如果呢。”楚憐開玩笑:“壓力這麽大,你就沒有想過離職不幹的時候?”
“有啊,可想想如今的身份和名譽,這種念頭也就打消了,你看我市區千萬的房子還有上億的財産,哪個不是裴先生給的,包括楚小姐你的也是。”孫鶴說得意味深長:“況且,這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不是麽。”
“還是說,楚小姐今天有這個念頭了?”
楚憐似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怎麽會,我怎麽說也要叫他一聲哥哥,我不向着裴厭,那還能向着誰呢。”
“有楚小姐這句話才叫人放心。”
“說起來今天我也是有件事想從你這裏了解一下。”
“什麽事?楚小姐盡管提。”
楚憐停了會,擡手抹了抹頭發,不急不緩:“我想了解陳墨的一些事情。”
“他過去的事情,你這兒應該多少知情吧?”
楚憐會問人,在孫鶴這兒是特例。
按理說沒見過她對哪個目标有過特別關心,更別提想了解對方的私人事情,楚憐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所以她突然提起這個,不免叫人多注意了些。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是陳墨。
孫鶴眼眸動了動,道:“楚小姐怎麽突然想問他?”
“想解決一個人,不是要對對方知根知底麽,我覺得我對陳墨的掌握還不夠。”
楚憐笑:“你也知道我們厭哥多讨厭他的,還開玩笑說要我弄瘋他,那我不得好好看看,其實吧,我也挺看不慣他那人。”
“那也行。”他信了。
孫鶴給了她一個錄音帶,很老舊的那種,大概是以前老式錄音機裏放的那種,十多年前的産物。
很舊了,楚憐拿到手裏還掂量了下。
外面落雨了。
冬天的雨很冷,在這座城裏泛着冷氣,楚憐捏着錄像帶外頭那一層塑膠,也感覺挺涼的。
“只有錄音?”
“是,以前又沒個好的設備,有錄音能留下不錯了。”孫鶴又去找了個設備給她放,他說:“這大概就是他很久以前的過去了。”
“什麽時候?”
“八年前。”
可能是最近聽多了八年這個字眼,楚憐多想了會,似冥想,似游神。
直到錄音開始。
這段很短,大概只有兩分鐘,兩人是在孫鶴的車裏,錄音開始了。
好像有風在吹,咆哮,透過屏幕要刮走人,接着背景又是很多人雜亂的笑聲,他們在大笑,狂笑。
即使不清晰,但楚憐聽得出那是嘲笑的意思。
加上雜音,聽得叫楚憐不是很舒服。
有人開口說話了:“跪下。”
“你要是想見到她,今天就在這裏好好地求,求神拜佛,指不定我還會大發慈悲。”
“不跪?不是挺硬氣麽,陳墨,你也有今天,也有事情要求我的時候。”
“你不想見她了麽?這樣死倔!”
很長的一段沉默聲。
緊接着才響起一道嘶啞熟悉的聲音:“讓我見她。”
是陳墨的聲音。
一行人痛快地笑了起來。
楚憐稍微動了動身子,視線落到車裏的設備上。
他跪了嗎?她開始想。
千萬別跪,這群人光是聽說話語氣都知道不是什麽好鳥,要是她,那是寧願被打死,都不會跪的。
更何況,男兒膝下有黃金,單看陳墨也不是那種會輕易認慫的人。
“我要見她。”陳墨只有這句。
“她死了,永遠的死了!你還不知道吧?!”
“告訴你,你下跪也沒用,你做狗都沒用!人死了不能複生,你跪了又怎麽樣,你也是我們眼裏的可憐鬼!她也是,死得好,死了連骨灰都沒有!”
裏頭聲音忽然變得混亂,起初是說話狂妄的那人的慘叫聲,再是棍棒聲,光是聽聲音都聽得出場面亂了。
孫鶴說:“聽人說,那時候陳墨像瘋了似的,見誰就打,見誰就咬,像痛恨至極。那種程度,也不亞于別人說他的那句瘋狗。”
楚憐撐着頭往側邊靠,視線依然淡冷。
緊接着又是豆大的雨聲。
漆黑一樣的雨夜。
雨很大,天際濃得像墨。
他在雨中嘶聲痛哭。
楚憐還沒聽過一個男人哭,像這樣,嚎啕,嗚咽,帶着恨意,又那麽悲傷。
聽得人情緒都跟着渲染。
錄音結束了。
她情緒終是有了波動:“他哭了?”
“是,聽說是在那個女孩死的位置。”孫鶴說。
“他喜歡過的一個女孩。”
楚憐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什麽。
“他以前吧,确實挺慘的,那女孩死了他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的,他找了好多人,給人跪下,為她做了很多事,結果那個女孩死了,他在那裏跪了一夜,後來被朋友帶回去的時候人都虛了,淋得差點去了半條命,從此以後也就像荒廢了似的,沒他這個人的消息了。”
“重度抑郁?也許就是那時候患上的。”
楚憐無聲了許久。
問:“所以,他以前愛過一個人?”
“是啊。”
“那個女孩叫什麽。”
“不知道,只知道是個傻的。”
“他們誰先喜歡的?”
“不知道,也許是那小姑娘,也許是陳墨。這些都過去好久了,以前的事,誰還記得那麽多。”
楚憐哦了聲:“這樣。”
仿佛她此行的關注點不在怎麽搞陳墨上,而是在他的私人感情上。
說不清楚這個感覺。
她還以為他對她算是挺特別的,要不然怎麽會這樣給她放水,怎麽會說那些話。
結果,原來也只是玩玩,可能就是對她起了點意,稍微感興趣,就戲弄一下她,就像他們過招時的,你去我來,表面調情罷了。
那種時候男人說的話可不能算數。
知道他這段過往,楚憐心裏莫名不是滋味兒。
也不知是因為這段悲情的故事,還是他對那個女孩那麽深的感情。
她坐直了身,視線轉向窗外:“不過說起來,他不是都抑郁了麽,大概就是那六年是吧,那之後怎麽又出了事。”
楚憐的手指在窗沿邊若有所思地輕磕着。
孫鶴說:“這楚小姐你就不知道了吧,當時他是寂隐了幾年,可之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找去了仇家,聽說就是害死那女孩的人,然後出了事。雖然人沒死,但他到底是犯了事,進去了。可你哪知道,他去殺的那個人以前就是殺人犯,那場事件還牽出了幾場案子,陳墨了解很多證據,由此減刑,出來了。”
“再者一個,人本來就不是普通人,那是陳家的種,陳家後繼無人,要他回去傳宗接代,這不回去認祖宗了,也有了現在他們傳的什麽太子爺。”
楚憐問:“再然後呢?”
“你認識譚良翰麽?”
“嗯。”這個名字她在陳墨那兒聽到過。
“裴先生生意上的夥伴,以前和裴先生關系好着,剛剛那段視頻裏,他在場。”
楚憐的視線随即落到黑了屏的設備上。
“再和您說一個吧,老費,他當年也在的,現在就這下場,馬上就該是譚良翰了,他曾經可是這個圈子裏的一把手,現在呢?”
楚憐那雙冷淡的琉璃眸動了動,稍微染了那麽點神色。
孫鶴道:“陳墨是回來報複了,可是有哪個資本家手上是幹淨的呢,如果我們不先解決他,就會反被他解決。”
他彎着唇笑笑:“所以楚小姐應該是懂的,我們,可都是一頭的。”
楚憐聽到這已沒了耐性,随口應了聲,直接起身走了。
出去的時候外頭已經全黑了。
今天一整天都耽誤在外邊。
這座城市很冷,特別是冬天,那是仿佛要滲透到一個人骨頭裏的冷意。
記憶裏她好像一直都很怕冷的,以前是怎麽取暖的已經忘了,反正初到裴家去的時候就是個冬天,她瑟縮着身子,裴厭居高臨下地看她,就丢給她一條毯子。
後來,跟着他也就漸漸适應了。
冬天裏喝啤酒,喝冰水,會客的時候要光着腿,光腿神器都是不能穿的,早習慣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的,可能是溫度太低,也可能是剛看的那段錄像,楚憐這會兒就覺得冷得不行。
她望着外頭繁華的夜,腦袋裏想的卻是陳墨為了那個女孩向人跪下的樣子,他哭着在雨夜裏顫抖的樣子,一幀一幀,如老電影。
楚憐甚至有些懊惱。
他在雨夜裏好像喊了女孩的名字,只是聲音模糊,她沒聽清對方叫什麽。
她覺得自己對陳墨有些過度在意了。
一條瘋狗而已,怎麽就這麽讓人記心呢。
柯繁一直在外頭等她,瞧見楚憐出來,興沖沖地迎了上去,也把包遞了過去:“憐姐,怎麽樣了?”
楚憐收起思緒,看對方一眼:“就去說了兩句話,沒什麽。”
“是,我是說孫鶴那家夥,別看他表面随和好說話,狐貍着呢,随時把人給盯着,好像就他一個人忠心,別人都虛假似的,什麽年代了還搞那一套。”
柯繁就是這樣,每天樂呵呵的,什麽都喜歡嘴上說兩句。
楚憐沒怎麽聽,就問:“東西呢?”
“您說那些資料?哦,已經擱您包裏了,放得好好的呢。”
“嗯。”
“然後就是剛接到的消息,裴先生才回來。”
“他回了?有說要見我嗎。”
“不知道,反正我是沒敢打電話去問的,每次跟他說話都膽戰心驚的,冒汗。”
楚憐思量着什麽。
柯繁問:“那這些重要東西要現在去交了不?”
這些是重要資料,裴厭着急要的,也是楚憐這回的目的。
若是以前,她第一時間就交了。
可這次,她有些動容。
腦袋裏又想到那個人。
楚憐覺得煩。
“暫時不了,先放我這兒。”
“好嘞。”柯繁是楚憐的人,自然什麽以她為主。
柯繁去開車過來,楚憐就在原地站着,本來拿出手機想看看最近的消息記錄,沒想一眨眼的工夫,一輛加長轎車停在了她面前。
楚憐拎着包的手下意識往旁帶,擡眼。
車窗滑下,裴厭坐在後座,裏頭是音響、紅酒,奢靡的氛圍,他戴着獨屬于斯文人的鏡片。
他溫柔地笑着,親昵喊她:“阿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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